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岁月》中《红色漫延》二十三防范未燃


 《曾经的岁月》中《红色漫延》二十三防范未燃

 

A二十三

防范未燃

一辆雪佛莱轿车和两辆北京吉普车一路扬着尘土向东奔去,要到东川市时,赵建民突然问:“刘部长,全省有多少冶金专家?东川有多少冶金专家呀?!”

一路上,赵建民都在提出问题,有的问题是刘积才和魏德教都不知道或不清楚的,有的问题是无法回答的。当然其中也有轻松的摆谈,从问答和天南海北的闲谈中虽更进一步了解了一些赵建民的为人。但刘积才也常在想赵建民的下一个问题是什么。没想到赵建民就提出了一个他根本不知道整个省有多少冶金专家,也不知道东川有多少冶金专家的问题来。他更不知道赵建民问的目的,只好如实说:“冶金部门的专家有多少,我不清楚。我只清楚东川有郑鸿昌,他是全国级的专家。”

赵建民说:“是的,全省的工农业,各行各业省里都有具体的部门管,但你是总管云南省宣传的,宣传就应该清楚各个部门的层面,你们不只是一个宣传意识形态、阶级斗争,大肆宣传一派大好形势的问题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就是真实的向省委、省政府提供真实的情况。你说对不对?”

刘积才急忙答道:“我的工作没有做好。”

赵建民说:“这个不怪你呀。因为这个事,大多数地方都是由搞内参材料的人来搞的。”他“唉”的叹口气。“其实搞内参的,他们也不好搞呀,要搞真实的东西难呀,不要说你管的工作太敏感了。就是纯搞生产方面的,要真真实实,实实在在,实事求是也很难呀。积重难返已经到顶了。”

刘积才和魏德教都惊讶地张口结舌了。

刘积才说:“是有一些敏感。”

赵建民笑了说:“才有一些敏感?连我给你们说真话,你们都很惊奇,那就说明要说真话是何等的难吧?”

坐在驾驶员旁边的魏德教说:“书记,敏感的事,刘部长处理都很圆满。”

赵建民说:“我知道,他处理得很适当。同样的话,同样的事,不同的说法。如他报告上说的因饥饿而死的人,因饥饿而得黄肿病的人,他都说是地方传染病。是地方传染病吗?”

刘积才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书记不是也因为反对‘冒进’而被整了吗。”

赵建民说:“是呀。但下到基层去后,我才看见更多真实的东西,都是没有人敢说的。甚至想都不敢去想。我们上面的干部动不动就给下面的干部扣帽子。他们不但不准人说真话,搞到现在连想也不准人去想。老百姓不但生活太苦了。思想上压力也很大呀。搞得大家不是爱我们,而是怕我们。”

刘积才说:“下级怕上级,百姓怕所有。这不是好现象呀。”

魏德教说:“书记平反的事,他们留没留尾巴呀?”

赵建民说:“我相信历史也会作出真正的评价。他们说的三年困难时期是自然灾害引起的。我看呀一分天灾不会多,九分人祸还要多。说苏联逼债,那就更是造遥不说,真实情况正好相反呀。”

刘积才说:“书记,你刚才不是说了要真真实实,实实在在,实事求是也很难吗。你也为此挨过整,虽给你不论是甄别,还平反。但还是降了级任用嘛。为此,我认为为此被冤枉、被整,而又让他们整人的来甄别或者平反。还不如我们不让他们抓不该是罪的罪,不该是过错的过错,而让我们在职权之内多为人民做些实实在在的好事。”

赵建民点了点头说:“你说得还是有些道理。但要言出必行呀。想而不尽力而行,甚至助纣为虐,那就是对人民的犯罪了。但如果大家都不说真话,也不行呀。”

刘积才本想说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不得也的事太多了。但他却说:“书记指示得是。我一定照办。”

赵建民说:“照办。如今大话、假话、空话连天,实实在在的能完全办到就不容易了。你说得对,在我们的职权之内,多为人民做些实实在在的好事就很不错。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那个冶金专家的事吧。”

刘积才说:“我说的那个冶金专家郑鸿昌呀,本来主要是在省冶金研究院负责研究的,但那里的厂矿有解决不了的问题,需要他去解决时,他才会去具体的厂矿。”

