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最廉价的职业
——中国民办代课教师
【一、清退 转正 二、计划生育 三、廉价报酬 四、结语】
上世纪七十年代，念小学一、二、三年级，都是村里民办代课教师；四、五年级和初中，公社小学和区中学既有民办也有公办老师。*******************
清退、转正
九十年代，少部分代课教师‘民转公’。世纪初，中等师范毕业生就业严峻，上级颁布新政策：“凡公路沿线或中心小学，代课教师一律清退”。领导动员或没有安排课程，教师们灰溜溜卷起背包离去。那时几乎没有教育部门正式“清退”文件。
没有被清退的代课教师等待机会。2008年，“92年之前连续任教，没有违反法律、没有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且具有“普通话合格证”的民办教师可以转为公办老师”。可教育局长曾经说：“你们这些代课人员没有资格参加‘普通话合格证’考试”。一句话毁了他们一生。
大学扩招，中国乡村教育不再需要代课教师。2011~2012年，全面整顿清退民办代课教师政策出台。
对已被清退的民办代课教师作一次性补偿。
对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而仍在岗的民办代课教师作清退处理。
对仍然在岗且条件符合的代课教师经过考试，择优录取，‘民转公’或聘为工勤人员；‘落选者’予以清退。
如果“被清退”、“被开除”，能得到一点补偿，也算是安慰吧！可此时当地政府和教育部门“自动离职的没有补偿，要想得到补偿，你们拿十年前的‘清退’文件来啊”。被清退的那些代课教师们，有的早已出远门打工，有的在家干农活带孙儿孙女，他们瞎眼啦！“开除我们时你们没有下红头文件啊”。
当初就因为差那么几分，当初就因为差那么一个证，待遇只有同行的十分之一或五分之一，耗了十几二十年青春后被撵出校门，十年过去，“被开除”的资格都被剥夺。
上访被堵截，堵截又上访，反反复复，熬了一年多，终于“无论被清退还是自动离职，一年补740元”，要想领钱就要签协议“不能再上访”。‘740元’是该县最低工资标准，并且，最高不能超过8800元，也即无论代课20年还是30年，一旦被清退，只能按12年（12个月最低工资）补偿，‘超过的年份就是你无私的奉献’。苦了累了二三十年，（只相当于）两个月工资打发！！
对仍然在岗代课人员，如果有教师资格证之类，又没有违法记录，没有违法计划生育政策，可以转为公办教师或工勤人员——在学校当保安、宿舍管理、食堂、后勤人员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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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生育
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有哪几类？
【八九十年代中国西南部农村，尤其少数民族地区，很少有电视，避孕方法也远没有普及，‘早婚’‘早育’‘密胎’普遍。并且‘拆乡并镇’后，原来‘人民公社’的一些档案没有存档或丢失，派出所登记户口或颁发身份证时常常闭门造车，许多农村人身份证上的年龄与实际年龄不符，甚至出现弟弟比哥哥大，二、三十岁还在念初中……失误没关系，只要能纠错，还是值得公民信赖。】
如果计划外生育——“超生”，国人都知道那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可州府文件把‘密胎’（两个小孩出生时间间隔不到四年）、‘早婚’‘早育’也规定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梦想从此破灭。
某县31位民办教师（全州估计数百名）因为‘密胎’‘早婚’‘早育’，被剥夺‘民办转公办’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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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师64年生，大女儿85年生，87年开始在村小代课，90年生育第二个女孩，因为是代课教师，主动去做结扎手术。教了27年，被清退，原因‘早婚早育’。代课之前就有小孩，没有哪一部门找过他，也没有罚款，20多年后，箱底老账本翻出来，“尾巴被揪住，无语了吧”。
黄师妻子班细粉1972年7月8日生（90年颁发的第一代身份证为证），派出所说：“原来人民公社档案已丢失”，因此2007年换第二代身份证时，班细粉出生年龄变为1975年5月20日，属于‘早婚’。代课22年，每时每刻都小心翼翼，他是独生子，只有两个女孩也自觉去做绝育手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年初，出远门打工去了。
韦静1972年生，派出所登记户口时，一位亲戚出于好心：‘把她年龄填小一点，读书考学校方便一些’，‘72年’填成‘77年’，属于早婚，不能转正。尽管20年前登记户口的警员出具证明，又拿着80年代初拆乡并镇前公社颁发的原始‘户口册’，公安局长不买账“不能纠正”，教育局长“那我也没办法喽”！
“密胎”“早婚”“早育”是否应该被认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怎么界定都可以，那是人画的圈圈。‘圈圈’应该用来保护人而不应该用来‘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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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价报酬
罗与石初中同学，石三年后中师毕业，夫妻俩又在同一小学任教。该校在公路沿线，属以前‘公社中心小学’，学生人数多，补贴较高。93年，罗代课第四年，月工资65元，石160元，1:2.5；2000年，罗115元，石480元，1:4。2002年初，罗126元，石600多元，1:5。学期结束，罗被清退。
辗转几个地方打工，总还想教书。2010~2013年到某一私立小学上课，每月可以拿到2500~3000元；而她昔日的同行，2012年被清退前仍在偏僻小学的那些代课老师们，每月300元。
同样的学历，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工作，同样的年龄，帮私人老板打工，每月3000元，帮国家财政打工，每月300元，10:1.
