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气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刻,在七月七日、八日、九日这三天进行高考,可以说是智力、体力和毅力的较量。这一年的高考,是国家恢复高考制度的第四次全国统一考试,属于国家恢复高考的初级阶段,招收的学生名额非常有限。但参与的考生中,除了老三届在内的往届毕业生,还有拨乱反正后通过应试录取的第一届高中毕业生,不论是工厂、学校还是农村,只要具备条件的中、青年男女都日夜苦读,积极复习,迫切希望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竞争很是激烈。对于农村考生来说,除了获取一展抱负的机会外,高考也是他们跳出农门、摆脱农村生活的最佳机会。他们虽然生活条件比城里考生低下,但他们的优势就是能吃苦,巨大的压力迫使他们整日整夜地埋头读书演算,废寝忘食,总有身体吃不消的事情发生,女同学如果碰上来例假,那可真是雪上加霜,落榜是在所难免,可这些事都让金枝全遇上了。
七月七日的上午考的是语文,金枝进考场后答了一半题就从凳子上溜下去了。
语文是金枝的强项,她平时学科成绩最好的就是语文,其次是数学,如果语文考砸了,她是很难考上的。当她从昏 迷中醒来时,她已经在学校对门的私人诊所的病床上挂吊针,学校派了一名高考服务生照看她。她看着吊瓶,心里一阵酸痛,紧紧地攥紧没有扎针的左手在自己的胸坎上砸,砸着砸着,眼睛瞥见门诊部墙上的闹钟已过十二点,心里说,这下完了,眼泪禁不住地往下流。
“别难过,下午好好发挥就行了。”服务生安慰道。
“谢谢你!”金枝哽咽着说。她知道自己的具体情况,第一次参加这么大的考试,本来就紧张,加上这一病,要想在考场上正常发挥,看来是彻底无望了,自己的万般辛苦且不说,母亲对自己的一切指望怕要成泡影了。
金枝懵懵懂懂地完成了接下来的数、理、化等五门科目,看别的同学在考场外相互交流,她却一声不吭,回到宿舍楼收拾完被褥、碗筷、脸盆、课本和复习资料,将那么多东西全部打包挂在身上,无视宿舍里的任何人就下了宿舍楼,她怕看见老师,怕看见熟人,低着头径直往火车站赶。
县城火车站挤满了人,城区内三个考场的西路学生都集聚在火车站候车,学期结束了,所带的被褥、课本等行李都要带回家,不得不坐火车。可在县城火车站停的火车太少了,慢车每天只有三趟,这最后一趟就是七点多的731次火车,因候车室太闷太热,大家买完票都在车站广场上的阴凉处等着。
这一次,金枝用母亲给的钱在车站候车室排队买了火车票,就在候车室的外边进行等候。大约七点钟的时候,预备玲响了,所有的人都背起自己的行李,有肩上扛的,手里提的,胳膊上挎的,一窝蜂地向检票口奔去。一会儿,站台上就变成了人的海洋,摇旗旗的车站工作人员手拿着红绿彩旗沿着站台东西来回走动,边走边用彩旗示意着人群往后退,让人们必须退到安全线以外。金枝挤到站台没多久,731次列车从西安那边就过来了。
火车刚停稳,大家又是一阵挤,当挤得火车门口都站满了人的时候,站台上还有好多人没有上车。忽然金枝看到一些人向车头跑去,一个个上了机车,没有办法,她也跑向了机车。
对她来说,这坐机车也不是第一次。记得年前腊月二十八从学校回家时就与几个女同学坐过机车,当时机车上站满了人,有一位中年男子还是从西安就在机车上,烧火的师傅看着她们几个女学生还调侃说:大姑娘坐机车不怕人笑话,可不坐又有什么办法呢。火车一开动,即使包得再严,那刺骨的寒风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铡刀,直接把头盖骨削掉一样。她已经无所谓了,只觉得很悲催,两次买票坐火车都坐的是火车头,反正现时是夏天,就让那强风吹吧。
