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岁月》(下)《红色浩劫》八 初次面对


  

 

初次面对 

刘积才听着省委围墙外红卫兵和各单位的造反战斗队“打倒黑省委!”“打倒阎红颜!”“打倒周兴!”“打倒赵建民!”“砸烂黑省委!”“修正主义分子不投降,我们就叫他们彻底灭亡!”“砸烂宣传部!”“砸烂教育部!”“斗私批修!”“革命无罪 造反有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等等的口号过后就是有节奏喊着“阎红颜——滚出来!”“周兴——滚出来!”“赵建民——滚出来!”“……”他们就这样交叉地喊着叫着。何秘书和刘积才都知道靠警卫的那些人是阻挡不住红卫兵进来抓人的。刘积才想:而且,省委里面就有内鬼,就有造反派。警卫人员中也有人就是跟红卫兵、造反派们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不然,红卫兵、各单位的的造反派会敢来省委办公地点闹。不,自从毛泽东在十月二十五日讲的:‘我闯了一个祸,就是批发了一张大字报;再就是,清华大学附属中学红卫兵写了一封信;再,我自己写了一张大字报。……时间很短,来势很猛。我也没有料到,一张大字报(北大的大字报)一广播,就全国轰动了。给红卫兵这封信,我还没有发出,全国就搞起红卫兵来了。各种各派的红卫兵都有,北京就有三四个司令部。红卫兵一冲,把你们冲得不亦乐乎。十二月二十六日,在中南海丰泽园毛泽东生日晚宴上,毛泽东向在坐的人说:‘祝展开全国全面内战!’从此后,全国更乱了,北京、上海和其它有的省的地师及省军级以上的干部都遭到了红卫兵、造反派的围攻,甚至直接被抓了去批斗。他就建议说:‘妈妈,我们再不走,两派的人就不只是在游行时,开批判会时喊喊口号。到处贴贴大字报的事了,我们肯定个个都是他们所定的资产阶级的走资派,修正主义分子。他们对待我们肯定也会同对待地富反坏右,黑帮、专家、教授、老师们一样的残酷斗争。”陆秀青说:‘难道我还不知道?走?走到那里去?全国都一样。”刘积才说:“去巧家。总比在昆明安全。”陆秀青说:“去巧家?怎么去?难道我们自己说去就能去的?!”刘积才说:“请假去呀。”陆秀青说:“莫说巧家的造反派也一样同省里的造反派一样,而且,也同省里两大派挂了钩。就是没有挂上钩,全国的红卫兵、造反派都分成了公开对立的两大派。这派不斗你,那派就要斗你,何况我们都是他们两大派都定为走资派,修正主义分子的。现在情况很明白了。毛泽东他们在中央就是要整倒刘少奇。要整倒刘少奇,就要在全国整倒一大批人才行。我们就是逃到天涯诲角,都有两派存在,而且,两派的都会知道。被任何一派抓回来,那就是罪加一等了。如果两大派要找逃避或对抗,甚至仇视文化大革命的典型。抓回来,就不只是罪加一等的事了。而且,现在去请假,不论什么假,谁给你假?谁敢批你的假?!就算阎书记,或者周省长,赵书记他们批了。你知道吗?那阎书记、周省长、赵书记他们就要担当更大的风险。”刘积才说:“那我们以工作的名誉去,躲过一时算一时。说不定就在一小时内,毛泽东又有了另外的指示呢。”陆秀青摇了摇头说:“根据毛泽东一贯的作风,翻来覆去虽是他的专长,但再怎么翻来覆去,他是始终不可能偏离他要整的人的。特别是在我们党内部,每次不说整倒一个中央高层领导人会带害很多无辜的人。就是一个省,一个地专,一个县,甚至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被整倒,都会牵连三亲六戚和亲朋好友。他这次要整的是以国家主席刘少奇为首的一大批他怀疑的干部。你想想,要整倒以国家主席为首的一大批人,从中央到地方要牵连多少人呀?!”刘积才想:是呀,每次运动都如此,反右、大跃进如此,连镇反也是如此地牵连了很多无辜之人。但他还是说:“那也不能等红卫兵、造反派来斗来打我们呀。”陆秀青说:“在没有监督的国家,权力大如天呀,谁有办法?我就不知道,在我们党内,那时候才有一部监督管辖领导人,特别是高层领导人的政策法律文件?!自由、民主、平等完全是一个空口号,装饰品了。这样下去,他的一人天下不知要维持多少年月,这怎么得了?!”刘积才心里想:当我们自己被整的时候,才想起监督的政策、法律文件来,才想起民主、自由、平等来,当自己在台上,特别是权力在握的时候,几时想过民主、自由、平等?!想过监督?!想过法律?!很多干部甚至容不得说一句不中听的话。还有当为了自己的利益,跟着上级整人的时候,制造冤假错案的时候,指鹿为马的时候,自己要的民主、自由、平等、法律、政策为什么又不施舍点给被整的人。那时候,有的人连起码的良心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扪心自问,镇反、反右、三面红旗、饥殍遍野,为了自身的安全。为了家里不挨整,三亲六戚不挨整,亲朋好友不挨整,我也是推的推,让的让,躲的躲……”他“唉”的一声说:“让报应冲着我来吧。”站起来就向外走去。