赵建民说:“那里有问题去那里好呀。我们的大专家本来就少,集中起来搞研究也好,加上机动下下厂矿,解决实际中的问题更好呀。特别呀,还应该多请他们大专家去大学去教人呀。这样专家才会越来越多,发明创造的科研成果才会越来越多。而且呀,科研出来的成果要尽快用于生产,让它发挥作用。我们这一块呀,要做好呀,还得要我们各部门都协调好。不然,化很多钱研究出来的东西就成了摆设,没有发挥出真正的作用来,是我们的责任呀。不!贪污和浪费是犯罪,这用钱研究出来的先进东西成摆设,也是在犯罪。”

刘积才说:“是呀是呀。”他斜一眼赵建民。“我认为面子上的工程也是犯罪呀。都是在浪费人民的钱财。”

赵建民点点头说:“对对对。我看修建人民大会堂就是最大的面子工程。特别是在国家的经济都要崩溃的情况下。眼看就要饿殍遍野了,还这样大兴土木。真是最大的犯罪呀。而五八(1958)年底至五九(1959)年初,国民经济就彻底崩溃了。过去的(1959年至1961年)那三年间,饿殍遍野。他们不知道?!可毛泽东还说‘大跃进就是好!有人说大跃进不好,十三陵水库、人民大会堂就是大跃进的产物。没有大跃进,就没有人民大会堂。让那些右派看看,究竟是不是大跃进。’还说‘龙云说我们人心丧尽,天安门工程如秦始皇修长城。’而被软禁了。龙云可是为云南的和平解放,避免云南更多生灵涂炭的第一人呀。这样对待人家,不但不公。对党内的同志这样,对党外的同志也这样。特别是正确的,只要不是他提出来的理论也好,办法也好,都有小被按上右倾分子,大被打成反党分子,进而给人家捏造出一个反党集团来,实行无情打击。连无私为国、为民、为党的彭德怀也被他们整下去了,剩下的中央常委、政治局委员还有几个敢提出意见的?!我看少之又少了,长此下去,只要经济再好一些,我看他分出去的国家主席权力,他又要收归他所有了。如果他光明正大收回,或者他主动交出来,国家就会平稳,党内外也会平稳,不然就还要出大乱子。乱子起,生产又要遭到破坏。”

刘积才和魏德教又大吃一惊。

刘积才想:赵书记这说法,更证明毛泽东和刘少奇起隔阂了。毛泽东虽批过刘少奇的‘三自一包’,但也只是停在口头上和理论上,而且也没有公开呀。在中央常委和政治局里,刘少奇可是最拥护毛泽东的主要人物之一呀。而且毛泽东思想就是他在延安时期提出来的。不过,毛泽东的言论,特别是对公私有制,对阶级斗争的言论虽还是颠三倒四的,但总的来说还是越来越激烈了。他说:“他不至于会像五七年反右,五九年庐山会议一样把刘少奇也整下去吧?就说:“教训这么深刻了。不至于吧?”

赵建民说:“这就要看他们中又有多少人像庐山会议一样了。”

刘积才说:“书记,我想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是迫于自身的得失呀。”

赵建民说:“不愿也好,不敢也好,得失也好。不说过去说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民主、自由、平等吧。最起码的良心总得讲吧。现在经济刚回过一点来,他又出来要搞人了。算了,不说这些了。做我们力所能及的事。这次到东川,我们一定要见见郑专家。”

刘积才说:“可能在东川见不到了。”

赵建民说:“为什么?”

刘积才说:“我打电话问过了,他在离东川市五十多公里的烂泥坪矿。”

赵建民说:“去现场解决问题,我们就更应该去看人家了。”

刘积才说:“不是。他已经被整到那里七年了。”

赵建民皱了皱眉头说:“整?!为什么?”

刘积才说:“因为五七年的反右,他说了外行不能领导内行的话,又特别强调是在科研机构里。”

赵建民说了句“乱七八糟。”就闭上了眼睛一句话也没有说了。

轿车进了东川市市委大院还没有停稳,市委书记刘重启就走到了轿车旁,打开了赵建民坐的那边车门,用手护着车门上方说:“赵书记,请下车,慢点,赵书记,慢点,请注意安全。”

赵建民下了车,见并没有欢迎的排场,心里想:看样子,搞实际工作的人,虚的东西就是少得多。但他还是皱了一下眉头。因为他们这次滇东北之行,他定了是不准通风报信的。这是谁报的信呢?赵建民的心里猜想可能是刘积才,不是刘积才,就是陆秀青,如果不是陆秀青,也是他们这些跟地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他说:“我们并没有通知你们,我们要来你们这里呀?”

