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适写过的《从夜诗话》55篇


这些诗话的文字,最早是在与著名诗人梅庐先生合著的《梅石乱弹》的书稿里,最早叫《从夜诗话》,大概当时喜欢夜晚的原因,完成的时间是在2004年,那时刚22岁,那本书最终并没有出版,很多出版社说,他们得吃饭!那时我们都是穷学生,当然也给不了他们吃饭的钱。
去年又无意间找了出来,虽然文字稚嫩,表意也有蹈前人之处,然而终究觉得,那时青春,如在眼前,便放在了这本书里,自己图个记忆。全篇总共6000多字,55个小节,其实自己写了那么多年诗词,也是一直贯彻的。

凡诗者,贵自心画;出之于他,则诗之气必为所消矣。

古有云:大雅含弘、量苞山薮,谓貌耳;实执之,则若高穹放鸢,以绳牵、力张于手,似鼓如瀑,旋欲飞矣。概沉浑者皆有此气;空描肌色,摭采不深,必讦直失渊,平钝终浅。余尝言,一床黄叶,难昧秋之老味。

余读唐诗,必感之;读宋诗,必体之;殆至明清,当以深察方可得。时境不为一,故亦不宜一目青白;此或为古来厚薄所分制其取道也。海溪之别,各具其妙;如是方可为读诗之法。

诗以直写,不尽文贲之能,亦可独帜精神,以实弗虚耳;概言:丝麻虽华,无复菅蒯之质;亮月皎皎,终取他日之光。

古今之吟作,可字法、句法、章法为裁。字法者,以只字胜,漆夜孤星为是,使人过之弗忘,然终疏于体势;句法者,一二妙句互勾连,造警遗世,亦常流于人口,而常怠乎怃然;章法者,从之如流,不见锋芒刺棘,若平芜舒尔;无特字而生妙,亦不见句痕,自成风流,和盘愈读而蕴深味,惜无奇感;然三者兼具者,尤少矣。

诗本乎自然,或若水柔之性,亦具成冰之坚,故循自然舒顺之气,不可独目一形,当剖离其深藏、其规矩;此亦浮观者所以常谓不得真诗之态也。

状情摹物,以先发为上;何为先发者?以人之感官四体触之即有,存乎心际,如手边清风耳。苍虺突立,人旋刻惊之粟粟,先发之状也;比之则有后发之为,或言回探之物,情事经而后有所思虑,揣摩方著笔端。愉快交雅,日久有悟游抵之善,写之为是;先发易表,后发见深,然先发者,足急兀之气,迫人耳目,不失其真,后发若不善为,则恐乏气陈造,故言先发为上。

境有旷者,非谓蛮野无凭,不着伦际;实开合自任,指谓不虚,缘能行远,探可弘深之况;是故前人尝状之“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此言信也。然今人做境,亦风云月露之陈,却狭浅空涩,若低首视指,徒劬其业,恐终为后人所不耻也。

字意繁拢,则不易条顺于口,紧于一处,着意则不在诗之本,而流乎表矣;故为章句,切忌僻冷字之叠沓;不用非晦其才也,能达人心声,方为上矣。

诗常有巧丽者,余观之可玩;于股掌间玲珑,若涓溪畅乎灵石,亲之弥殆;又譬如断章,出入无端长味,似儿童一二妙语,天籁遗然。概其形小、意纯,无络绎附物,遂就其好;然为之善者,不易,常流于浮浅;非不得法,此者,人灵机一现,捕逋其要;原生活之教也。

十一

不得性情者,不为诗。

十二

境有真假,景亦然;而其两者,无真真相生,假假相连之因;真境由心生,人向往之,真景未必烘托;假景多捏造遐想,指剔变化,假境也未必项背。还须真读诗者,方可得其间奥妙。所谓:瞽者不见,明者自晰也。

十三

余观历来评诗之语,多究一二字,便追陈为古人之化作,貌波澜有综,实无聊之极;援引化用自可寻迹可摹,然描物指事,人皆有同感处,写而用之,平常之语,竟冤为剽他人之用,真无口而心苦也,此等评作不观也罢。

十四

常求诗者,不得诗;其也必因求而有所丧失,真为诗者,待诗而来,若水满则溢之理。出手而探求者,三日搜肠始有得,读之终觉人意强矣。

十五

禅意之作,遐远不可弥及;其无量者,不在不予边际,指意多耳;殆读者会悟,层层而析不绝。譬乎《景德传灯録》“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曰:不可向汝道,庭前柏子树”之柏子也。

十六

字句虽在一念间,而实也于长积之功也。

十七

体式、格调常入诗,而实不应为诗之体;亦不可甚为作诗之条例,如之恐遗病。概明人李梦阳之论,戏为巧矩,后误导律者,佣者始作;其后诸百年之世人所虑,无外乎其言,悲矣。真能养体式者,自然流觞之心也。

十八

兴来之时,山水可为诗,花木可为诗,鸟雀可为诗,檐瓦可为诗,羸者可为诗,牛后猪食亦可为诗;且人读之必生味道;兴索时,本即无可言,强摄词句,不殆他人阅,己观之直欲废矣。

十九

初为诗者,宜不拘韵律,单以胸臆,当见性情,灵气俊逸畅快,可谓淋漓直可千古;至而渐谙诗道,多向老练成稳之态,然也不复前之性貌,得也?失也?

