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着父亲在村里逛,出了第一组(生产队)最北边的巷道,已到了火车站跟前。我问父亲,去不去车站逛?父亲说:去就去!我一步也没有停,直接将父亲推上了火车站站台。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站台上乘客三五成群,熙熙攘攘。其中有熟悉父亲的人,立刻上前来向父亲打招呼问好!其实,父亲已不大认得出人了,但照例笑脸相向,热情应答,逗得大家笑声阵阵。不一会儿,火车进站,看见有人下车,有人上车,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咧嘴大笑。
在我们一大家人中,新近来过火车站的人,自然要算是二姐了。自打我9月初休假,二姐二姐夫便一起去了咸阳。二姐本打算国庆期间参加婆婆在西安的生日寿宴,之后再返回蒲石村。9月28日上午,我媳妇儿和二姐通过一次电话。在电话里,我媳妇儿告诉二姐,大侄儿的媳妇快要生孩子了。大嫂29日起去县城照料待产的儿媳,家里就剩下爷父俩了。二姐听罢,坐卧不宁,寻思着爷父俩吃饭成了问题。当天下午,二姐即坐火车回到蒲石。
二姐也是我们家与蒲石车站渊源最深的人。二姐的爱情,起因于车站。二姐夫出身“铁路世家”,随修筑铁路的父母暂时落脚蒲石。两人一同上学,碰撞出了火花。后来,二姐夫去了华阴桃下车站工作。再后来,一儿一女均在咸阳定居,二姐和二姐夫也去了咸阳,从桃下到蒲石,从西安到蒲石,从咸阳到蒲石,常坐火车来往。我是我们家走得最远的一个,自然与蒲石车站结缘不浅。上小学时,班上有两个车站女孩,长得水灵。有事没事,我总爱去车站玩。我小时候,觉得蒲石车站就是最漂亮的地方,也是最热闹的地方。不光地面整洁,不粘泥巴不起灰尘,而且也栽了不少风景树,看着肃穆美观。自从有车站后,周边陆续建了蒲城氮肥厂、蒲石粮站、蒲石棉站、蒲石地段医院、铁路设计院等单位。单位多了,吃商品粮的人也就多了,卖商品的商店自然多了。当时的商店,集中在车站南面的两排平房。至今,“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八个字已严重褪色,但仍留存于废弃的店面上方。整个七十年代,蒲石车站是方大圆最具影响力的物流中心。我们村的人,过去被称作“社员”,多以火车站为中心,在不同单位打工,过去叫生产队“副业”,也就是从事装卸一类的苦力活。虽说是出苦力,但来钱快来钱多,在人民公社时期还算是好过的日子。后来,车站周边的单位悉数垮掉,只剩下车站孤零零在那。我们村的苦力活没有了,只能靠种粮食、种酥梨、种西瓜维持生计,要么得去远处打工。
车站就在村边,也常去车站玩,对车站并不陌生。每天看着车来车往,人来人往,我觉得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我想着什么时候也能加入流动的人群,坐着火车去逛逛,置身于精彩世界。遗憾的是,一直没有钱,没有机会。我第一次坐火车,已经到了七十年代中期。二姐夫去西安,带着我一块去。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一次记忆深刻的旅行。最深刻的记忆是,西安火车站阔气的很,连下车要穿过的隧道都贴着五颜六色的瓷片,非常扎眼。相比之下,蒲石车站不光小,而且土气得多!我这个乡下来客,算是大开眼界。
随二姐夫的西安之行,对我的影响很大。以致于我第一次参加高考,想去上中专,硬是把西安铁路运输学校填报为“第一志愿”。第一年我没考上,离录取分数线差了两分。如果考上了,也许今天我就是一名铁路职工了。第二年参加高考,不想上中专了,而是想上大学。这一年,我的考试成绩高出重点大学录取分数线二十多分,被西北农学院录取了。在接到录取通知书时,我和家人还面面相觑,全然不知这学校在哪儿。通知上说是武功杨凌,村上有人说武功在兰州附近。后来再三打问,才知道没那么远,在咸阳的西边,宝鸡的东边。
虽说如此,但毕竟是我未曾听过未曾去过的地方。父母亲放心不下,坚持要送我到学校。我心里拿不准,也说不清。那一年父亲已六十五岁,到我大学毕业,有了饭碗,父亲已是古稀之人。我想,以年龄论,父亲怕是指望不上我做个孝顺的儿子。也许,父亲并没有想这么多,而是义无反顾支持儿子完成学业。等我上学的时候,天天下雨,一连下了二十来天,令本来喜悦的心情,增添了几分烦思。一天中午十一点前后,父亲穿着一双胶皮雨鞋,和我一起从蒲石车站上车,在咸阳倒了一次车,等夜幕降临后,火车才开进杨凌车站。学校派车和师哥在车站接新生,我和父亲坐着学校的敞篷卡车上了五台山。按照学校的安排,父亲住进了学校的招待所。这是父亲百岁人生中唯一一次住招待所,内心异常高兴。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父亲在校园转了一圈。父亲说,这校园美,要好好学,将来一定有出息。第三天,我和父亲步行下了五台山,来到杨凌火车站,看着父亲走进火车站,望见那略带弯曲的背影,只想着父亲能安全顺利回到蒲石车站,回到蒲石的家。
上大学后,每次回家,都是将上学去的路线倒过来走,从杨凌上车,在咸阳倒车,在蒲石车站下车。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西安工作。一开始几年,也是坐火车来回,往返于西安车站与蒲石车站之间。1988年的五一节,我带未婚妻回老家,一大群外甥、外甥女、侄子、侄女在蒲石火车站列队迎接,我爱人至今记忆犹新。儿子小的时候,我常带他坐火车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姑姑伯伯。现在,我己经想不起来最后一次从蒲石车站上车或是下车的时间。父亲也已想不起来他最后一次坐火车的时间。我只记得,有我儿子那年,父亲已经七十三岁,坐火车到西安看小孙子。我骑自行车到火车站接父亲,当天见了孙子。那时,我儿子尚在襁褓之中,不知道爷爷抱着他,稀里糊涂拉了爷爷一身。爷爷没有生气,反而笑盈盈的说,我娃真懂事,问候爷爷呢!因我只有一间房子,晚上父亲在老亲戚家里住。第二天一大早,父亲乘火车返回。
九十年代初,开通了西安至临潼的高速公路,加之单位又配上了小轿车,回家坐汽车比坐火车方便了。再后来,高速公路里程拉长,可选择的路线越来越多,下了高速公路也就离家不远了,回家坐汽车也就不坐火车了。这样,去蒲石车站的时候也就越来越少了,以至有些生分。前几天推着父亲逛村,也曾转到火车站附近,但没有走近。从远处望去,长了不少荒草,给人落寞之感。这次陪父亲登上车站站台,又勾起我对往事的记忆。蒲石车站的繁华已成过往,也许就像我已逝去的青春……车站,每天上演聚合离散,喜中有忧,忧中有喜,人生各味,尽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