知道女儿要回来,杨玉兰早早地准备了一葡萄糖瓶子凉开水,就叫谢有福带上,拉着自家的架子车在罗古村火车站等候。由于人太多火车在前几个站都晚点了,到罗古村的时候都八点多钟了,天都慢慢地黑下来了。火车到站后,谢有福两手把着架子车辕,眼睛只盯着火车箱的门,从一个个下来的人中找金枝,她怎么也想不到女儿在火车头的机车上。机车上的其他旅客都帮金枝把行李放下车,提上站台,他们才上车重新找站的地方去了,等金枝把行李拽到谢有福身边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二话没说就倒在了架子车箱里。谢有福看到女儿满头大汗,筋疲力尽的样子,一个劲地给女儿说对不起,急忙接住女儿的行李就往架子车上放,并取来挂在车辕上的水瓶子,递给女儿喝,将行李放好,就拉着女儿及行李回家了。
自高考结束以来,杨玉兰一直都不敢问女儿考的怎么样,只是每天与谢有福领着金枝、兰盾姐弟几个上地、下地,经营自己的责任田。她预感到情况肯定不好,何必给女儿增加烦恼呢。
因苟家滩北边有坡,南边有水洼地,中部有平整的肥沃土地,为了公平起见,各村组的土地责任制承包,是按水肥情况把可耕地分为水浇地(一等地)、坡地(二等地)、旱地和水洼地(三等地),每家每一种类的耕地只能分窄窄一溜子,无法再用生产队的大型拖拉机耕作,牲口拉犁都转不开,碰上好的邻居还相互能体谅一下,如果碰到偾事的邻居,稍微过界就是一场打骂,接下来的农活全凭手工操作,每家每户上至八十多岁的小脚老太太,下至五六岁的孩子都下地干活了。有些当年在生产队耍奸溜滑的角色们,在地里边干边骂,他们大多数骂道:“哎,这把他的,这几十年都未用镢头挖地了,啥世道吗,都是这破政策害的,这现在又要叫人出这蛮力了。”
对杨玉兰来说,要不是谢有福年纪大了,几个孩子还要读书,把这五亩地种好,简直就是小菜一碟,累是累点,但实在是没有什么,各干各的,舒心。因有棉花和公购粮任务,她种了一亩棉花,二亩半庄稼,剩下的地全部种成辣子和大蒜了。好在县外贸公司从河北、新疆、上海等地引来了优质大蒜品种“嘉定”、“苍山”和“新疆红”,成熟早,个头大,收获时间刚好与麦子收割时间错开来,深得广大社员的青睐,周边群众都来村中购种,新挖的泥水蒜头每斤卖到一元钱,每户都恨自己种的太少。这一年,杨玉兰也考新品种蒜净赚了上钱块,她想照这样的收入,金枝如果考不上再复读的话,学费肯定是没问题了。这样想着,也就不再为女儿的高考成绩纠结了。
每天从早到晚地忙碌,使金枝的心情好了许多,不在想高考的事,她看看年迈体弱的父亲,再瞧瞧劳累得满脸皱纹、满手老茧的母亲,以及三个年龄还小的弟弟,认为考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回家种地,行行可以出状元吗。
一个月后,高考的成绩出来了。金枝知道自己没戏,就没有回学校去看,成绩单是周小明捎回来的,她以八分之差落选了,而周小明考上了,成绩还很高,肯定能上一个重点大学。同时,翠翠等其他几个同学也落选了。据说,他们学校参加考试的七百多学生,仅仅考上了一百多名,升学率在全县五大高中之中排行第一。全大队除了周小明外,在其他考区的应届生、往届生都没有考上,复读的周建朝也同样落榜了。
周小明给金枝送成绩单时,杨玉兰和全家人正在地里干活。
周小明说:“金枝,你虽然没有考上,但成绩也不低,学校教导处已经把有希望的落榜生名字圈了,复考费每人每学期五元,其中就有你,你争取复考,明年一定没问题。”
“谢谢你!”金枝停下手里的活,看了看父母和弟弟,强作笑脸继续说“祝贺你考上大学,我这一辈子肯定是在农村干了。”
周小明再也没说什么,带着满心的欢喜回家向家里人报喜去了。
杨玉兰远远地听到周小明的话,觉得她家金枝如果复习绝对有希望,就撂下锄头快步走到金枝面前,满含深情地说:“小明的话我听见了,你还是回学校复读吧!现在就回家看书去,地里有我和你爸呢。”
“我就不复读了,那么多人考试,就收可怜的几个人,再复读还是没希望,我不想再让你二老操心难过。”
“学校老师都认为你可以的,你不复读才让我难过呢。”杨玉兰说着就夺下金枝手里的锄头,硬把金枝掀到地头的大路上。
“回去,回家看书去!”
金枝没有办法,只好低着头回家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