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岁月(中)《红色漫延》七《瞒天过海》


曾经的岁月(中)《红色漫延》七《瞒天过海》

 

A

瞒天过海

刘积才从乡下刚回到家,电话就响了,是尹戴双打来的,说谢书记照顾他,让他立即带人去巧家县,代表省委省政府祝贺巧家至大桥通了公路,并让他在家乡搞调查研究,写出高质量的调研文章来证明坚定不移地执行毛主席、党中央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的无比正确,来证明毛主席的英明、伟大、正确,来证明三面红旗的及时、正确。除省委有事要他回来外,在巧家需要多少时间,根据工作量由他定。刘积才知道巧家在修公路,是王大安打电话来告诉他的。一百五十二公里的公路,全在高山深壑中,有很多路段甚至在悬崖绝壁上,才短短的四个月,就通了车?巧家修通了公路?!没有机械,全靠人工,可能吗?!刘积才从接到尹戴双的电话不知在心里反复问了多少次。他闭着眼晴任由吉普车颠簸着嘶吼着行驶。因为,他也再不想看沿途炼钢炼铁炼铜的土炉子了,更不愿看他在三面红旗才开始时形容的那热火朝火的场面了。因为,他从去视察后,通过细致的调查后,发现那些土炉子炼出来的东西,大多数根本就不是钢,也不是铁,更不是铜,而是些渣滓和金属的混合物,更让他心疼的是为了放“卫星”,竟然把老百姓的铁锅、铜盆、锑盆、铜壶等金属的日常生活用具都强行收缴了,喂进了土炉子里。连寺庙的大钟、菩萨,很多古代的文物也不能幸免。他义愤填膺,把看到的情况写成汇报材料,要向谢富治郭影秋直接汇报。在汇报前,他先给了陆秀青看。陆秀青说:“你按省委省政府的指示要求,搞好你们的宣传就行了,谢富治,郭影秋,能这样写材料给他们两个吗?!”刘积才说:“所有人都是烧土炉子炼钢铁,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任由滥在田地里不去收。这样搞下去,是会整垮我们云南整个经济的。”陆秀青说:“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毛泽东他们搞的,全国的情况都是这样。谢富治,郭影秋他们,包括我们所有的人也只是个执行者。你以为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吗?!你是不是去年应该当右派没有当成,还是像你们县的罗晓春那样要用行动自告奋勇?还是想当反“冒进”的英雄?!你犯禁不要紧,但你要想到静静。想到你们未出生的孩子!还真是只有你聪明了。”刘积才说:“那怎样办?眼看着再这样下去,国民经济就会被搞崩溃,国民经济崩溃了,就要出大乱子。”陆秀青想了想说:“全国都这样在按毛泽东他们制定的在干,有很多的人以为这样干,就真的能超英赶美,全国的老百姓更是如此。莫说你小小的刘积才不能阻挡,就是现在,没收了老百姓东西去喂土炉子,广大老百姓有意见了。你为老百姓说话。但把你打成“反冒进”,或者右派,或者“反三面红旗”的反革命,同事照样批判你,老百姓更是照样斗你,所有的人都照样唾弃你。而且其中就不凡有你这种聪明人。你是不是忘了你那句座右铭了?!我断定毛泽东他们也知道了。”刘积才狠狠地摇了摇头,轻声说:“忘了。不只是忘了,完全是忘乎所以了。”陆秀青说:“你是不是还想带着人去请愿?!”刘积才低了头说:“妈妈,我是责备我自己忘乎所以了。”陆秀青说:“不管怎样,既然在这个位子,不说为民请愿吧,还是得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为人民谋其政。”她摇摇头。“你说真话,也没有什么错。只是现在不是时候。不!应该是毛泽东他们掌着党政军大权的时候,就永远都不是时候。这样吧,我在合适的时候,先向谢书记说说,听听他的意见再说。”当既就把刘积才的汇报材料没收了。刘积才却在心里想:您不是听谢富治的意见,而是看他的脸色再说。也只有这样了。