白云飞从办公室的窗户里见刘积才朝外走去,就急忙出了办公室挡着刘积才,说:“书记,您要去哪里?”

刘积才说:“见红卫兵、造反派。”

白云飞说:“您不能去。他们是不讲道理的。”

刘积才说:“这样下去,事态会闹得更大,再说了,文化大革命,我是宣传部的一把手,有什么问题,我应该是第一责任人。”

白云飞说:“红卫兵造反派来省委省政府,主要是针对阎书记、周省长、赵书记他们的,并不是主要针对我们宣传部、教育部的。何况教育部的书记、正副部长都跑了。其它部的人都差不多跑了。您出去,也于事无补呀。”

刘积才说:“阎书记、周省长、赵书记他们都不在,总得有人出去呀。如果都不出去,全部红卫兵、造反派的人冲进来,后果会更严重。再说了。他们敢把我怎样?”

“对,总得有人出去。”

白云飞转头见是才送走阎红颜、周兴、赵建民他们的何秘方在说话,就笑道:“何部长,出去真的很危险呀。”

何秘方说:“他们不至于敢对我们像对地富反坏右一样吧?走,刘部长,我们一起去。”

刘积才说:“我认为还是我一个人去好。文化大革命嘛,主要是文化方面的,我们是文化宣传部门,又是主管全省所有宣传部门的部门,他们应该主要是针对我们管宣传文化的嘛。”

何秘方说:“不,他们主要是针对权力的。我大小也是个厅长嘛,我们在他们来说,也算是有权的嘛。走吧走吧。”

白云飞迟疑了,他虽然暗地里跟两派的头头都去接触过,但他更知道红卫兵、造反派们如今都是些狂热分子,包括那些保爹保妈保老子的保皇红卫兵们,都同样的狂热分子。现在又加上各部门各单位的造反派,跟他们两个出去见红卫兵、造反派,不但有被打伤打残的可能,还有被抓去常期被扣压批斗的可能。红卫兵、造反派们还可能会向对待地富反坏右一样整死了我们。他们整死那么多地富反坏右及其子女,如杀一只鸡,打死条狗一样。不去,两个正厅长都去了,特别是何秘方,他可是个很特别的人物。错就错在刚才不应该出办公室去阻止刘积才。不,连窗户口也不应该站在那里看,他刘积才是死还是活是他自己找的事。我是怎么了,过去装也装得同真的一样,现在连眼不见,心不烦都不会了?!我如今是怎么了?竟然会关心起刘积才来了?他看一眼已经走出去五六步远的刘积才和何秘方,在心里狠心道:既然前一步都走了,还想这些干什么?赌一把,说不定坏事变好事,我们必定都是省厅局级干部,而且还掌着权力,想来那些红卫兵、单位的造反派也不敢对我们太过火。他急忙跑在刘积才和何秘方前面,双手排开挡住他们两个,说:“很多工作离不开你们,万一出什么差错。所以,你们都不能去,要去?我去!他们要杀要刮,我抵着。”

刘积才和何秘方都没有想不到白云飞有如此大的胆量,他们两个都对他刮目相看了,甚至还有些感动了。

刘积才说:“我们又不是地富反坏右,四类分子。组织上也没有给我们定为黑帮,走资派。我就不相信他们敢武斗我们。”

白云飞说:“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刘积才说:“没有这么严重。”

何秘方说:“积才,现在是局势失控了。什么事都难说得很呀。”

刘积才说:“我就不相信,共产党的天下由他们这样想打倒谁,谁就能打倒了?!谁就打得倒了?!”

