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女人(25)


        傍晚,忙碌了一天的杨玉兰吃过晚饭,将案板底下瓦罐里的鸡蛋数了数,把屋子收拾了一番后,将缝纫机搬了出来,又从炕上将电灯牵了过来,用手轻轻地挂在缝纫机头所对墙壁上方的铁钉上。然后,她又到院中将槌过的床单布收过来,一幅幅地对接起来,放在针头的压脚底下扎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杨玉兰将屋子前后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了黄瓜、鸡蛋、粉条、豇豆四个季节性蔬菜,又切好臊子面所需的韭菜丁,和好摊煎饼所需的面水水,打发谢有福在大队代销店卖了一盒子金丝猴香烟,在直通式的青花大茶壶里烫了满满一壶茶水,就等着金枝未婚女婿周建朝的到来。

  大概十点多钟,六老汉领着周建朝兴致勃勃地来了。只见周建朝一手提着五斤左右的猪肉,一手提着烟、酒、糕点等礼物,上身穿着当时最时尚的的确良白衬衫,下身穿着蓝色的涤纶裤,他已经不是八、九年前的那个英俊少年了,宽宽的肩膀,一米八的个子,本来皮肤就很白的肌肤越发显得魁梧潇洒,村中的老婆、媳妇、婆娘都出来看,无人不称奇金枝问了个好婆家、好女婿。

对金枝来说,自从十岁多与周建朝订婚后,被同学欺负地差点不上学了,哪个男生在她跟前喊周建朝的名字,她就和谁闹,几乎和全班的男生吵过架,再也无人投票选她当班长和三好学生了,她讨厌死了这桩婚姻,平时在学校只要绕见周建朝的影子,就躲的远远地,从来就没有跟他说过话。今天,周建朝来到她家,她不像父母那样兴奋,心情非常沉重。首先,她不想像自己的同学英子那样,女婿考上了中专,就跑到人家男方家里不走,许愿不要彩礼就立即嫁给人家,结果死乞白赖一场,还是被人家一句话就解除婚约了。其次,就自己而言,先不说人家现在考上了大学,单从相貌上来说,自己从小就皮肤黝黑,与那个白面小生站在一起实在也不相称。说实话,她对母亲给她订的这个小女婿,除了知道他父亲是个国家干部县级领导,她母亲、弟弟和妹妹都是农民外,对于这个人,只听说脾气很牛掰,其他可是一点都不了解。于是,她在早上换衣服时,专门挑选了一件又旧又烂的花布衫,想从外表上先挑战一下周建朝的心态。

看到六老汉带着周建朝进来,正在收拾饭桌和板凳的谢有福忙起身走上前去,接过周建朝手里的东西放在前屋的案板上,就招呼两人坐下喝水,正在灶房摊煎饼的杨玉兰穿着围裙出来打招呼:“六爷,你同娃坐着先喝水,我给你们准备饭,让她爸陪你们。”

杨玉兰说完就拿了案板上的肉回到灶房,用搪瓷盆子盛了多半水,就把肉先泡起来。金枝在灶火拉风箱烧火,杨玉兰在锅上操作,母女两人忙的不亦乐乎。

大约下午两点多钟,饭总算吃完了,谢有福送走了六老汉,杨玉兰将周建朝安排在后边的厢房里休息,然后把金枝连推带拉的掀进了房里。金枝确实不想进去单独见周建朝,因为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再说,她虽然一直在学校念书,但自从初中起,男女同学就互相不说话,今天要她单独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她还真有点害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站在衣柜旁抠自己的手指头。周建朝坐在炕沿上扭头看墙上贴的报纸。过了半晌,还是周建朝发话了,他也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继续复读吧,明年肯定能考上,我也不停留了,该回家了。”周建朝说着就出了房门,去跟长辈打招呼。杨玉兰早把礼物准备好了,装进袋子里让周建朝背在肩膀上。周建朝背着沉甸甸的礼物高高兴兴地回去了。而金枝始终都没有出房门,心想,他考上大学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靠死记硬背的历史学科,值得张狂吗。他走就走他的,自己就是这样,走了不送,不想低三下四地巴结他,就是没有考上大学,也要坚守自己最后的这一点点硬气。不过,她心里还真有点不服气,当年那个让她嫌弃的、学习烂脏的臭小子怎么就跑在了她的前头,让自己一下子矮了半截呢?