一次宴会后,谢富治找陆秀去谈人事上的事,她见谢富治很高兴,就把三面红旗中的问题向谢富治说了。谢富治说:‘全部都要劳动组织军事化,生产行动战斗化,吃穿一体食堂化,幼儿都要实行全托化,毛主席指标了,‘吃饭不要钱,既然一个社能办到,其他有条件公社也能办到。既然吃饭可以不要钱,将来穿衣服也可以不要钱了。’私人还要锅碗瓢盆干什么?!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你懂不懂?!你是国家的高级干部,副省长了!怎么思想跟一个老百姓一样了?看问题也如此的小鸡肚肠的了?!陆秀青同志,这是毛主席定下的决策,我希望你,再不要说这样的话,更不要扩散这样的思想。你这样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会犯大错误的。我还要告诉你,不怕你们俩口子过去在康生手下搞过内勤,康生对你们俩口子有好感。但这次,连好些在战争年代出生入死的人反冒进、反三面红旗,连许多中央委员都受到了毛主席的严厉批判,受到严惩了,其中就有你们山东的老乡赵建民。刚被撤了省长职。”陆秀青“啊”的一声说:“谢谢书记的提醒和关心。我是觉得心里想的都应该先给书记汇报。”谢富治笑了说:“赵建民嘛,应该说是个无私无谓的人了吧,国共联合抗战前就是他们莱阳地区地下党的领导人,被叛徒芦春房出卖被捕后,始终连是共产党员也设有承认,保住了那一地区仍至山东的地下党完好无损。西安事变后,取保释放,他把家产全部捐给了革命。在坚持鲁西北的敌后抗战中,赵健民率领地方民众组成的抗日武装和军队,屡挫装备精良的日寇正规军。所部赵三营抗日作战英勇,在鲁西北有赵子龙的美誉,事迹流传至今呀。赵健民还是冀鲁豫区的领导人之一,任二野十七军军长兼政委,参加了陇海、淮海、渡江、解放大西南的诸多战役。应该是很有功的人了吧?建国后,赵健民又历任铁道部副部长,山东省省长。为了一个山东大学的校长华岗,竟然和他们的省委书记吵,跟毛主席、周总理唱对台戏……不说赵建民了,不说赵建民了。这些大概你都知道一些,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赵建民在这次大跃进中,他已经被作为山东地方主义、分散主义、右倾机会主义的总代表和反冒进的急先锋进行批判了。现在已经被贬到济南钢铁厂当副厂长去了。有些事,谁先都说不清楚。很多事都是出了问题,再处理嘛,你呀,怎么有时候也跟你家老张一个样了。”陆秀青笑着摇了摇头说:“本来我和他就笨。”谢富治说:“你们不笨,只是不全面,本来我要安排你家老张工作的,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安排吗?”陆秀青说:“不知道。”谢富治说:“就是要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嘛。我还要告诉你,毛主席在八月二十一日就指示过了:‘赶超英国,不是十五年,也不是七年,只需两到三年,两年是可能的!’‘五年接近美国,七年超过美国这个目标而奋斗吧!’ ‘民法和刑法那一类法律都不要了。民法刑法那样多条谁记得了?一搞大跃进,就没时间犯法了。’不想想毛主席这样指示得明确了。大跃进要搞得连罪犯分子没时间犯罪才行。”刘积才想:这个谢富治,明明知道这样干要出问题,出了问题再处理!这不是拿人民的事开玩笑吗?!这个杨天武,王大安,几时开始敢吹这样大的牛,敢放这样大的“卫星”了?!就是为了应敷上级,也不能过了头嘛,我看你们吹牛是吹到头了,这可不比放什么亩产几千斤几万斤的“卫星”好造假!到时候,汽车到不了巧家县,我看你也想成我处理的对向了,……”突然传来了几声锣鼓的声音。刘积才嘟噜道:“又是那个生产队在放“卫星”呀?”

坐在驾驶员旁边的魏德教秘书说:“书记,要到大桥地界了,我晃眼见前面山上好像红旗插得到处都是。锣鼓的声音好象是从那里传来的。”

等刘积才睁开了眼睛,汽车又一个急转弯,驶进了又一座山的长下坡处了。刘积才由近至远地搜索着,除见树被砍后留的树桩外,什么也没有发现。他摇了摇头说:“你看样子是眼睛花了,耳朵也出毛病了?”

魏秘书说:“没有没有,我刚才真的看见了,也听见锣鼓声了。”

苏丹瑞说:“我也听见了,只因这路太危险了,我在注意道路,没有敢看太远的地方,所以没有见红旗。”他本想说过了这匹山,或上到这座山的顶,就能看清前面的情况了。但他没有说。

刘积才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就如只见其烟雾,不见其钢铁。见了很多万斤田,都是假大,加欲盖弥彰。”

魏德教点点头警告地喊一声“书记!”又转头对刘积才笑笑说:“转过这座山,就可能看得见了。”

刘极才说:“谢谢。过去这些都是深山老林。现在是几十里大山中看不见多少树了。转过这座山是应该到大桥了吧?过去我们主要以大树为标记。树被砍了,虽心里还有山的标记,但只是大概了。应该是苏师傅还要辛苦开半小时的车才能到吧?”