白云飞说:“虽然不是如此,但是,现在学生、工人、各企事业单位组织的各战斗队、司令部,他们要想打倒谁,谁就得吃眼前亏,得倒大霉。”

何秘方说:“我看以后北京《西纠》就是他们的下场。”

刘积才想起了有关北京红卫兵打砸抢,甚至打死人,杀人的事。特别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西纠》红卫兵的事。那是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五日,北京市八中、四中、六中等三十一所中学的红卫兵代表在北师大附中集合,发起并成立了第一个跨校联合性的红卫兵组织,命名为《首都红卫兵西城区纠察队》。简称《西纠》。是按照毛泽东关于群众自己教育自己的指示,用纠察队去纠正、控制某些红卫兵组织无法无天的混乱局面。但是,《西纠》红卫兵专门与揪斗干部的红卫兵作对。但毛泽东要打倒刘少奇,下面的干部从他退二线后,他认为他们都成了刘少奇的人了,所以他要天下大乱,要炮打司令部,要叫他怀疑和不喜欢的人都下台。《西纠》红卫兵从心里惹翻了毛泽东。先是江青出来说话了:“纠察队是保皇派!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保爹保妈,要揪他们的后台。”《西纠》红卫兵这些以革命干部、军队干部子女为主体的红卫兵,从生下来那一天起,就是社会宠儿,他们大多数人都是俯视一切众生的心态和作派。好!敢说我们是保皇派,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保爹保妈,要揪我们的后台。我们就用行动说话,于是,原是反对武斗,动辄拳打脚踢,挥舞皮带的《西纠》红卫兵,打砸起来也是同其他组织的红卫兵一般无二了。于是,红卫兵斗争打人,打死人,杀死人的事屡屡发生。在谢富治的鼓动下,北京中学红卫兵成立了敢死队性质的纠察队,私设监狱,私设劳改所和刑房,对被斗争的对像大肆打、杀。任《西纠》红卫兵怎样的跟其他红卫兵组织一样,任《西纠》怎样的残酷,甚至超过有的红卫兵组织。但还是因毛泽东他们认定他们是保爹保妈保老子的保皇派,还是没有放过他们。《西纠》红卫兵被正式宣布为反动组织,强令取缔。才短短的四个月,从不可一世的《西纠》红卫兵,就这样成了反革命组织,抓的抓,批斗的批斗,判刑的判刑,流放的流放,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而瞬间土崩瓦解了。但是,他们红卫兵斗人时搞的跪玻璃渣、油漆洗脸、磕响头、架‘喷气式’、给人戴铁焊的高帽,挂十几二十斤,甚至几十斤的黑牌。如果被逮进他们私设的监狱里,从坐老虎凳,辣椒水灌鼻孔,手指钉竹签、铁钉,开水洗脚,火烙皮肉,火烧头发……却还在继续。现在受这样的罪,除了地富反坏右和学校的老师、专家学者外,政府部门领导也被红卫兵斗了。并有个别基层的科股级干部被他们逮去捆绑吊打过。被他们逮去捆绑吊打,真是生不如死呀。不然,自杀者就不会遍布一切党派、团体、职业、年龄和职位,竟然连老舍、吴晗、傅雷、上官云珠、容国团等等名人都自杀了。他们死前不知是怎么想的?现在就要轮到我们这些省厅局大大小小的当权者了。我不知其他当权者如今又是怎么想呢?还有那些学生、造反派,当他们被完全用过后,轮到他们时,他们又会怎样想?刘积才想到这里“唉”的叹声气说:“红卫兵多数还是娃娃呀,以后怎么办哟?”

何秘方说:“除了他,谁有什么办法?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惹急了,老子把什么都说出来。大不了一个死。”

刘积才说:“他已经向他表明了,他愿意辞去一切职务,回老家种田,或者去延安种地,他就应该停止了呀?”