周建朝考上大学后,亲戚、朋友、两边的父母都给金枝施压,让她好好用功,好好努力,争取考上,使金枝的头上就像压了三座大山。由于过度用功,经常性地头疼、失眠、闹肚子,到第二年高考,直接就晕倒在了考场上,她又落榜了。金枝下决心不再复读了,想到母亲给自己烙馍时的辛苦样,她就掉眼泪,她不想再给父母增加负担,而周建朝也再不到她家来了,渐渐地村中也有了风言风语。杨玉兰还是坚持让金枝复习,再难她也要让孩子继续复读,希望她能给自己争一口气。

春节放寒假时,金枝回到家,看到杨玉兰精神萎靡,泪眼婆娑,就问什么事,杨玉兰语塞地说:“那个事毕了。”

“什么事毕了?”金枝着急地问。

“就是你的那个事。”杨玉兰头也不愿意抬,声音低沉地答道。

“哦,毕了就毕了,没有什么。”听到那事毕了,金枝的头脑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身上好像把什么沉重的东西搬掉了,心情从来没有过的舒坦和豁亮,不就是考个大学么,神气什么呀。

可杨玉兰不那样认为,她觉得金枝肯定心里很苦,只是为了安慰她才那样毫不在乎。她决定春节去一趟兰州,为了让孩子散散心,她要带着金枝和小儿子兰栋到娘家去过年。

自从嫁到陕西后,杨玉兰一直都没有再回娘家兰州市,因为太穷了,她一是付不起娘几个的火车费,二是无钱给母亲、哥嫂和姐姐们买礼物,两手空空想进娘家的门,实在是太难为情,每次都是母亲想她了来陕西。现在,土地实行责任制,她在责任田上种大蒜挣了几个钱,要回一趟娘家还是不成问题。开始,金枝还不愿意去,认为连续几年高考落榜,很丢人,村里人嘲笑也就罢了,不想再让亲戚见效。但经不住杨玉兰的一再开导,才勉强答应。

在杨玉兰的几个孩子中,还算金枝在县中上学走的距离最远,也就是县城罢了,其余几个孩子就是在村子方圆二十里的地方去过,从来都没有坐过火车,每次走亲戚路过铁路,坐到铁道一旁的地头上,非看上几趟火车才回家,每次看到火车,那个兴奋劲就别提了。她这次回娘家,除了探望年迈的母亲,主要是想让金枝多走走,多瞧瞧,认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开阔视野,思想放开,能再度在考场上正常发挥。

过了小年,杨玉兰准备与金枝、兰栋去兰州了。这么些年了才去娘家,她太想自己的母亲了。她准备了好长时间,在自家的红辣椒堆里挑选了最红的辣子角焙干,在村中的青石碾子上砸成面面,给每家包一大包。她又买了些当时的陕西特产名吃名酒等,整整装了一大皮箱。走的那天上午,谢有福、兰盾和兰柱把他们送到罗古村火车站,一直到娘三人上了火车 ,火车离站,他们父子三人才开始回家。

杨玉兰走后,谢有福心里空落落地,看着空旷的田野,边走边思忖,想想人家母亲从那么远的路把女儿给他送来,就为报他那一勺饭之恩,这么些年了,才让人家回娘家,觉得自己太没用了,真是太对不起人家了。

“爸,咱们为啥不一块去我舅家?我也想去,我还没坐过火车呢”兰柱拉着哭腔说道。

“明年,等明年咱家多种几亩蒜和辣椒卖了钱,咱们就去兰州你舅家玩去。”谢有福无奈地哄着兰柱,虽然兰柱年龄还不大,只有十二岁,但个子已经需要买成人车票了,都怪自家囊中羞涩呗。

但活泼可爱的兰柱听说下一年就能坐火车去兰州,沿着去时的田间小路,高兴地又蹦又跳,径直地向自己的村庄跑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