魏德教说:“对对对。但有的山与山之间,这面山看得清对面山的人,也听得见那面山的喊话,甚至可以摆龙门阵,但要走到一起,那两面山的人同时开走,就都得走半天才能相遇。书记,你休息吧,到时候,我喊你。”

刘积才说:“山也有耳了。可怕呀。不过,魏秘书,你提醒得对。”他伸手轻拍一下魏德教。“那就辛苦你了。再见到红旗喊一声。”他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魏德教急忙转过头说:“书记放心。”

吉普车又转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弯,开始爬坡了,离山顶还有很远,刘积才他们就发现前方出现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用红旗甩了几甩甩,锣鼓声顿时大响了起来。汽车又转过几个弯,只见沿路插着彩旗,三叉路口扯着一条红绸缎,红绸缎上写着热烈欢迎省委、地委、专员公署代表团。旁边较平坦的右边用松枝搭了个主席台,主席台左边写着:毛主席万岁幸福永在;右边写着:共产党领导胜利不断;横批是:三面红旗好。锣鼓队、唢呐队用力的演奏着。腰鼓队用力地舞动着。公路两边欢迎的队伍,挥舞着红的、黄的、绿的三角小纸旗,欢迎队伍后面十多米的地方站着一排持枪民兵,再后面二十多米远的山上山下到处都插得是大红旗。到处是人。人们在红旗下或坐或站或趴在地上,他们三五成群,七八成堆,有披披毡的,穿毡挂的,还有把草绳栓在腰上的,他们大多脚穿草鞋,有的还光着赤脚……,他们有的也拿着小三角纸旗,在高寒山区的冷风中烤着太阳,有的在议论,有的在张望,有的在说笑,有的缩着脖子,有的在翻找着虱子……

魏秘书说:“书记,那山上的人也太不严肃了。”

苏丹瑞说:“山区的人,就这样子。”

魏秘书说:“实在不像话。”

刘积才说:“要像话,只有依靠你魏秘书的笔了。”

魏秘书说:“依靠我的笔?”他笑了。“在书记的指导下,我肯定把文章做好。”

刘积才说:“文章是文章,实际是实际。难呀!”他长出一口气。“出了错,改正更难呀。”

魏秘书念道:“文章是文章,实际是实际?高,书记的水平实在是高。”

刘积才说:“高,高什么呀?!还实在是高!完全是因为没有办法的办法嘛。”

魏秘书说:“我……我……,”

刘积才说:“我,我什么呀,看你们写了登在报上的那些东西,都落实过了吗?!”

魏秘书说:“是白局长要我们这样写的。而且他还亲自动笔修改过。”

刘积才说:“算了算了,大家不论干什么,不说大的吧,总应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吧。”

魏秘教和苏丹瑞几乎是同时喊道:“书记,抓紧。”

汽车从一个坑里冲了过去。

魏德教说:“你不会开慢点呀?”

苏丹瑞说:“慢了就上不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撞了一下头顶的刘积才说:“我没有这样娇生惯养。只要上来就行了。上不去,还得麻烦人来推车,那样就更不好了。”

魏德教说:“个个都像您一样体量我们下级就好了。”