何秘方说:“这是他太了解他了。可能也是他为了国家的稳定发展,也可能是为了不牵连别人吧,但在这一点上,他忘记他及他们对高岗、彭德怀的事了。也忘记了他们连王实味、华岗他们一样的人也不放过,而且还要找人来背历史的罪的事了。到这种份上了,要他停止?他绝对的想错了。或者说完全是天真。”

刘积才摇摇头想:是呀,到了这种份上,连自动退下都来不及了。毛泽东是要把他认为是刘少奇的人,他不高兴的人,不顺从他的人,不给他负责的人,他怀疑对他不忠的人,从政治到肉体上全部整倒,整死,不然,他是不会停止的。再说了,真像总要大白于天下,这个责任谁来负?连王实味和华岗事件这样的责任,他也要别人来背黑锅,何况刘少奇是国家的主席呢?!真的以后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要倒霉,这怎么得了呀?到现在这个份上,就是刘少奇自杀身亡了,也要从思想上、政治上把刘少奇批倒批臭,他都不会放心了。他要整倒他所要整倒的所有人。他说:“这样搞下去,会不会又要来一次经济崩溃?”

何秘方说:“他根本不会考虑这个问题。他想的是他的绝对的权力权威。”

白云飞小声道:“看他们今天打这个干部,明天砸那个党委,如今是从中央到各部各省的领导都要打倒了。连阎书记、周省长、赵书记他们这么好的干部,他们也要被打倒?砸烂省委,省政府,我看以后他们肯定没有好下场。但是,刘部长,何厅长,您们刚才说的那些话,如今都说不得呀,要是被红卫兵造反派们知道了,可不得了呀。他们会把你们说的话朝诬蔑伟大领袖毛主席去靠。”

何秘方看白云飞一眼说:“除非我们三个中有人去告密。”

白云飞急忙说:“我们三个谁也不是这样的人。”

何秘书笑了说:“白局长,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告密?谁有我告的密管用?!”

白云飞想:是呀,他是可以越过阎红颜、周兴、赵建民、云南省党政军任何人直接向中央反映而能直达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康生他们的人。说不定他就是毛泽东掺进我们云南的沙子,或者就是毛泽东派来监视阎红颜、周兴、赵建民他们这些省军级以上干部的人。但从他来云南这几年来看,他除了三年灾害时从周边国家购粮食外,基本上没有做过什么大的具体工作。对!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要注意。他说:“对对对,何厅长是管这个工作的嘛。”

何秘方看他一眼说:“知道就好,所以说,谁想当告密者都不行。”

白云飞说:“我可以发誓。”

刘积才笑笑说:“发什么誓,你要去就走吧。才是见红卫兵、造反派,杀人放火的土匪我见过的比他们凶狠多了。”

何秘方说:“刘部长,这不是当年你打土匪,见了红卫兵,千万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虽是给部队下的死命令,但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样的得执行,特别是现在,不然就会被扣上反对毛泽东,反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帽子。记住,一定要记住。”

刘积才点点头说:“知道。”

魏德教也和几个人要同他们一起去见红卫兵。

刘积才说:“上山打老虎呀,回你们的办公室去呆着,也比你们去要好得多。”

魏德教说:“好好好,我一个人跟你们去总行吧?”

刘积才说:“有我们三个去就行了。”

何秘方说:“在红卫兵造反派面前,权力这牌子总是要的。他们再闹得凶,终归还是怕权力的。魏主任必定是副厅长嘛。两个正,一个付,再加一个局级的。我看他们那个敢动手。”

当红卫兵造反派们发现刘积才向阻挡他们的警卫部队走来时,黄朝奇对推搡警卫人员的人大声喊道:“省委派人来了,大家安静,大家安静,……”于是,推搡的人停了手。于是,“毛主席万岁!”“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万岁!”“毛泽东思想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口号此起彼伏。

刘积才知道只要是红卫兵、造反派们不喊打倒、炮轰、火烧一类的口号,只喊万岁一类的口号,最少红卫兵们不会使出对待地富反坏右和没有把他们当修正主义分子、黑帮看,或者是他们从心里还是怕当官的,怕权力的,或者是他们从心里想拉拢保护的人。特别是厅局级以上的干部。像黄朝奇这样的红卫兵头头就更是如此了。

“打倒阎红颜!”

“打倒阎红颜!”只是这跟着喊的声音还没有带头喊口号那一个人的声音大,举起毛泽东语录的手也只有几十个人了。

“砸烂黑省委!”

“砸烂黑省委!”比刚才的口号声大了些,举起的毛泽东语录也比刚才多了些。

“阎红颜 滚出来!”