刘重启说:“是周兴省长通知我们的,要我们搞好保卫书记的工作和生活。”他对旁边的钟寺维一摆手。“书记,他是市长兼矿务局局长钟寺维同志。”

钟寺维双手握着赵建民的右手说:“赵书记,辛苦了,辛苦了。”

赵建民说:“你们辛苦了,你们搞具体工作的,才是真正的辛苦了。”

魏德教把来的人向刘重启他们介绍握手后,说:“一路颠簸,先安排赵书记、刘厅长休息一会儿吧。”

刘重启说:“早安排好了。”他手向楼上一摆。“赵书记,请。刘厅长,请,大家请。”

赵建民说:“你们是不是集中了人呀?”

刘重启说:“赵书记,您们坐了一天的车,都累了,加上东川的天气又这么热,您们先休息休息,洗洗澡,看书记您的情况,再决定给大家作不作指示报告吧。”

赵建民擦着脸上的汗说:“让大家最少从十三点钟等到现在的十六点过,还要看我们的情况再决定,那我们成了什么人了。走吧,会议室在那里?”

刘重启说:“茌二楼。赵书记,您们最少也要先冲洗一下,喝杯茶吧。”

赵建民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我们热,你们也热,等我们的人更热,见见大家,讲几句话,了了你们的心愿,也使大家放了心,也使我们不至于亏心。走吧走吧。”

刘重启说:“赵书记太为我们大家作想了。”他手向搂梯一摆。“赵书记请,刘厅长请,大家请。”

赵建民说:“都请了些什么人呀?”

刘重启说:“为了安全,只有科级以上的干部代表。”

赵建民说:“搞技术的来了多少?”

刘重启答不出来,负责具体保卫工作的马处长急忙上前回答道:“搞技术行政级别达到科级的本来就很少,在家的,政审时,都有一定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又都不在家,所以,搞技术的,一个也没有。”

刘重启见赵建民皱了一下眉头,急忙说:“赵书记,钟市长就是搞技术的。”

刘积才说:“总算有个代表吧。”

钟寺维说:“刘部长,我可不能代表东川的冶金技术界呀。”

赵建民说:“你不懂技术?”

刘重启说:“钟市长是工程师,也是冶金方面的专家。”

赵建民说:“又是专家,又是市长,怎么不能代表呢?我看你两方面都能代表嘛。”

钟寺维说:“赵书记,在东川,政治方面有刘书记为代表,技术方面嘛……,冶金技术方面嘛,在东川,我没有这个资格。”

刘重启知道钟寺维认为在冶金技术方面要郑鸿昌才有资格,本想说你没有这个资格,谁有这个资格?难道要右派分子郑鸿昌来代表东川的冶金技术界?!但他却说:“你是真正从行政到技术都有权力代表我们东川的。”

钟寺维笑着说:“党领导一切,党领导一切。要说代表,你书记才能代表东川。”

赵建民说:“党不是某一个人,也不是某几个人,而是整个集体。而科学技术,没有那个人是不行的,当然,科学技术也要互相配合,也要行政的支持才更有力量。但是,科学技术是来不得半点虚假的。虚假了,是要出事的,这方面,我们的教训是够大,也够多的了。而且是很深刻的呀。”

刘重启说:“赵书记的指示真是太了不起了,我们坚决执行,我们一定坚决执行。对科研技术,我们在搞好党的工作,本职工作的前提下,一定坚决支持。尽全力支持。”

赵建民说:“什么坚决执行?而是要尽全力支持。整人的事别干,空口号少喊,我只希望大家都实实在在的多为人民做些实实在在的实事,使人民的生活过得逐步好起来。”

走在他们后面的刘积才在心里说:赵书记呀赵书记,你以为他们都是我们,还是都像你一样,要是你的这些话给同你平级或者跟那些有通天关系的告密者,假话者,愚忠者、整人者知道了,就是普通老百姓中也有那阶级斗争绷紧了弦的人,也会向上写告密信呀!下级告上级,老百姓告官虽起作用的微乎其微。但如果毛泽东又注意你的时候,我看你是不但不能为人民做事不说,还要带害你的家庭和亲朋好友,甚至和你不相干的无辜者。真的不能同他走得太近了。但他还是忍不住说:“刘书记,你们太客气了。”