刘积才想起了他按谢富治和妈妈的意见安排白云飞全权负责写作、材料。一是顺了谢富治的意;二是他出于无奈;三是他把这个非说假话的责任基本全都推给了白云飞,以求自保。但白云飞竟然把不知是谁提出来的,还是他自己发明的:“人有多大胆,地就有多高产。”“合理密植是法宝,地里长出万斤粮。”“深翻土地三丈三,亩产再增三万三。”“土法上马就是好,钢铁压死美国佬!”“一天等于二十年,共产主义在眼前!”“三面红旗迎风飘,男女老少上战场。”“多快好省就是好,超英赶美算不了,共产主义提早到。”“打倒美国佬!把美帝国主义彻底消灭掉!” “……!”文章上写的生产上的数字,更是天花乱坠。但刘积才亲自带着人去他们写的农村、工厂视察时,他看到了所有基层都在吹天大的牛,说天大的假话。浮夸虚报,从生产队到县委县政府、地委、专员公署,一级比一级吹得厉害,一个比一个领导假做得大。吹得不可思忆。假得堪比神化。但他也只敢对具体的事情提出询问。在东川视查时,有一个不怕死的水利专家拿出报纸指着他们宣传部代表省委省政府的文章,说是我们带头吹的牛;是你们要我们吹,要我们大吹,我们不吹,什么政治上的大帽子都要往我们头上扣,我们不吹行吗?!不吹,我就又要被戴上右派的帽子,不吹,我就可能要被判刑坐牢,不吹,我就又要被斗,甚至被斗死,……,气得他回到宣传部的当天夜里,就单独把白云飞命令到了办公室,关上门,把那匝报纸摔在了白云飞面前,说:“你提些高射炮打蚊子的口号也就行了。你种过地没有?!土地深翻三丈三,亩产能增三万三吗?!还再增三万三?土炉子炼出来的是些什么东西,能不能用?你没有见着吗?!”白云飞说:“书记,这些都是他们收集上来的。”刘积才瞪着他说:“他们收集上来的,我们是省委的宣传部,代表全省委、省政府,代表全省人民在发布消息。你知道后果吗?!你在报纸上一喊叫,一提倡,全省就会泛滥成灾,你知不知道?!”白云飞小声道:“这些都是谢书记郭省长他们认可过的。我没有办法,”刘积才惊讶道:“谢书记郭省长他们认可过?”白云飞点了点头说:“是的。”嘴角泛起一丝不易查觉的笑。他想了想说:“以后,你们写的要上报的文章,要见报的文章,凡是具体的,特别是跟生产、生活有关的具体做法,都不要提口号了。不管是下面来的,还是你们发明的。”白云飞说:“如果是上面来的呢?”刘积才瞪着他说:“你说呢?!”白云飞说:“书记别误会,因为我也是没有办法。”刘积才说:“别以为只有你聪明,我为什么只让你一个人来?”白云飞脸都吓白了,低了头说:“书记,您真的误会我了”他抬起头乞求地看着刘积才。“其实,我是一贯忠心刘书记——您的。”刘积才看他一眼说:“一贯忠心我?我可不是党,也不是什么党的化身。我们应该忠心的是人民大众,应该忠心的是党的为民事业。”他看着他。“我只敢代表我自已。”刘积才想想:他再不好,这次也是我为自保,把责任推给他的。我来搞,我又敢不按他们的办吗?”他弯下去拣报纸,白云飞急忙抢先把报纸拣了起来跺齐,放到办公桌上说:“书记,我实说,每个部门、单位的领导都是代表那部门、单位党政部门,最多也是为他那部门的人。真如您一样为民、为国、为党作想的人少之又少呀。”刘积才说:“就是因为如今如此,搞得大家都不敢讲真话了。”白云飞说:“你看我弄出这么大的问题来,书记不但不处理我,还对我这么好。书记对我是太好了。是不是书记亲自去向谢书记、郭省长反映反映实际的情况?”刘积才说:“好啊,白云飞。你代表宣传部、省委、省政府写的文章。你让我去向谢书记、郭省长反映反映实际的情况,还是让我去批判代表全省的谢书记、郭省长?!你是谢书记和郭省长亲自点的将,是我的顶头上司了。你命令我,我只有死都得去了。”白云飞抖了一下说:“书记,您……误……误……误会了。您误会了。”刘积才说:“不要我去处理谢富治和郭影秋了?!”他笑笑。“好吧。我希望我是误会。”刘积才想到这里,“唉”的长长的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说出了:“搞得真是草木皆兵呀。我也做得不好呀。”

刘积才的口碑一直很好,对任何人也很谦虚,但从未在平级和下级中自己评价过自已,魏德教听后,吃了一惊说:“书记谦虚了。书记太谦虚了。”

刘积才说:“不是谦虚,而是人都没有完人。如果是完人,那就是假得再不能假的假人,或者是骗子了。”

魏德教惊得急忙:“书记书记”的喊了两声。

刘积才笑笑说:“魏秘书,难道我说错了?”

魏德教说:“没有没有。只是……”

刘积才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行了行了,跟你开开玩笑。真是假来,假亦真嘛。”

魏德教说:“对对对,真是假来,假亦真。开开玩笑。开开玩笑。”

两个人“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苏丹瑞也跟着“嘿嘿”地笑了两声。

车刚停住,带着一班人迎了上来的地委书记赵章可就拉开了刘积才那边的车门,他的秘书庄镇江急忙也上来护着车门顶说:“书记注意头,书记注意头。”

刘积才和大家握了手后,指指满山遍野的人说:“这么多人来开庆祝会,吃饭问题、睡觉问题怎么解决呀?”