“周兴 滚出来!”

“赵建民 滚出来!”

“我们要见阎红颜,阎红颜 滚出来!”

“我们要见周兴,周兴 滚出来!”

“我们要见赵建民,赵建民滚出来!”

“火烧省市委!”

 “毛泽东思想万岁!”

“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

口号声越来越大,举起的毛泽东语录也红成了一遍。

他们三个人走过警卫人员的防线,面对着红卫兵、造反派们。

刘积才说:“红卫兵和造反的同志们,我是宣传部的刘积才,你们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黄朝奇走向前说:“我们要见阎红颜、周兴、赵建民。”

刘积才说:“他们都没有在。”

何秘方说:“你们有什么问题,看我们能不能解决。如果我们能给你们解决,就由我们来解决。”

白云飞说:“派代表来协商解决。”

黄朝奇盯着何秘方说:“你们是什么人?你有这个权力吗?”

白云飞说:“他是保安部的何厅长。”

朱开发冲向前说:“一个厅长,算什么东西,我们要见阎红颜。”他拿毛泽东语录本的手朝上一挥。“阎红颜、滚出来!一百起。”

于是,身后各战斗队的红卫兵、造反派们挥着毛泽东语录齐声喊道:“阎红颜、滚出来!周兴、滚出来!赵建民、滚出来……”的口号有节奏的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

保安部?何厅长?听也没有听说过这个部门。到底是干什么的?黄朝奇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但他知道厅长的权力。他想起他们到北京串连去见各司令部的头头,人家对他们的不同态度,跟各部委,甚至跟中央文革小组有联系的头头,对他们像对待第一次才进城的乡巴佬一样,不是被冷落一边,就是被冷嘲热讽,被引见的,无非是他们下属的各战斗队的头头,至于他们有联系的那些有实权的,他们是不会引见的。他们可能都会被打成走资派,但权力在他们手里,要得到承认,要成功,还得先得到他们这些掌权人的承认,这是从来如此的事。黄朝奇想到这里对着刘积才、何秘方、魏德教、白云飞,说:“既然阎书记、周省长、赵书记他们三个没有在,那其他的副省长呢?”

刘积才说:“也没有在。他们有的去北京开会了,有的在外地开会。现在只有我们四个厅局级干部。”

黄朝奇说:“那我们先把我们各红卫兵组织的意见和你们谈谈。”

谈,谈什么?连谈要对等都不懂的东西,红卫兵、造反派,什么都不是的东西,你有权力跟我们谈吗?! 白云飞想是这么想,但他知道如今的红卫兵虽没有什么权力,而且,以后也会像《西纠》的红卫兵一样被打成反革命,但毛泽东现在还需要他们,那就是现在还得罪不起他们,更不能得罪他们。他说:“那你们就派三个代表吧。”

黄朝奇说:“我们商量一下。”

第一个不同意派代表的就是朱开发,他说:“本来我们要见的就是阎红颜,周兴,赵建民,现在连四个厅局级的小干部也要我们派代表,而且还只准派三个,我看,冲进去,砸了他们的办公室,把在里面的人都逮起来,看他们三个云南最大的走资派出来不出来见我们?”

黄朝奇说:“开发,这样不行。”

朱开发说:“怎么不行?”

黄朝奇说:“抓他们可不能像抓地富反环右,黑帮和学院里的走资派那样,他们必竟是省委省政府里的厅局级干部。”

朱开发说:“走修正主义道路,制定执行资本主义路线的就是他们。他们本来就是些坏东西,说不定比阎红颜、周兴、赵建民他们更坏。”

黄朝奇说:“对。说不定他们更坏。我们最终的目的就是要统统把他们全打倒。把他们全打倒了,才能把他们的权力全夺过来。但对他们还是得讲究点策略,因为他们并没有被毛主席,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中央文革,或者任何中央的人表态他们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搞修正主义的走资派。当然了,他们肯定都是走资派,修正主义分子,因为,他们在背地里都是执行了刘少奇、邓小平反党路线的修正主义分子。但是,像他们这些隐藏在革命阵营里,又掌着大权的人,像对地富反坏右和学院里的黑帮及他们的子女一样,肯定不行,搞得不好,还会又一次被他们打成反革命。虽然我们是彻底的革命派,但也会像保爹保妈保老子的北京《西纠》的保皇派一样被打成反革命组织。所以,跟走资派斗,也要讲策略,一步一步的来。速而不达,性急吃不了热豆腐不说,还会烫着嘴,甚至烫坏胃。”