刘重启说:“能够接待赵书记、刘部长你们,是我们的荣幸。”

刘积才小声说:“都是革命同志,职位不能分高低,都是人民的勤务员。你们呀,还有那高低贵贱的思想,应该改改了。”

刘重启吓得呆了一下。想:刘部长故意不说出封建那二个字来,是爱护我?还是提醒我?还是警告我呢?还是都有呢?刘部长可是个厉害人物。六一年那次普查,他把市委那些还在造假的官员都撤了职,并把揭发出来的沙沟乡乡长逮捕枪毙了,有关的人也判刑的判刑,送劳教的送劳教。因那乡长在大跃进中,竟把插了白旗而被斗死的一个生产队队长砍碎作为了肥料,而后又把几个反对他,而要告他的几个人活活批斗死后,也抛进粪池泡烂做了肥料。再后又把饿死的社员也抛进粪池泡烂做了肥料。他说:“我一定加强学习,一定认真认识到我们都是人民的勤务员。”

赵建民说:“光认识到不行呀。要认真的去做呀。实实在在的去做呀。”

刘重启急忙说:“是是是。坚决执行书记的指示。一定认真的去做。实实在在的去做。”

他们才到会议室门口,会议室里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三面红旗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等的口号声。

赵建民皱了一下眉头。

刘重启站在主席台向大家一一介绍赵建民他们后,说:“请省委书记处书记赵建民书记给大家作指示。”

大家又是热烈的鼓起了掌来,接着又是“三面红旗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等的口号声。赵建民站起来向大家略弯了一下腰,口号停后才说:“大家都是东川的干部,而且大多数都是党政方面的干部,那我只给大家讲一个问题,那就是大家都要尊重科研技术人员。因为科研技术人员跟我们国家的国民经济建设,人民的生活好坏有直接的关系,没有科研技术人员,生产就上不去,没有科研技术人员,科学技术就不会向前发展,甚至还会后退,生产上不去,人民的生活就会发生问题。所以,我认为我们不但要培养提高党政干部的党政素质,而且要认真的为科研技术人员服务。要更多的培养提拔科研技术人员当干部。”顿了一下。“培养出又红又专的好干部来,是我们的责任。天气很热,也不应该眈误大家的宝贵时间,我的话就完了。”

热烈掌声和口号声中,所有的人都没有料到一个省的第三把手讲话会这么少,而又是这样的明了。

刘重启宣布:“请省委宣传部书记、部长刘积才同志给大家讲话。”

刘积才在掌声中站起来,等口号停后,才向大家鞠躬后说:“我只有八句话,坚决执行赵书记的讲话,牢记又红又专的科研技术人才是国家发展的动力,珍重科研技术人才,培养出又红又专的好干部来。把人民的生活搞得更好,是我们的责任。也是建设我们社会主义强国的基础的基础。”然后坐了下去。