二十

读诗者常不见作诗者之全态;而作诗者亦不可局读诗者之感指,概所言不达诂者之由;也成所谓高山流水,知音互相之论。

廿一

摹声者不拘其声,状物者不拘其形;于人耳目有之,幻化乎心脑,则得纸上之字;个人互异之性情,具得体露,亦成品相高下之别据。然细论之,非谓实者不有妙趣,虚者难具形状,能发写者之神、造化之机者为最上。

廿二

茶苦于口,而甘于气;诗亦有此质,故观诗者不止乎初感,愈其里也愈其馨,是为给人之真味;感乎表者,必有乱其里,亦不得诗矣。

廿三

诗无内骨,必若东郭之寒履,空余鞋面,雪过处多趾痕,终涩卑酸楚,无为道也。

廿四

今之所谓求意境者,多肥腴,难见精髓;或平离隔断,生牵硬偕;难说穷通之理法,不耐寻味,恐遗患于后。一讥。

廿五

余常感今世少诗矣。

廿六

诗亦应讲信善。信者,可概论为实也,子虚乌有者弗信;读之如蹈空,必生厌;信为善之端,浅言善者,诗之美矣。

廿七

内外行稳,方可正道。即言,外有物,内存心,才知所言之真理;失外则内必挂空,无内,则外亦流言;一一贯之相存焉。

廿八

养诗之性者为大诗也;赡诗之体者为小诗也。

廿九

所欲言者,必明了于胸;词句构品,当有指归;杂沓之垢,常为心力、物力不足所眚造,不足取应废之。

三十

余豢一猫,善捕鼠,而非时时机敏,只于风吹草动处戛然静视,后突动以击,必有中;此言若诗篇之扼要,出必牵人心,日则不绝。

卅一

所谓灵感者,微光一现,不待人审视之。故现则即逮,莫让其失;不然,恐遗妙意不得之憾矣;子瞻有曰:清景一失追亡逋,是也。

卅二

一字一句之得失,成害一首一篇之机要。

卅三

诗于李杜间,前者不可学,后者可也。

卅四

善入诗者,起领必会好处之,清新者、惊世者、细浅者、宏阔者云云,其必使观者感有后趣,且欣然;而边幅不修,草草为之,势必有失,若乎以棘草置眉,初看已觉厌恶,何来后文!

卅五

今诗多无趣。

卅六

古有豹头云云,恐也后拘诗态之病;物事变化之理,天命不殆,岂在人言而畏。

卅七
诗于难言处为无物。

卅八
余初访浩翁时,携一友,谈有倾,即兴作一绝,请示,其有句云:齐烟九点外,翁及友不解,翁曰请教;余详言之典出,言罢二人皆笑焉,余问何故,翁指案上时钟,观诗之时,将过九点,两相讹远矣;后三人同笑。余常感浩翁下问之德,又尝言,此可为后世之秩事也。

卅九
常感善作之力发于后觉,而先观之繁富,又常不得后觉也。

四十
唐富之诗,着眼取物多由大处,动辄江山气象,宏及宇宙,读来遂觉襟怀之外;概其后政治其他,使作诗者亦不能如前,亦为求超越古人,便以细摹,假借体之,虽气象渐消,而理存深焉。故历代诗作,无须刻意厚薄待之。

四一

声律所系,在音节之婉转;而时人每论多究先人成体,未免失之大矣。古今之音讹者非少数,若不随时而迁,恐泥深,为后世所不提,当今语音体系更变亦应于考虑之列,蚕蛇尚且知每蜕必长,况人乎?万不可以所谓规矩而束诗,诗者,不束之物也。

四二

人品第一,诗品当次之。欲研诗品,必先修人品;其间亦可别上下。

四三

生不为诗,而即为诗,真诗人也。

四四

诗之滥觞本乎人,历万劫而存焉,可谓人诗之命数;亦言之,命有所歌即为诗矣。

四五

达诗之境,亦譬乎行远,始自迩,何谓?由已所知而调制,不枉鹜他有;方可渐臻至界;时亦己知愈丰,境亦愈开也。

四六

诗大可分正闲。正者,当言事,闲者,主言情。吾尚正者,多可见骨,喜闲者,情愫有可着落。

四七

述景者,宜大细斟酌,直捣要处。如掌上观珠,既可全其体貌,亦能察其光微;不宜雾中摹花,难知雾态,亦不详花形。

四八

人神之外化,必为可品之作。

四九

初为诗譬朝日,万物清逸,直明人眼;成熟之作如夕照,丝丝光束,藏孕百念。

五十

今言,诗之趣在写及赏,而不必于超诸先古,刻意为之。

五一

诗笔宜简,繁则易冗沓,不得明朗;谓简者,亦可言赅,能足其意为上,过与不及,同失;有似登徒肥瘦所喻。

五二

欲为诗者,身须有积养,出之方稳健,不若浮梗,泛泛不知所止而空厚于文字。

五三

时人常有革创而求新者,概论不轨前人之作,余谓妄也!新者自当求,而不在弃古,其时、体、事、情与当代相合,即为新,应不虚后人。

五四

无事不妄作,善作也。

五五

所谓好意境,当为尽处无尽,反则,尽处尽之,无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