站在刘积才旁边的地委官员们一个也答不出来,庄镇江边反手偷偷扯扯杨天武衣服边急忙说:“书记放心,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刘积才说:“安排好了?怎么见不到房屋呀?”他说出来就想到了修路的工人们,最好的也就是搭茅草房,那茅草房是白天漏光,夜里见星的。在山中,能找到岩洞,凹崖的地方住宿是最好的了。农民修公路,离家近的,回家:远的,差不多都是找个地方合衣睡在地上,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多的被子带出家门。吃的也是自己带着。如今,所有人家的锅碗瓢盆都被没收了,砸烂了,吃食堂了。真是连农民也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了,他摇摇头又说:“特别是吃的问题,在那里呀?怎么见不到饮烟呀?”

杨天武说:“在山那边的马树镇上,分生产队开伙。按生产队住宿。”

刘积才想想在这三岔路口开会也对,只是群众开完会,又要走这么远的路才吃得着饭,才能休息,增加了群众的负担。他说:“到马树镇上走小路应该有三公里,走公路有几公里呀!少不了五公里吧?”

王大安说:“走公路到马树镇,足足有六公里还多点。”

刘积才说:“那就开会吧。早开完会,让大家早点吃上饭,才是正事呀。”

赵章可说:“对对对,早开早好。”他把会议程序表递给了刘积才。“刘书记,请您审查一下,看看有什么问题,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

一、大会主持:巧家县县长王大安;会议程序:一:请省委宣传部刘积才书记代表省委省政府作指示报告;二:请地委书记赵章可书记代表全昭通地区、专员公署作指示报告;三:请巧家县委杨天武书记作巧家县修巧家县段公路战天斗地的报告,四:各县代表讲话;五:请省委魏秘书宣布劳模名单;六:劳模代表讲话;七:妇女劳模代表讲话,……,刘积才看完庆祝大会程序表就说:“赵书记,你们这个会议程序,我提点建议。”

赵章可说:“刘书记请指导,刘书记请指导。”

刘积才指着笫四五条说:“把第五条并入笫三条,还是由杨天武宣读劳模名单。各县代表讲话,是不是太多了,来了这么多县的代表,让他们个个都上去讲,那这会得开到下午太阳落山也难完。为了节省时间,把它改为选一个县的代表来代表各县来的代表讲话。”

赵章可点了点头说:“好。”

刘积才又指着六七条说:“用第六条,请女劳模代表所有的劳模讲话,这样又提高了妇女的地位,又男女劳模都照顾到了嘛,以下的几条,我认为保留一个剪彩就行了,剪彩嘛,我提议由劳模代表来剪。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修路者,真正的创造了奇迹的人。我们只不过用嘴在这里吹吹。”

赵章可笑着说:“什么都可以执行刘书记您的,这剪彩嘛,还是得刘书记您亲自来。因为,你说吹吹也好,说说也好,你是代表谢书记和郭省长来的,代表省委、省政府来的,也就是代表党,代表党的声音,代表人民,你不剪彩,那可不行。”

刘积才说:“那就由劳模代表、你、我、杨书记、王县长共同来剪吧。”

庄镇江说:“书记指示得好,党、政、军、工、农、商、学、兵、民都包括在里面了。刘书记指示得好呀。不,应该是又好又妙,又好又妙呀。硬是又好又妙得很。”

赵章可边和刘积才上台边说:“那你们就赶快按刘书记的指示改呀。”

庄镇江边把他的大会程序表递过去边说:“改好了,改好了。”

赵章可说:“你给我干什么?给王县长嘛。他不清楚,不明白的,给他讲清楚。赶紧叫人去安排。”

杨天武说:“我已经让人安排去了。”

庄镇江说:“只是现在只有两把剪刀,最少还要找三把好剪刀来。”

罗晓春说:“我骑马去马树乡找。”

刘积才说:“苏师傅,用车送罗主任去。”

庄镇江说:“刘书记,他怎么能坐你的车去呢?”他对了罗晓春。“骑马去!”

