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社会褒利他，贬利己，往往视二者为对立的两面。比如我们学雷锋，因为雷锋“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然而我们看不起商人，因为他们“唯利是图”。古代，你会介绍自己出身耕读人家，但不会介绍出身商贾人家。白居易诗里女主人公也抱怨“商人重利轻别离”。
可是我们忽略了，在根本上，利他源于利己。亚当·斯密讲：“个人的功利计算在道德规范的形成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其实，也有老祖宗明白这个道理，而且比斯密早多了。墨子就讲：“义者，利也！”可惜的是，我们忘记了老祖宗的智慧。
我们都有这样的体验：在小区的商店买东西，买到假货和挨宰的可能性小；在火车站、旅游景点买东西，则大得多。是不是火车站和旅游景点的商人天性就坑蒙拐骗，天性就不讲信誉、缺少道德？不是。信不信，你把小区的商人放到火车站、旅游景点，他们也会那样。
讲信誉、不宰人者，利益使然；不讲信誉、宰人者，也是利益使然。小区的商人不卖假货，不宰人，因为他知道他的顾客多是附近的居民，他期望他们成为回头客，明天还赚他们的钱。火车站、旅游景点的商人呢，他的顾客买了东西就天各一方。给定能宰，为什么不宰？
我是很讲义气的。因为我知道，我讲义气，有困难需要帮助的时候，朋友就会伸出手来帮助我，讲义气的好处超过了不讲义气的好处，朋友们也这样想，朋友的朋友们也都这样想，于是，社会上就有了义气盛行的风尚。今天，我们的社会以守时为美德。这美德是怎样形成的呢？也是因为每个人都预期别人不愿意自己不守时。我们不守时，别人就不会对我们自己守时，甚至不再跟我们打交道了。守时，乃是自身利益之所在。今天，我们的社会以不讲假话为美德，这美德也是因为归根结底不讲假话对自己有利。这就是“狼来了，狼来咬我的羊来了”的故事。今天你讲假话，明天就没有人再信任你，到头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自小，家长和老师就给我们讲述爱迪生怎样的伟大、怎样的无私为社会做贡献。爱迪生伟大是真，但无私却是荒唐的。告诉大家，爱迪生的自私，世间少有。他从不捐钱，对工人苛刻之极。他对自己认为无利可图的发明，一概不理；但认为有商业价值的，就大量投资，日夜催促下属工作。他对发明后专利的重视，也是少有的。每次觉得外人可能偷用了他的发明，他就诉诸于法。爱迪生的发明好些价值连城，然而他死的时候并不富有，主要原因是官司打得太多。有人做过统计，爱迪生的律师费超过了他发明专利所得的收入。
爱迪生伟大不假，但我们很难想象，没有私利的激励，爱迪生会是爱迪生吗？
Axelord设计过一个实验，他用多台计算机各自执行一些“自利”程序，通过多次博弈选择出最优程序。结果，以欺诈为主的程序逐渐被淘汰，最终出现的是以不欺骗、受到欺骗后要报复、报复以后要宽恕对方为原则的程序。这程序已经非常接近现实社会的道德信条了。
亚当·斯密在《国富论》里明确地说：个人的功利计算在道德规范的形成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商人关注企业的社会责任，或者关心慈善事业，不是因为利他的缘故，而是因为在既定的社会环境之中，这样的行为对于最大化他们的利润是必须的。
当然，你可能举出例子，有的人做慈善，就是不图回报。我不能否定你的例子，而且我对这样的人也充满敬意。但我仍然要说，让自己赚钱，同时让别人也赚钱，这才是天下最大的“慈善”。也就是说，商业才是最大的“慈善”。王健林不是简单地向贵州捐钱，而是在那里搞养猪场，创造就业机会，雇佣山里的农民。我认为这是比单纯捐钱捐物更好的“慈善”。道理并不复杂：你捐出去一块钱，就少了一块钱的再生产的能力。而如果以商业的形式去帮助他人，那么不仅你保留了一块钱的再生产的能力，而且由于对方不能平白得到收入，他必须为社会创造相应的价值才能够得到，因此社会总财富就增加了。当然，我必须强调，一些非盈利组织，以及没有劳动能力的人，必须依靠社会捐款。所以不要把我讲的绝对化。
给大家讲一个真实的故事。2014年10月，我们一行朋友到江西樟树游玩，拜访了当地一个正在建设的庙宇。那里的方丈正在募钱建设寺庙，可是他排斥商业运作，认为宗教商业化不好，少林寺商业化是佛教的不幸。他希望将来能提供各种施舍：给穷人提供食物，给老人提供养老，给信男善女提供禅房以便修行……然而，眼前存在资金困难。
我们开导他：现在房价那么高，墓地也决不会便宜，地宫于是具有极高的商业价值。你可以用地宫去招商引资来建寺庙，现在有不少资本在找这样的投资机会。地面的收益归寺庙，甚至地宫的收益也可以和寺庙分成。还可以多建佛塔。这完全不影响寺庙的正常运行。你想想看，现在孩子们都远离老家，在城里上班，平时哪有时间回去扫墓祭拜亡父母亲人。墓地不仅野草丛生，而且一定蛇鼠成窝。你让人们有机会把父母亲人安葬在附近的寺庙内，不但避免了蛇鼠的侵扰，而且还有佛音环绕，有师傅们定期为他们超度亡灵。如果不是信男善女，一般不会来烧香的。但如果父母亲人墓地在寺庙，即使不是信男善女，也一定常来祭拜的。而来了总要烧柱香吧。故寺庙必然香火旺盛，获得大量收入。既让亡灵得到了超度，也让子女尽到了孝心，而你也有能力做更多施舍，这岂不是一件功德无量的美事！
商业比慈善有力量得多。商业不仅是最大的“慈善”，而且也充满了智慧的魅力！
实际上，我们还要认真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没有私利，那么何为利他？何为道德？所以我总是讲，利他、道德的基础是利己。没有对私利的追求，我们不知利他为何物，不知道德为何物！如果人人都是利他主义者，那么利他就绝不可能成为美德，而只会成为缺德事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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