近期有个稀奇古怪事儿：新东方年会上有个节目火了，即六位员工表演的以吐槽为主要内容的歌曲《释放自我》。细细品味，该歌曲抨击了互联网时代在新东方这家企业各种形形色色的新形式主义，颇具解剖麻雀的样本价值。本文就此做一些简析。
【甩锅篇】
新东方北京学校的六位员工一上场就讲到：“工作中怪事真多，奇葩围绕着我，今天必须吐槽一曲释放自我”。所谓怪事和奇葩，说不上大奸大恶违规违法，但显然有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之类的大企业病在，尤其是形式主义，只不过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这些员工就是这宇下和草野，而一级一级的管理者则未必知晓。必须吐槽和释放自我，说出了新生代员工特色，网上声音多担忧他们被开除，但离开了基于人性的自由表达，离开了开放包容的组织氛围，硬留着又有何益？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我想李白这句诗，恰恰描画出了新生代员工的心底世界。
“只想应付考核，不想踏实干活，发现问题只会互相甩锅”，这一句核心词是“甩锅”，方向标是“应付考核”，基本逻辑是不实。考核是指挥棒，但如果迷信一考就灵，陷入一考了之和为考核而考核的误区，对一些三观不那么正的人来说，必然催生出投机主义和漂浮主义，只盯住领导脸色和做什么能考核得上分就OK，严重作秀、忽悠和花拳绣腿，不做扎扎实实艰苦细致的活儿。这样就脱离了实际、实干、实事求是、求真务实。脱实就是形式主义，如同脱群即官僚主义一样。脱离实际、脱离群众始终是党的最大危险，同样也始终是做企业导致未大先病之“大企业病”的最大危险。尤其是这无声无息、极容易被忽略掉、又极不容易被察觉的形式主义毒瘤。
看看这个问题旅行的极端表现吧：“一个简单问题需要答案，董事长问总裁，总裁问校长，校长问总监，总监问经理，经理问主管，主管问专员，专员还要问兼职”，这样一层一层问下去，客户早跑了，黄花菜早就凉了，但在一个官僚化组织体系里，大家就是这样问来问去问得乐此不疲，无人有责任，最后若要追责的话，无非两个：一是客户，谁让你不多点耐心再等等呢，二是俞敏洪，企业老大是你，为啥不解决呀。问题在企业周游，从没有人真正想解决，甚至从来没有人把问题的包裹打开，根本不知晓问题究竟是什么。最后企业最终端员工甚至外包或第三方的人就代表了企业的水平。这样层层空转式的形式主义，显然太形象也太普遍了。曾几何时，有多少人羡慕不已又苦苦学习模仿的，不就是这成功甩锅的能力？我历来鄙视之。就算你甩锅甩的好，挣钱挣的多，但如此违背天道之事，可以持续乎？扪心自问，可以无愧乎？毕竟，人生当自重自爱，不能沦为只给孔方兄打工的可怜虫。
当然了，一码归一码，我们也要剖析一下，这样的甩锅究竟是如何甩成功的：
一曰挂上领导。“领导随口一说，立刻讨好跟着，项目马上上马不计后果”，这样做的实质是拉领导背书，陷领导于左右为难甚至骑虎难下，这个锅，领导得背。
二曰挂上领导的朋友。“什么独立人格，什么诚信负责，只会为老板的朋友圈高歌”，高帽子不好，但人人爱戴，那些甜言蜜语的人哄你，无非是把你当做个生产力，但这个高歌不已的目标，说到底，无非就是一旦干坏了让你背个锅呀。
三曰挂下面。“一线工作从没去过，客服电话从没听过，借员工用户的名义去胡说”，功归己，错归下，是许许多多管理者惯用的可耻手段，写和唱这句歌词的新东方员工还是稚嫩了些，只看到一半，对许多官油子来说，下属既是挣钱机，也是背锅侠呀。