刘积才看庄镇江一眼说:“骑马去?”他摇了摇头。“庄秘书,时间来不及了,搞得不好,会误事的。”他对了苏丹瑞。“苏师傅,开我们的车去。”

苏丹瑞说:“是。”

庄镇江说:“不行不行不行,他怎么能坐您的车呢?!车子出了事,有阶级敌人破坏。可不得了。我另外派辆大货车给他去。”

刘积才说:“不用不用,那有那么多阶级敌人。罗主任。你就坐我们的车去吧。”

赵章可瞪着庄镇江说:“不安排我的小车去,还敢跟刘部长犟嘴?!巧家县委的罗主任都不相信了?!那还敢相信谁?!完全是莫名其妙。完全是草木皆兵嘛!你还不快让罗主任坐我的车去。”

刘积才说:“赵书记,坐我们那辆车也一样。”他指着罗晓春。“你看他们都上车了。”

赵章可说:“我们基层的人,素质差呀。”

刘积才却向主席台摆着手对赵章可和大家说:“赵书记请上主席台。大家请上主席台。”

赵章可退一步把并肩的刘积才让向前也向主席台摆着手说“刘书记先请。刘书记先请。”

刘积才拉了赵章可的手边向主席台上走边说:“一起一起。”

王大安宣布:“庆祝昆明巧家、昭通巧家公路正式通车大会开始。”

于时间万封鞭炮炸响;锣鼓齐鸣;红旗舞了起来;腰鼓队动了起来……“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总路线万岁!”“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打倒美帝国主义!”“打倒反动派!”“打倒右派!”“三面红旗就是好!”“三面红旗是金桥!”“谁敢反对三面红旗!我们就把谁斗倒斗臭!”“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三面红旗万岁!万岁!万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等等的口号声响彻云霄。

过了有二分来钟,掌声、鞭炮声、口号声才静了下来,红旗停了下来,腰鼓队停了下来。

王大安又大声宣布:“请云南省委、省政府代表团团长刘书记代表省委、省政府作指示。”

又是一阵掌声、鞭炮声;锣鼓声;红旗舞起来;腰鼓队动起来……“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总路线万岁!”“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打倒美帝国主义!”“打倒反动派!”“打倒右派!”“三面红旗就是好!”“三面红旗是金桥!”“谁敢反对三面红旗!我们就把谁斗倒斗臭!”“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三面红旗万岁!万岁!万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等等的口号声响起来。

刘积才站起来等声音静下去后大声说:“我代表省委省政府祝贺巧大公路通车,感谢大家的革命艰苦创造精神。我向所有修路的工人,社员、革命干部、工程技术人员致敬。”他向台下左中右各行了一个鞠躬礼。

掌声又起。他在掌声中坐了下去。

刘积才才讲这么几句,本来有万多字讲稿的赵章可弃稿也只讲了几句祝贺感谢的话。其他的更是鹦鹉学舌的说几句了了事。所以大会程序在一个半小时之内就结束了。剪彩前,刘积才想:“修路的人最辛苦,但他们不知几时才能坐上汽车?特别是高寒山区的人,说不定终其一生也难坐上一次汽车。”就对赵章可说:“赵书记,你们来了几辆车呀?”赵章可说:“三辆道奇大货车,是到巧家平调红糖给省里的,一辆戛斯小车。”刘积才说:“我想让小车来回送劳模们先去马树镇,让货车送妇女们,年纪大的、腰鼓队、锣鼓队、唢呐队。反正尽量用车把开会的人都送去马树镇吧。”赵章可说:“应该应该。”刘积才说:“那我们就同大家一起步行了。”赵章可说:“好呀,我们正好看看山区的风景,我也好听听上面的消息。”

刘积才、赵章可、杨天武他们走到马树镇时,只见镇里镇外到处都是吃大碗肉,大碗酒的人,镇边那条小河漂流着一层油,吃剩倒在两岸的大米白饭和菜,这里一砣,那里一块的到处都是。气得王大安瞪大了眼睛咬紧了牙齿,小声骂道:“他妈的,这些杂种,别让老子逮着。”正好这时一个人站在河坎上叫一声“吃饱了。”连碗带剩饭菜扔进了小河里。王大安对杨天武小声说:“你和大家先陪领导们去乡镇府里。”他指指还站在河坎上看的那人。“我去去就来。”杨天武点了点头,小声说:“不要搞得惊天动地的。”王大安说:“知道了,你放心。”

王大安走到那人面前,扯着那人的胳膊声小音厉地吼道:“你给我把碗捞起来!”

知道是王大安的好些人都吓白了脸,偏那人不认识王大安、他推一下王大安,说:“又不是你家的,你管得着吗?”

