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他们》(13):《红线女邝健廉》


 
红线女邝健廉
口 钮海津
我家的老人家——祖母和外祖母生前都爱看红线女的剧目。
 
    2013年12月8日红线女在例常的家庭聚会上因不适而进了省院治疗,20时35分红线女因突发急性心肌梗在广州去世,享年89岁。当天夜里,红线女艺术中心挂上白布,以示哀悼。原本有一班朋友将于她生日的12月27日举行庆祝89岁寿辰聚会也未能如愿。
肖健在新华网发表了题为《红线女粤剧流派是中华文明和岭南文化不朽丰碑》的文章,指红派艺术是中华文明的不朽丰碑。
此言事实。
红线女从艺70多年来,演过近百个粤剧,拍过90多部电影,成功地塑造了古今中外各类妇女的艺术形象。她在艺术上勇于革新,在继承粤剧传统的基础上,吸收、借鉴京剧、昆剧、话剧、歌剧、电影以及西洋歌唱技巧,加以融合创造。先后主演了《搜书院》、《关汉卿》、《昭君出塞》、《李香君》、《山乡风云》、《昭君公主》、《白燕迎春》等许多剧目,她所塑造的翠莲,朱帘秀、王昭君、李香君、刘琴、沈洁等人物,感情充沛,形象丰满,性格突出,深入人心,形成独具特色的红派表演艺术。她所创造的红腔,千锤百炼、炉火纯青,许多红腔名曲,《荔枝颂》、《珠江礼赞》、《昭君出塞》被视为经典,脍炙人口、广为传唱。
我家的老人家——祖母和外祖母生前都爱看红线女的这些剧目。
    我于幼儿期间,曾在一个月里接连观看过红线女演出。那时广州及四乡的人们称为睇大戏,那个月我睇大戏睇到晚晚做梦。
    我哥哥钮海林于少年时曾因调皮被父亲警告:送你去马师曾那里学戏!粤剧大师马师曾,红线女的前夫,他以对小徒严教厉授而出名。
    我于1985年几乎天天在东病区见到红线女探望他的第二任先生华山,红线女对其关怀可谓备至。
    我的母亲是粤剧《山乡风云录》里的女游击队长刘琴的原型,作者吴有恒是我母亲在香港地下党的上级,曾派我母亲回内地进行敌后抗日活动。红线女在这出戏里主演刘琴。
    我的父亲在东病区去世时是1985年底,红线女的先生华山去世时也在那段时间,她托人给我父亲的追悼会送花圈,说抱歉请我母亲原谅她不能来参加追悼会。
    我见过红线女的青年、中年、老年的真貌。2013年12月9日,在红线女逝世的第二天,我就想写这篇小文给她。但我却一直默默地沉念,沉念至今日。2014年因写了《家住农林上路》,有朋友读到后说:“哗原来你禁细个就睇到红线女咯戏啦”(粤语:原来你很小的时候就有幸看到红线女的戏了)。对于粤族,他们是很以红线女为大的。因此,作为长居粤地的人,我应在《纪念他们》里有红线女的一章,一定要的。
红线女,粤剧一代宗师、红派艺术的创始人,原名邝健廉。青年时以香港为圆心,在东南亚粤剧界红极一时。红线女于1955年12月24日由香港返广州定居、演戏,受到中央政府和周总理的高度赞扬与热烈欢迎。年幼时,我有一段时间不知在梅花村幼儿园里得了什么病,幼儿园送我回家休养。离开了一起在幼儿园的哥哥弟弟,离开了同班小朋友沈丹阳(华南分局党校干部沈石林之子)、李明(华南分局组织部副部长李汉兴之女)、陈东东(华南分局办公厅主任陈越平之女)等等好伙伴,我一个人在农林上路一横路4号里很无聊。加上母亲那年被派到华东党校取经兼学习,我更加落寞。正好父亲那段时间每晚都要代表省政府观看从香港回广州定居的邝健廉——粤剧名伶红线女的戏。父亲对我说你别在家发呆了,每晚跟我去看戏吧。原来,中央政府为了表达对红线女回归大陆的欢迎,受周总理的委托,时任国务院办公厅主任的习仲勋指示时任广东省政府办公厅主任的我父亲,要求他在红线女艺术月期间要场场出席。省委书记陶铸也有此要求。那段时间,我和父亲在农林上路一横路4号家里吃完晚饭就匆匆赶到长提大马路的海珠大戏院。这个戏院当时已有六十年的历史了。第一晚,父亲在戏院门口把我交给一位斯文伯伯,他带我到第一排正中间一个位置坐下,告诉我因为红线女的戏要在晚上九点以后才开幕,之前会有各种戏在前面热场,有出戏里有芭蕉鬼,你自己先看着,你爸爸来之后就会抱着你看戏的了。以后每晚九点,父亲就从省政府赶来,带着省府办公厅的马甫(时任广东省交际处处长)、候甸(时任广东省交际处副处长)、杨立(时任广东省政府办公厅秘书科科长)等一干人进入戏院。每晚看完红线女的演出后,父亲他们都会走上戏台代表省府向红线女致意。正是在农林上路一横路4号居住期间,幼年的我已观赏过粤剧艺术家红线女的《一代天骄》、《昭君出塞》、《苦凤驾怜》、《蝴蝶夫人》、《清宫恨史》等剧目的折子戏了。那些天的夜里,我做的梦全是红线女在啊啊啊地演戏,当然,还有芭蕉鬼。以后几十年,只要经过农林上路一横路,看到4号楼,我的耳里就会响起红线女那嘹亮、宽阔、柔美的喉声。2012年7月18日下午,我在珠岛宾馆采访广东省粤港澳合作促进会第五届珠江论坛时见到了邝健廉,红线女说谢谢我父亲那些年对她和对粤剧的支持,好俾面(粤语:很给面子)。
2012年7月18日下午,我在珠岛宾馆采访广东省粤港澳合作促进会第五届珠江论坛时见到了邝健廉,红线女说谢谢我父亲那些年对她和对粤剧的支持,好俾面(粤语:很给面子)。
 