大家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和震耳欲聋的口号声。

刘重启听了赵建民和刘积才讲的话后,心里觉得跟毛主席现在提倡的阶级斗争论是相违背的,他在心里想:是不是毛泽东的思想过时了?是不是也要公开修正过去对生产的错误缺点了?不然,赵建民和刘积才这些言论,完全就是反对毛泽东思想的右派言论嘛。最少也是只顾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的白专道路。这可是犯毛主席的方向路线错误的大事。他们连提也不提一下毛主席近年来关于阶级斗争的批示。但他转念又想:管他们正确与否,官大一级压死人,赵建民大我两级还要多,刘积才虽是平级,但他是直接跟阎书记、周省长、赵书记和省里大大小小头头在一幢楼里工作的。而且,他老岳母就是副省长,就是他们真的直接讲了反对党中央,反对毛主席的话,公开提出要我们只搞生产,不要搞阶级斗争,就是公开提出为东川的全部右派分子彻底翻案,要我都给他们平反,我又能怎么样?告他们的状,就是材料寄到了中央,或者是亲自交到中央,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都要被打回来处理。打回来,首先被整的就是我这个告状者。因为,反对上级就是反对党,反对人民,反对社会主义,反对毛泽东,反对毛泽东思想。听说赵建民从抗日战争起,就是省军级以上的大人物,当过铁道部的副部长,当过山东省的省长。对他们这样的人,我只有听令的份。就是好心的在背后忠告他们在大会上,特别是龙蛇混杂的大会上提倡一下毛主席最近的批示。他们要是对我起了疑心,我也是没有好下场的。所以,他站起来说:“我代表东川市党委、市委、人民热烈欢迎赵书记、刘部长来东川检查我们的工作,指导我们的工作。大家不但要坚决执行赵书记的指示,刘书记的指示,而且要深刻领会,坚决照办,多培养提拔搞科研技术的人才来充实我们的干部队伍。”他顿了一下。“才能更好把党中央、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进行到底,防止修正主义的入侵,永保我们的红色江山不变色。使人民不吃二茬苦,受二茬罪。”在热烈的掌亭中他转向钟寺维。“下面请钟市长讲话。”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口号声中钟寺维站起来说:“我要讲的就是刚才刘书记讲的,坚决执行赵书记的指示,刘书记的指示。而且要深刻领会,坚决照办,多培养提拔搞科研技术的人才来充实我们的干部队伍,才能更好的把党中央、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进行到底,防止修正主义的入侵,永保我们的红色江山不变色。”在热烈的掌声口号声中他转向刘重启小了声。“让赵书记,刘部长他们早点休息吧?”

刘重启说:“对对对。赵书记和刘部长他们一路辛苦得很,先休息一下好。先休息一下好。我们汇报的事,等他们休息好了,吃了饭再说。”

太阳落山后,热依然,连风也是热的。刘积才、魏德教陪着赵建民走出了市委大院,来到了最热闹的电影院广场,只见不大的广场上到处是人,还有卖南瓜子、葵花子、花生,也有卖煮熟了的红薯、洋芋的小贩,小贩们卖的东西大多数都是用提篮装着的,上面还有一片布盖着,有人买才把布拉开半边。卖煮熟了的红薯、洋芋的小贩都离广场更远,不像卖南瓜子、葵花子、花生的大多就在广场边上,也有在广场中用凳子摆了摊的。突然,那卖红薯、洋芋的几个小贩如惊弓之鸟一样四散向巷道逃去,其中也有在广场边上卖南瓜子、葵花子、花生的小贩。

赵建民说:“这是怎么回事?”

魏德教说:“执法队的来了。”

赵建民说:“什么执法队?”

刘积才说:“管理市场的执法队。执法队是由公安局、检察院、法院、行政、居民委员会组成的。他们肯定是见到了没收过他们的执法人员了。”

赵建民说:“那广场中间摆摊的小贩为什么又不跑呢?”

刘积才说:“他们肯定是有城市户口,吃供应粮的居民。因为他们办得有营业执照。也只有有城市户口才办得着执照,有了执照才能卖。大部没执照的都是城附近生产队的社员和无业人员。”

赵建民说:“这样的小买卖,还要办营业执照?”

魏德教说:“一切产品都是国家统购统消的。书记不知道现在买什么都还是要票证吗?”

赵建民说:“云南不是有些商品已经取消了票证了吗?”

刘积才说:“饭馆是取消了熟食的票证,但要买饭,粮票这个证还不知要用多少年,现在特别是农产品,农副产品,还都是统购统消的计划内产品。所以,都得办营业执照才能经营。而且是有数量的经营。执法的人来了,红薯、洋芋属粮食。买卖红薯、洋芋的人最小心。他们跑得最快。”

魏德教说:“不跑就得没收,搞得不好,还会被逮了关起来十天半月也难说。反抗就会被劳教或判刑。”

赵建民心里想:这不是和解放前一样了吗?!但国家被毛泽东的反右、反右倾、三面红旗搞成了这样子。不得不采取这些措施呀。但随着经济的好转,这些都得开放才行。他说:“目前不统购统消,不计划经济不行。不统购统消,不计划经济,有的省,有的地方就还会继续饿死人呀。”

魏德教说:“是呀。统购统消、计划经济解决了民生大计中的很多问题。不然,自然灾害的那三年就更难过了。”

赵建民看着刘积才说:“就会饿死更多的人了。你说呢?”