王大安见刘积才、赵章可、杨天武他们进了乡政府的大门,一下就把那人推下了河坎说:“我再给你说一次,你给我把碗捞起来!”

那人捡起一块石头就要砸向王大安。

一声“金狗儿,你要想找死呀?!”把金狗儿抓石头的右手定住了。原来是民兵队的钱开通队长带着四个民兵飞奔而来。

金狗儿说:“钱队长,他先打人。”

钱队长说:“王县长打你,脏了王县长的手,我才是要打你这个狗日出来的杂种。”

金狗儿嘴里嘟噜着:“枉然还是亲表哥,我不就才扔了个碗嘛?”他一听才明白对着他的这人是县长王大安时,一下就吓得呆住了。

钱开通对着跟来的四个持枪民兵大吼道:“你们是吃素的呀?!”

四个民兵立即跳下了河坎。

王大安说:“让他先把碗捞起来。”

钱开通一枪托就把金狗儿杵进了水里说:“狗杂种,你还不快点捞。”

另一个民兵指着金狗儿说:“狗杂种,你还敢拿石头打王县长,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金狗儿看见过被王县长抓了倒剩菜饭的典型,他们被拉到全县各食堂吃饭前游斗了一个月之久,并且,顿顿让他们吃人们剩下的菜饭,但在那种情景下,谁还敢乱倒剩菜饭,他们只有吃每桌剩下的粘盘子的菜和汤汤水水了。如果没有剩菜饭,那些人还得饿肚子。金狗儿弯腰就一手捞起一个吃饭的土碗,一手捞起一个装菜的土碗,小声说:“我又不知道他就是王县长。”

王大安看着走出水的金狗儿,对钱开通说:“叫他给我把倒在河边的饭菜都拾起来交去给他所在的食堂,每顿都给他们这些抛撒浪费粮食的败家子吃,吃完后,让他也去各食堂作典型,再吃一个月的剩菜饭。不,给我饿他一天,才准他去吃剩菜饭。”

钱开通说:“是。”

王大安说:“对这些败家子都跟前面的一样,不论他是谁,都必须拉到各个伙食堂游斗一个月,吃一个月的剩饭菜。”他指着金狗儿。“如果他不服气,不老实,再饿他两天。”

钱队长说:“是。”

吃完饭,赵章可请刘积才去昭通城,刘积才说要看看才修好的新公路,就便回家看看父母,说如果时间来得及,一定去昭通拜访他。赵章可的车一开动,刘积才就沉下脸问:“公路真的通到县城了?”杨天武说:“通到了啊,我们就是坐荞麦地的马车来的。”刘积才说:“这是汽车,而且还有三辆货车,过得去吗?”王大安说:“过得去。过不去,我让人抬也把你们的汽车抬过去。”刘积才说:“这是汽车,不是让你们抬的,而是运货物和载人的。”王大安和杨天武从未见刘积才如此严肃过。王大安看了看小车,又看了看大车,说:“过你的小汽车完全没有问题,过大汽车,已经三天了,也应该没有问题了。”刘积才说:“ 仙人崖,将军山,母猪卡、石灰窑沟过得去吗?”杨天武说:“过小车是肯定没有问题的。”刘积才说:“只要现在通得了小汽车,已经算是不得了的成绩了,也真算是放了一颗云南解放以来公路史上的“卫星”了。”王大安说:“你放心,你王爸爸吹牛,没有本钱,是不会乱吹的,最多就是路难走点儿。”刘积才“嗯”的一声说:“那就上车吧。”汽车开动,王大安说:“才才,你猜猜我们县委县政府是怎么想起来放公路这颗“卫星”的?”刘积才说:“这我不想管,也不想知道,但如果谎整大了,那是要负责任的。”王大安心里一沉,这小才才是怎么了,难道当了大官,就不认我这个王爸爸了?他心里生气又悲哀,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却说:“是刘应天老先生提出的,你更想不到用谁来负责技术设计的事?”刘积才说:“总不会是你王爸爸做梦做出来的吧?”王大安挤出了笑说:“不怕你聪明,又是省厅级大干部,你连想都不会想到是世洪吧?!”