吴绮敏说:“对,要讲策略。定他们为走资派,黑省委,都是我们自己定的,不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定的,不是中央文革定的,也不是江青同志定的,说难听点,我们目前有什么权力定他们什么?倒反他们才有权力定我们什么。再说了,我们这次行动的目的不就是要他们承认我们是造反派,方强同他们是保皇派吗?我主张派代表和他们谈。只要先达到这个目的,再一步一步深入。”

朱开发说:“他们四个能代表省委,能代表阎红颜,周兴,赵建民吗?”

黄朝奇说“这叫没有大鱼,小鱼小虾也将就。不然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们走进三楼省委宣传部的会议室。才进门,白云飞就向贴着毛泽东画下面主位的四把椅子摆手道:“刘部长,何部长,魏主任请坐。”并同时把其中一把拉到边下面,又把那两把椅子拉了挪到在毛泽东画像下的两边,才向黄朝奇他们向下面的椅子摆着手。“我们就随便了。”然后就坐了在主位旁边的记录员位上,并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水笔和记录本。朱开发和吴绮敏互看一眼,并把眼睛都投向了黄朝奇。黄朝奇看一眼白云飞,不阴不阳拉长了声音说:“首长接见,坐吧。”白云飞吓了一跳,急忙说:“不不不,我们和你们红卫兵造反派是平等的,是会见,是会见。”刚要坐下去的朱开发向白云飞吼道:“会见,我看像审判。”何秘方沉着脸说:“那你们来坐这里。”“你以为我们不敢呀?”吴绮敏说是这么说,但还是站在原处。黄朝奇说:“争个座干什么,我们是来反映问题,请首长解决问题的,刘部长何厅长他们是代表省委,代表阎书记、周省长、赵书记的。”刘积才说:“我们代表不了省委,也代表不了阎书记、周省长、赵书记。我们只代表我们自己。”朱开发和吴绮敏都看着黄朝奇。黄朝奇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了,说:“你们总可以代表你们所管辖的部门吧?”刘积才说:“不能,只能代表个人。”黄朝奇狠狠的咬了一下牙说:“帮我们向省委,向阎书记、周省长、赵书记他们转交我们红卫兵的要求总可以吧?”刘积才和何秘方还没有表态,白云飞就说道:“可以。”黄朝奇拿出他们写好的“强烈要求”递向刘积才和何秘方。刘积才说:“给白局长吧。”黄朝奇只好递给了白云飞。何秘方说:“你们知道冲击省委机关,将来追究起来是什么下场吗?”黄朝奇一下呆住了。朱开发瞪着何秘方站起来说:“你们是不是想搞秋后算帐?我告诉你们,你们都是执行了刘少奇、邓小平的资本主义路线,,修正主义路线的走资派,如不彻底认罪,彻底转变立场,迟早都要被统统打倒。”白云飞厉声道:“朱开发,你这是反动言论,我看你们就想要打倒我们所有的老干部,”朱开发说:“你们走资本主义道路,走修正主义道路,不统统把你们打倒行吗?不统统把你们打倒,国家就要改变颜色,千百万人就要人头落地。人民就要吃二茬苦,受二茬罪。”白云飞更厉声道:“你这是污蔑毛主席亲自领导下的共产党的省委首长。”黄朝奇也站了起来说:“谁是谁非,谁真正拥护毛主席,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谁是真正的革命派,造资本主义的反,造修正主义反的革命造反派,自有公论,更要看行动。”何秘方说:“你们造资本主义的反,造修正主义的反,谁反对你们了?”刘积才说:“但是,打倒一切是不对的。要考虑后果呀。”吴绮敏说:“你们要秋后算账,我们不怕。”刘积才说:“要跟你们秋后算账的,肯定不是我和何厅长、魏主任、白局长。”黄朝奇说:“那是谁呢?”何秘方说:“谁?不要说你们不知道,连我这个上通中央,下搞国家安全、监察的都不知道。”刘积才说:“我只有一句话劝你们,好自为之。”吴绮敏说:“你这是威胁我们红卫兵。”何秘方说:“威胁你们?我告诉你们,《西纠》红卫兵成反革命组织了。”黄朝奇说:“《西纠》是保爹保妈保老子的保皇组织,同我们云南《炮兵团》一样,是保皇派组织,早该取缔了。”刘积才说:“保皇能以反革命同论吗?!当然,也可以同论。”黄朝奇和吴绮敏都心里一震。