刘积才说:“我不一定说得好。我认为呀。要统而不死。”

赵建民说:“统而不死?好,这统而不死好呀。说具体点。”

刘积才说:“我认为民间的物质交流,还是应该允许的。特别是农村,又特别是贫困地区,高寒山区的社员,不然,他们就会连买盐巴吃的钱也没有。”

赵建民说:“我未来云南,在基层那几年,常去厂附近的农村,也去过贫困地区。我清楚。不统购统消,不计划经济,那三年就真会饿死更多的人呀。但统得太死了,也会出问题。你这统而不死好。如果统而不死,可能那三年饿死的人会少一些。”他摇摇头。“不过,那三年,就是统而不死,也没有什么来统的。”

刘积才说:“这是他们不分具体情况,环境,才把经济搞成那样的。想起那时的统一指挥,统一行动的结果造成的。特别是全国统一土法上马大炼钢铁,又泛起假、大、空,浮夸风,又加上‘一平、二调、三收交’。‘共产风’所造成的后果。真是不堪回首呀。”

赵建民摇摇头说:“才解放那几年,人民的劳动热情是多么的高呀。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实行的是真正的按劳取酬原则。”

刘积才说:“赵书记领导过具体生产?”

赵建民说:“刚解放那几年,我在西北工作过,在铁道部工作过,那时候,我们执行的就是真正的按劳取酬原则。担一担土,就发一担土的钱。那时候的生产,不要人去监视,人人的劳动热情都高得很。现在,口号喊得震天响,莫说做国家的活了,就是干跟自己有直接利益的集体的活,也没有干自己的私事出力。甚至是在磨洋工,从自留地里庄稼的长势就能看出来。除了自私心外,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积才说:“就是书记说过的——没有按劳取酬。”

赵建民说:“还有呢?”

刘积才说:“这就不晓得了。”

赵建民说:“那就是运动了。运动倒是一个接着一个,那有那么多的阶级斗争,那有那么多的阶级敌人?!但阶级斗争为什么又会多呢?”

刘积才摇摇头说:“这就更不清楚了。”

赵建民说:“因为是以他为首的他们在提倡和制造。所以才会多。而且把家庭中的婆媳不和,夫妻拌嘴,父子吵架等的家庭问题、矛盾也朝阶级斗争上去分析,去引导。这阶级斗争不多才怪?!”

刘积才说:“说起这事,在一九五八年的十月国庆节时,为庆祝国庆,我们老家的玉屏生产队从县里分得三十多斤大米。本来那生产队就只有六十二个人,但高寒贫困山区的人,本来一年四季的主食就是洋芋、荞面、燕麦,吃得上连渣闹(没有去渣加入菜点成的豆花)拌包谷饭就算打牙祭了。虽伙食团那时还是大吃大喝的,但还是以当地出产什么吃什么为主。大米,在高寒山区伙食团还是很难见到的。何况是生产队的粮食那时已经捉襟见肘了呢。支书、队长、会记当然知道情况了。支书就指示伙食团要多放水,结果把米饭煮成了稀不稀干不干的大头稀饭,一个叫李贵鲜的年轻妇女在舀饭时就说‘我在县城吃过米饭。大米煮成干不干,稀不稀的这样子,我还真没有见过。国庆节吃这种大头稀饭,也是庆祝呀?还不如吃连渣闹下包谷饭的好。’当夜就被扣上反对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大帽子被押到县城收了监。而且被判了三年的刑。六一年,我和大家去普查时,生产队长说‘他们还不如坐牢的李贵鲜。’我问为什么?原来他们生产饿死了二十一人,因饿得黄肿病有三十一人,其他的都饿得皮包骨了。他们见着刑满回去的李贵鲜,当时就羡慕得不得了。因为它在监狱里,最少还有两顿吊命的稀饭喝。当李贵鲜说‘每月还有一顿肉吃’时,社员们更是羡慕了。这个叫李贵鲜的妇女真还又去过公安局找公安人员,要求再把她关起来。公安人员当然不会收她入监了。她竟然跪在公安局大门口说‘求求你们了,不然,我也要被饿死。以其饿死,还不如坐牢,还有一口吃的。’眼看她又要被逮起来,还是……”他顿了一下想:还是不说是张家和说的好。“还是有一个公安人员说‘关十人的,关了三四十人,逮她来,把她关到你家里去呀?!’李贵鲜才没有被再逮起来。那人让李贵鲜马上走。李贵鲜先还不想走。公安人员说‘你找死不要紧,你还想害你的亲朋好友呀。要不是看你疯疯癫癫的样子,早把你家三亲六戚都逮起来了。你是不是真的还不滚?!二进宫,就不像上次一样了。你以为牢房里还像一两年前一样呀。我们都是定量,好人都没吃的了,你还想来吃。你想得美!再进来,不累死你,也要饿死你。你家的所有人还要千秋万代为你背着黑锅。你是不是还不滚?!’吓得李贵鲜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那公安又对围观的人吼道‘看看看!有什么看场?还不回生产队去分救灾粮,是不是你们也想象她一样要吃监狱饭?!……’人们才笑的笑着、摇的摇着头散了。”