四曰挂其他板块。“业绩好功劳在你，业绩差不能怪你，或许是职能部门不够给力”。这个话可以笼统说，貌似没毛病，但你要认真一把，让他具体到事、到人，立马就露馅了。千不怕，万不怕，就怕工作具体化。世界上的事，怕就怕认真二字。部门协同要抓，同时各职能节点的价值更要抓实，人人讲整合但人人不愿被整合，那就乱套了，完全成了投机者的天下。整合，应当从被整合做起。
五曰挂未来。“重复的都抢着做，创新的没有几个，美其名曰延续性实怕担责”，这样的事也不少。拈轻怕重，好逸恶劳，求稳怕乱，本是人的天性，但让延续性做背锅侠，还包装的如此美妙如此振振有词，就得格外警惕了。
综上，“甩锅”是形式主义得以滋生和蔓延的一个必要机制，当“甩锅”盛行，就说明形式主义的毒瘤已深入骨髓了，没有人或很少人辛苦卖力做实事了，若不做刮骨疗伤，是必然要病入膏肓的了。如何疗，可以讨论，但你企业层面那个被应付的“考核”，是否首先应当改改？这个改，一定要脱虚向实，若这个都实不了，那么全方位的脱实、形式主义化，就成为不可避免的了。
【PPT篇】
PPT是啥？不就是个幻灯片的意思？终归是一场虚幻罢了。“干活的累死累活，有成果那又如何，到头来干不过做PPT的”，这吐槽太给力了。你实在，干一说一，甚至干十说一，在人家看来就是傻冒一个，人家是干一说十，甚至把计划干的说成已经干的，把刚刚干的说成早就干的，把偶尔干的说成持续干的，把别人干的说成自己干的，一个PPT全搞定，非常善于做幻灯片这样的形式主义总结，很虚幻，但会让领导们感觉很酷很炫很高大上很了不起。我一直纳闷为什么领导们大多好哄、好糊弄，皇帝的新装，比比皆是，后来深学中央文件，豁然开朗：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历来就是一对孪生兄弟呀。
再往后听，这歌词，既让人会心一笑又令我步步惊心：
一是形式主义能混之土壤肥沃。“要问他成绩如何，他从来都不直说，掏出那PPT一顿胡扯”。问题是一扯就糊弄过去了。中国人好面子，也习惯于给人面子，当众红脸出汗是稀奇事儿，像我一样的寻根究底深思直言激烈碰撞的太少见了。说到底是个文化问题。这土壤太肥沃了，以致于骗领导，陷领导于不义，打领导旗号或者靠糊弄领导把企业当作唐僧肉，几乎成为常态了。
二是形式主义占用资源但不对结果负责之畅通无阻。“小程序做了几个，就连APP也没放过，做完就完了也不关心结果”。不能说形式主义者完全没有能力，能力还是有的，只是没用在正途。他做，只为了应付考核，只是面子工程、形象工程、政绩工程，只是为了自己的履历表更加光鲜亮丽，如此而已。产品上了，没有业务量，市场不认，也经不起历史检验，但丝毫不影响人家拿亮点工作奖金、评品牌建设人物，甚至不影响人家对员工市恩，团队建设还能获个大奖。悲哀呀。
三是形式主义之四通八达左右逢源。“您混完资历走了，只剩下脏乱差了，转场同业机构职位升了”。这吐槽太形象。一个个烂形式主义者，没有几斤几两重，为什么能够一跳槽一个准儿，还能步步高升，且接盘侠层出不穷，这问题让我头疼。对引进所谓人才的决策者来说，可能是外来和尚好念经，外面的月亮比较圆，对自己不自信，对于内部优秀员工也不自知，也可能只是为了找个甩锅背锅的理由，一句人不行替代了实实在在的自我批判，让故事讲下去，当然也有可能是人力资源基础工作极差，无背景调查，缺专业审核，以至把基本操守有失、诚信记录存疑、行业处罚较多的推为了高管，结果监管部门资质核准时未必过得去，很尴尬。