是呀,也可以同论,也可以不同论。他们两个感到了无名的害怕。不知死活的朱开发说:“保皇就是反革命,什么同论不同论的,你们吓唬谁?我们红卫兵是吓大的吗?”黄朝奇拍拍朱开发的肩,落座后才小声说:“开发,你误会刘部长和何厅长了。”吴绮敏也小声说:“他们三个是为我们好?”朱开发说:“他们在背后是和我们一条心的?”黄朝奇说:“忘了那次我们跟保皇派打起来,被刘部长救的事了。”朱开发点着头说:“难怪不得,我看见他们,就好像在那里见过一样。”黄朝奇小声说:“不能怎么说,权力还在他们手头,我们做什么事都得讲究策略。”吴绮敏和朱开发点了点头。刘积才说:“你们没有什么事了吧?”黄朝奇说:“我们只希望把我们的材料请各位首长尽快交阎书记、周省长、赵书记,尽快给我们答复。”刘积才点了点头。白云飞接着就说:“接见结束。”朱开发几步向前拉着刘积才的手说:“对不起,对不起,你们是支持我们《八、二三》的,而且还救过我们黄司令和我。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刘积才什么也没有说。白云飞惊得瞪大了眼睛。何秘方说:“我就不知道,你们都是学生,为什么要搞得你死我活的?”吴绮敏说:“何厅长,保皇和造反是两条路线的斗争呀。”何秘方说:“两条路线的斗争?连国民党的战争犯,毛主席都说要把他们改变过来,何况你们还都同是学生呢?毛主席的最高指示说‘两派都是革命群众组织’嘛。”朱开发指着何秘方大声说“你造谣,你敢公开造毛主席的谣,我看你就是反革命。打到反革命!谁反对毛主席,我们就打倒谁!”何秘方说:“我造谣?是你乱说,还是我乱说?是你反对毛主席?还是我反对毛主席?!还是你不执行毛主席的最高指示?还是你抵制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我不愿追究你。你问问你们的黄司令吧。毛主席发过没有发过这最高指示。”黄朝奇不等何秘方的话音落下,就对着朱开发吼道:“何厅长说的是事实,何厅长是为我们好。我看江青同志说:‘你这是敌我不分,混淆阶级斗争。’不过,……”他对了何秘方。“他孤陋寡闻,我们一定让他好好反省。”白云飞说:“反省就行了?这是反对毛主席的反革命言论!”刘积才说:“行了行了。不过,你们是该反省。我们也该反省。”黄朝奇说:“首长们放心,除了让他反省外。我们一定严肃处理。”朱开发吓得一下瘫了下去。何秘方说:“你们扶着他走吧”黄朝奇说:“不!我们把他押回去处理。”说着就和吴绮敏把朱开发的手扭朝了背后,连扶带推地出了会议室的门。

黄朝奇、吴绮敏扭着朱开发到楼的转拐处,放了手。黄朝奇小声说:“你害怕什么?只有我们三个,只有他们四个,他们要整你,难道我们就不会翻转来说。”吴绮敏说:“他是无意,但我们翻过来倒打一把。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黄朝奇说:“绮敏,第一是开发跟我们是生死之交,我们不救他,谁救他。第二,你想想,我们头头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跟我们的人知道了,才不会管你有意无意的。要是被走资派和保皇派知道了,那会是什么后果?!你比我还清楚。”吴绮敏点了点头。朱开发说:“谢谢总司令,谢谢吴司令。”黄朝奇说:“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自以为是。你记清楚了,你这种人,怕就怕有人揭发,有人作证,又有仇人要整你。特别是方同强他们那些保皇狗。”朱开发说:“知道,知道,我以后再不敢跟您和吴司令争权夺利了,一定死心塌地跟着你们两个干。”黄朝奇点了点头说:“知道就好,我们两个不会亏侍你的。”吴绮敏说:“走吧。”黄朝奇说:“要像刚才进来一样,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不!是我们取得了伟大胜利一样。”

到了大院里,朱开发才完全恢复了过来。但他也只敢走在黄朝奇、吴绮敏后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