魏德教说:“那三年,这样的事多了。我还听说过:三面红旗就是好,凹处坑坑修水塘,白天照太阳,夜里照月亮;缺衣少食,天天进步;艰苦奋斗,不穿汗裤。”

刘积才说:“这样的民间民谣、童谣在那三年里,背后流传的多了。”

赵建民说:“背后的民谣、童谣历朝历代都是反映民间事实的。六零年才给老百姓发一市尺伍寸布票。像我这样个子的人,做一条汗裤怕真还有问题呀。”

刘积才说:“我们现在虽好了一点,但总的还在缺衣少食呀。特别高寒山区更是贫困呀。可他说:‘我们党内有些人主张三和一少。对帝国主义和气一点,对反动派和气一点,对修正主义和气一点,对亚非拉人民斗争的援助少一些。就是修正主义的路线。’以我看呀,做什么事都得看自己的能力、实力。”

魏德教说:“他要知道这些道理就好了。”

赵建民说:“他那样不知道?!但为了自己的权力,他什么不敢干?!”

赵建民这么一说,使刘积才一下就想起了镇反时,发动不起可用的老实正直穷人的地方,就用地痞、流氓、混混,那些地痞、流氓、混混一有了权力,就无法无天的乱整起来,不但逼反了地主、富农、有钱人,民主人仕,连很多穷苦的人也被逼反了,随后又去剿匪镇反,而那些被逼反者杀了地痞、流氓、混混。过后,还不得不给那些地痞、流氓、混混们烈士的光荣称号。就像当年我和王大安认为的一样,这些人本该我们来杀的,他们被土匪杀了,坏了我们的名声,我们还不得不给他们烈士的名称。刘积才说:“是呀,我也是不明白,抗日战争时期,我们的歌中就有‘谁种下阶级仇,他自己遭殃’吗。为了全国的解放,死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家庭支离破碎了,战争结束了,和平了,本来更应该珍爱和平,发展生产、科技了,使人民享受和平的幸福生活了,怎么天天去提倡阶级斗争,吹灰找裂缝一样去找阶级敌人,这样是必要把很多人,甚至我们自己的人都推逼到我们的对立面去,就像镇反时期一样。这是为什么呀?”

赵建民说:“为什么,你还不知道?!”

刘积才说:“真的不太明白。树敌过多,特别是在内部也树敌,总有一天会搞得里外都不是人的时候。”

赵建民说:“他为他自己一己的权力和利益嘛。只要他没有做到大小事都说一不二,坐皇帝龙椅的感觉,他就不会罢休的。他说秦始皇的焚书坑儒都不算什么了,他还会怕什么?他才不管他百年以后的事呢。”

刘积才说:“不可能吧,今天搞这个,明天搞那个,搞去搞来,谁还会相信他?”

赵建民说:“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更知道人人都有一定的自私心,所以,他才能今天拉这个打那个,明天又拉另一个打那个,这个尺度,他把握得很好。等那被打的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刘积才笑笑说:“赵书记,我给你提三个建议好吗?”