潘师83年开始在村小学代课，后来调到中心小学。95年上半年，代课费国家拨36元，学校补贴30元共66元；下半年转为公办教师，工资270元。突然间，摇身一变，工资涨了4倍。2012年，工资、医保、公积金等各项共4000元，而没有转为公办教师的昔日同事只有300元，13:1。
程师刚念完小学就碰上大饥荒，七十年代村里办小学，开始代课。最初几年，每年300斤粮食，学校还有近十亩自留地；八十年代前后，每年360斤粮食，每月8元补贴（上等的农民）。八十年代末至2000年，集体没有粮食补贴，代课教师的报酬由国家财政直拨，另一部分是农村小学可怜的学杂费减掉书本办公等等所余下的部分，两部分共约50~100元/月，与公办教师相比，约1:3~1:5。
青春耗去，中年时代结束，步入老年，煎熬二十几年，终于浮出水面。1999年填写‘转正申请表’，5年后，2004年，“转为公办教师”文件下发。从150.20元骤升至1500元，一夜间身价提高十倍，就像在做梦，“腾云驾雾”之感。
梁师初中毕业，程师小学毕业，都是七十年代在同一个村小学任教，都是少数民族，都有三个小孩，都被罚超生款。2004年以前二、三十年，他们代课报酬几乎都一样，不过因为梁师的第三个孩子86年以后出生，而程师的第三个小孩86年以前出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2004年(当地最低工资320元)，梁师150.20元，程师1500多元，服务员（餐馆端菜打扫卫生的小女孩）约200元，1:10:1.3.
2008年（最低工资550元），梁师300元，程师3400元，服务员约500元，1:11:1.7.
2012年（最低工资740元），梁师300元，程师5100元，服务员约1200元，1:17:4。
共事几十年，就因为我那老三落地晚了一点，一天拼命10小时，只有10块钱收入；而你托孩子的福，赋闲在家，每天170元进账，命运太会捉弄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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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师们没有能力抱怨政策，只怨孩子出生晚了一点。“转为工勤人员”没有希望，但2003年开始出台‘最低工资标准’，无论怎样，应该得到‘最低工资’吧。他们选出代表，到各级政府反映上访，政府只给最多12年‘清退补偿’。教了35年，只得8800元，250元/年，一年补贴只相当于昔日战友程师一天多的工资，地狱与天堂！！！。他又到省府上访，2013年7月，被以‘扰乱单位工作秩序’关进牢房拘留1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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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天底下兴许还有比‘代课教师’的职业更廉价。新世纪已过去十年多，在中国中西部，拾破烂的老太太、老爷爷也许一天还挣不到10元，但他们在同一地区做同样的职业，收入没有多大差距，无贵贱之分。只有“代课教师”这一行业，同样的文凭，同样的年龄，在同一个学校做着同样的工作取得同样的教学效果，我挣10元，你领100元，贵贱之别，天下奇葩！
无论经济还是文化普及，中国已从发展中国家渐渐靠近发达国家。半个多世纪，为了中国大陆乡村地区教育普及，代课教师们奉献了青春，耗费了几十年最值得珍惜的时光，有功劳有苦劳，可他们却只得到那么一丁点‘酬谢’。一些代课教师熬了几十年终于熬出头，一些代课教师却因为这样那样政策，因为这样那样阻挠，梦想破灭。原本是农民，终究回归农民。有的已早逝解脱，极个别走极端，大多数听天由命，也有勇敢无畏者，正如梁师。
扪心自问，这是我们时代的愧疚啊！！！
“代课教师”时代已结束，“代课教师”将成为历史名词，我们应该记住这一段历史。无论这一代，还是下一代的下一代，都不应该忘记二十世纪下半叶，数百万代课教师为中国大陆乡村教育普及所作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
谨以此文献给曾为普及中国大陆地区乡村教育作出过贡献的千千万万民办代课教师！！！
贵州 韦登忠 2014年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