原来,他们也是按照上级的安排搞三面红旗,跑步进入共产主义那一套的,一天晚上,刘应天偷偷去到王大安家,反映出现的问题,说:“如果再这样搞下去,县里肯定不要一年就要被搞空掉。”王大安说:“就这样了,上面还三天两头催着还要深入,不这样干,我们就要被罢官免职,插白旗,被批斗,甚至被按上反对三面红旗的帽子,没有办法呀。”刘应天说:“从古自今,那有强行把民房拆了用墙土作肥料的?!那有把凡是金属的东西,特别是连关系到老百姓生活的锅碗瓢盆都收去炼钢炼铁炼铜的?!还有伙食团,你去看看,所有伙食团,一天的剩菜剩饭不是几大桶呀!如果是他们家的,他们会这样吗?!”王大安说:“拆房,强收锅碗瓢盆的事,我今天都口头通知下去了,以后没有人敢这样干了,乱浪费粮食的事,我今天还抓了人,明天就开始在各食堂游斗。”刘应天说:“王县长呀,你这是头出脓了,挤挤头,脚出脓,挤挤脚,那里挤过渡了,还可能危害别人又危害你自己。”王大安说:“老人家,你有什么又能给上面交差,又能不这样干的办法,就说出来嘛,我这还是冒着胆子干的呢。”刘应天说:“大势所趋,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这样放“卫星”,还不如修路架桥,在公路上放一颗“卫星”,或者是真正的开矿办厂。”王大安说:“修路,开矿办厂,我们哪里有那点技术,没有工程技术员,这两样东西真要搞起来,我怕更要出大问题了。”刘应天说:“修路,我世洪儿可以负责技术上的事,再组织一些识字的聪明人边教他们边干,抗日战争时期,修滇缅公路就是这样干的。”王大安连连“好好好”的叫了起来,并说:“我怎么把世洪忘了呢?他是大学的教授,修条公路的技术,肯定没有问题,就这样定了,就这样定了,技术上的事,由世洪负责。”刘应天说:“他不能负责,他只能在后面搞,不然,不但搞不起来,还要害了你们。”王大安摇摇头说:“好吧,我来挂帅当技术上的传声筒,我看那个敢不听?!那开矿办厂的事,世洪懂不懂呢?”刘应天说:“开矿办厂,那是专门的学问。他不懂,但他知道一个叫郑鸿昌的人,是个冶金上的大专家。”王大安说:“你老人家是开玩笑吧?大专家会来我们这个小县城指导我们?!”刘应天说:“他原本主要是在昆明科学院搞研究,但现在被下放到东川了。”王大安说:“你还是在开玩笑,东川,人家是大矿山,当然大专家要去了。”刘应天说:“他已经被打成右派了,没有让他工作了。”王大安说:“好,他们不用,我们用,把他请到我们县来,看看那些从古时候就开采过的老矿场还有没有矿,看看那些已经办起来的矿场,有没有发展前途,没有,赶紧想办法停。”刘应天说:“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事情得一样一样的来,先把那些土炉子上的人,修无用小水塘的人,拆房挖墙造肥料的人,反正一切做无用之功的人都撤了去修公路,公路修好了,才好说话。”王大安说:“不能全撤了,样子还得装,因为还得应敷上面来检查的。”刘应天点了点头。

王大安说:“各路段上技术上的负责人,你又猜猜都是些什么人?”

刘积才说:“都是你们县委县政府的嘛。”

王大安笑了说:“你想都想不到吧,大多是右派在负责。”

刘积才说:“原来是这么回事;现在路修通了,你们可以去请郑鸿昌专家了嘛。”

王大安说:“世洪六天前就带着四个人去了,说不定已经请回来了呢。”

刘积才说:“王爸爸,你们真行呀,用右派的事,我都不敢整呀。不过,你们要注意呀,别太大张旗鼓了。不然,被人抓了辨子,可不太好整。”

王大安说:“知道,各修路队的队长都不是右派,但他们都是像我一样的右派传声筒。才才,你不要把我们瞒天过海用右派的事捅出去,我们就感谢你了。”

刘积才说:“我是这种人吗?我还想像你们一样,也制造几个瞒天过海的大事呢。”

杨天武说:“不过,对用右派的事,我们也怕呀,所以,对他们不封官,不挂职,不给任何权力。”

刘积才说:“卡着他们的脖子用,好用吗?”

杨天武说:“好用得很。我现在发现,有问题在身上的人,比那些没有问题的人,听话和好用多了。”

刘积才摇了摇头说:“修这路,有没有伤亡呀?”

杨天武看王大安一眼,没有出声。

王大安小声说:“三十二名牺牲了,十多名残废了。”

刘积才闭上了眼睛,什么也没有说。因为,有几个各方面条件都比巧家县好修公路的县,公路没有修通,人却死了百名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