赵建民说:“当然好了。”

刘积才说:“一、你管不了的,千万别去管。二、对自己有为害的言行,那怕是真理,只能打哈哈,也千万别去言行,特别是大庭广众之下。三、以后提到科研技术人才,请你必须加上又红又专四个字。”他顿了一下。“还加一条,口号嘛,不得不喊。”

赵建民点点说:“怪不得阎书记不让别人来陪我,怕我出事,非要你来陪我哟。你知道吗,阎书记还把你搞的六一年的饿死饿病的材料,起草的文件都给我看过,那时,我认为你是个滑头,甚至是个两面派。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你是个很会保护自己,又能把事办好的人,而且懂得怎样关心人,才不会出事,被关心的人。才能接受。”他深深的叹口气。“我怎么不知道,太钢则断的道理,也知道他的‘牢骚太过防肠断’不只是给柳亚子一个人的警告。但一说起来,做起来就管不住自己了。”

刘积才说:“不能为之而去为,自己害自己也不怕,怕的是害了亲朋好友,连累无辜的人呀。特别像你一样的高级干部。”

赵建民说:“是呀,我怎么忘了向明、华岗事件的教训了呢?!”

刘积才假装不知道地问:“什么华岗事件?”

赵建民把华岗事件向他大概说了一下,并祝告他不能给任何人讲,包括他妈妈。刘积才也希望他不要再给任何人说了。赵建民又“唉”地深深叹口气说:“你是管宣传的,知道鲁迅先生是文化战线的斗士吧,也是我们国家现在最推崇的。”

刘积才吃惊地说:“难道连鲁迅先生,他也要批判了?”

赵建民说:“如果鲁迅先生还活着,何止才批判哟。”

刘积才说:“难道他又有新的批示,或者是讲话了?”

赵建民说:“他到湖南视察时,一个科学家问他说,‘主席,如果鲁迅先生活到五七年反右的时候,怎样给他定型?’毛泽东说:‘要么他闭着他的嘴,要么他就被关进我们的监狱里。”他看着天空。“鲁迅先生本来就是个专给社会、政府找错误的人,这一点,他毛泽东倒是一点也不隐讳。”

刘积才说:“如果连鲁迅先生都找不出社会、制度、政府人员的不是、错误、罪恶来了。那样的社会就应该是最好的社会了。那样的政府也是最好的政府了。”

赵健民说:“但总有新的问题和新的矛盾出现呀。”

刘积才说:“这就看怎样处理了。是用善的方法,和的方法,折中的方法去处理,还是用恶的方法,罪的方法去处理了。”

赵健民点了点头说:“是呀。战争都是无可奈何的,而且都是从兵不血刃为上上策,何况处理其它呢。不过,当有人问你对鲁迅先生在五七年的表态时,你如何回答呢?”

刘积才说:“我在北京学习时,有人还真问过我这个问题。”

赵建民说:“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刘积才说:“这不是我考虑,也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

赵建民点着头说:“回答得真有水平呀。在自我保护上,我得向你学习呀。”他顿了一下。“但所有人都这样,特别是我们干部都这样,那怎么行呀?!过份的迁就,也是助纣为虐呀。”

刘积才说:“在如今这样的形势下,有的话,有的人说出来是真理,有的人说出来,就是反革命言论了,就是修正主义言论了。超之过急,也会出事呀。”

赵建民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是呀,但很多事都积重难返了。而且,还在雪上加霜。”

刘积才说:“那我们还去不去烂泥坪矿找郑鸿昌专家呢?”

赵建民迟疑了一下说:“你说呢?”

刘积才说:“这是在权力之内的事。也是我们能办的事。去,刘重启喜欢毛泽东那一套,或者是也是怕了。但他也不一定是真要害郑鸿昌专家的人。但是,为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要他刘重启自己主动带我们去烂泥坪矿,还要他刘重启自己主动把郑鸿昌专家请来和我们见面。书记,此事由我一个人去安排吧。”

赵建民点了点头说:“好,好,好!”

刘积才说:“对于下面各级的领导干部,只因为他们在毛泽东提倡阶级斗争的氛围中,有的干部又以为必须事事以阶级斗争的眼光去看待问题,有的干部就已经自觉不自觉地有了阶级斗争的习惯性,甚至成了自然。他们有了习惯性也好,成了自然也好,我们就都得事事防范于他们的阶级斗争了。不信,您注意一下前后。”

赵建民才发现前后都有人注意他们三个,较远处,还有人特别注意着街上来往人的动态。

赵建民说:“他们敢派人监视我们?!”

刘积才笑道:“不,他们是派来暗中保护我们的公安便衣。”

赵建民笑了说:“连我也有惯性了,连我也有惯性了。”

刘积才说:“书记是防范于未燃,书记是防范于未燃,不,应该我们都是防范于未燃,我们都是防范于未燃。”

他们三个“哈哈哈”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