“文革”期间,红线女受到法西斯分子的迫害,被勒令到广州东山街道扫大街,还多次被法西斯分子剃“阴阳头”、挂“黑帮牌”、系“烂破鞋”,精神和身体受到极大侮辱和摧残,并被发配到广东英德茶场劳改。在那个艰难年代,红线女和华山结婚了。红线女的第二任丈夫华山是军旅作家、战地记者,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根据他的小说改编的电影《鸡毛信》,儿童团员海娃为八路军游击队送“鸡毛信”打击日本侵略军而机智勇敢与不屈不挠的形象深入我们幼小的心灵。上大学时因看了华山写的林县红旗渠报告文学《劈山太行侧》(或是《开山斧响》?),所以当学院组织地质系去红旗渠参观时我就成了年级的“导游”。母亲说红线女好像是于六十年代在从化温泉疗养院与华山相识的,1975年与华山结婚,结婚的原因应是男惜伶、女慕才。“文革”后,华山调任广东文联任副主席,红线女是广东戏剧协会主席,日子本应阳光灿烂的,可惜华山患病于1984年年底住进了东病区的102病房。而此时,因“文革”受到法西斯分子重创致伤的我父亲就在103病房治疗。红线女把华山安顿在102房后,来和我父母打招呼,我们才知道华山患的是肝癌晚期。我听到母亲叫她做“红女”,她俩同是二十年代生人,同是四邑老乡。母亲让我叫红线女为“红姨”。我那时只要不出差,一下班就从仓边路报社骑车到东病区照看父亲,每次都几乎与红线女的蓝色旅行车同时到达院区,她也是刚下班就从文德路剧协赶来。当时省院的护士学校就设在东病区的院内,只要听到密急的高跟鞋响声,实习的、当班的以及专门来八卦的护士们就伸头出来看走廊,仰目风韵不减的“红姨”提着保暖壶风风火火地飘入102房拉上帘布。我在103房的门外就能听到红线女从走廊内的窗户里传出来的轻声细语,多是劝脾气不好的华山吃药喝汤。她一个母语系粤语的南方女子,学着北方人说“老头子开心点儿”、“老头子要多笑嘛”。1985年的春天,我们接父亲回家待了一两个月,再回到东病区时,看到华山的病情加重了,成了重病户。我父亲被安排在104房,和华山的102房隔了一间宽的距离,103房住进了羊城晚报文艺编辑胡区区的父亲胡希明。我听不到102房的声音了。至此“红姨”再未与我们打过招呼。“红姨”依旧勤密照料华山,但已不见她有笑容。1985年,我看到的,红线女对病中的华山倾尽了妻子职责。
我的母亲(右图)是粤剧《山乡风云录》里的女游击队长刘琴的原型,作者吴有恒是我母亲在香港地下党的上级,曾派我母亲回内地进行敌后抗日活动。红线女在这出戏里主演刘琴(左图)。
 
在中国戏曲界,粤剧的红线女与豫剧的常香玉、越剧的袁雪芬在艺术上、政治上都有着极高的地位。红线女被时任总理的周恩来誉为南国红豆
是的,“南国红豆红线女开创了迄今为止中国粤剧史上花旦行当中影响最大的唱腔流派之一——“红派艺术”,为岭南粤剧艺术乃至中华文明树立了一座丰碑。我为能见过红线女的青年、中年、老年的真貌而写下这些字给她。
红姨不朽。
2015年4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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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海津:《纪念他们》(13):《红线女邝健廉》,32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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