四是形式主义之无边无际无止无休。整治形式主义总是在做，但是否这个动作本身也形式主义了呢？你看：“烂摊子从没管过，吹牛皮，从没停过，之前的PPT继续（瞎）掰活”。不仅跳槽走了的人，可以拿着PPT继续瞎掰活、搞忽悠、挣大钱，而且在现有土壤中，也在不断滋生着这样的只靠PPT瞎掰活混高薪的种子。可怕呀，大企业病，真的是毒瘤，太难以根治了。
事实上，这些吐槽只是冰山一角，挂一漏万，实际工作实务中的怪事和奇葩，远不止此。诉来诉去，最后只能既悲愤万分又极度无奈地发出一句控诉式的呼喊：“什么节操品格，什么职业道德，只会为人民币疯狂的高歌！”这话实在，看穿了，说透了。讲利益是中性的，但金钱拜物教是必须反对的，把“为人民服务”异化成“为人民币服务”，是社会的悲哀、时代的悲哀。对企业中种种乱象，还要放在大的社会运行、大的时代背景中去审视，才可以更通透些。像金融行业这样以经营钱为主业的企业，讲职业道德操守就太重要了，对于那些“只会为人民币疯狂高歌”的人，必须关上大门，拒之门外。否则会有无穷的后患，不仅仅是一个整治形式主义的问题。
【混乱篇】
实际工作中有相当一部分形式主义是无意识的，并不是有主观故意地要形式主义，而是不知不觉胡里胡涂地就形式主义了。从新东方员工的吐槽中分析，除了“甩锅”式（空转式）形式主义、“PPT”式（留痕式）形式主义，其他就属于这种混乱式（假忙式）形式主义了。大致可概括为以下情形：
一是准入流程混乱。“一个续班十个入口，用户不知该往哪走，哪里交钱才能报名成功”。从办业务的角度，客户是胡涂的，但十个入口都很忙，都在抢业绩。
二是操作流程混乱。“家长报名五个科目，有五个助教跟着，信息收集五遍家长要炸锅”。按业务管理，不是按客户管理，自己方便了，但是客户麻烦了。
三是创新混乱。“找个学校试点，旅游城市优先，度假都不用再自己花钱”。选试点只是创新整体之一斑，窥斑可以见豹，其整体混乱自不待言。
四是管理混乱。“细数这么多年，从不来总部这边，难道是嫌北京学校太远”。一句调侃，暴露了高高在上不接地气的管理。
五是战略混乱。“什么全球视野，什么志高行远，说好的三年规划每年都在变”。变是硬道理，但相对稳定也是必要的。变与不变的辩证法，永远要合理把握。说到底，是要给大家一个稳定预期，毫无来由地变来变去，只能说战略本身就是个形式主义，挂个羊头卖狗肉而己。
【希望篇】
在“释放自我”的最后，不可避免地要回归到正能量，只不过这正能量略显微弱了些。“白天黑夜工作，如此拼命奔波，要做出成绩才能对得起自我”，要一个成就感。之所以吐这个槽，完全可以理解，帮组织总结过去，最终还是为了让组织给自己一个更好的舞台。
“前方迷途太多，坚持就有突破，正确做事就会越来越广阔”，这里的关键词是“正确做事”，指个体，也指组织。“教育非常严肃，千万不能糊弄，对学员负责是一切的基础，”这一句就是在讲“正确做事”的基本遵循，也可以说是整个吐槽的核心之核心、关键之关键。各种形形色色的形式主义，无论是留痕式的，还是甩锅式的，抑或是假忙式的，说到底都是脱离了“对学员负责”这一条。
但这个期望能否实现，写和唱的人心中是没底的。于是就有了下面的鸡汤：“虽然前路漫长，心中还有力量，别忘了绝望中的那种希望”，希望不死，无论怎样；“问题不会灭亡，只能自己变强，牛叉的人在哪里都不会彷徨”，自立自强，万能药方。
最后一句是个祝福语：“新年有新的气象，热血依旧滚烫，要相信是金子早晚会发光”，祝福自己，祝福大家，也祝福新东方。在宏大复杂的组织体系中，在时代潮流的滚滚波涛里，作为卑微个体，大抵也只能如此了吧。
（作者系晋城银行纪委书记、副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