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龄吟《出塞》

樊宇明

一．《出塞》其诗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首诗的名字叫《出塞》，是唐代大诗人王昌龄的代表作，也是唐代边塞诗的扛鼎之作。王昌龄曾作过两首《出塞》，另一首为：“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此诗影响远不及“秦时明月”，因而如今谈到王昌龄的《出塞》，一般都是指“秦时明月”一首。此诗被明代诗人李攀龙推为唐人七绝的压卷之作，后人无有不认同者。

这样一首看似简单明了的诗何以能得到人们的赞赏与推崇呢？清代沈德潜在《说诗晬语》中说：“‘秦时明月’一章，前人推奖而未言其妙，盖言师劳力竭，而功不成，由将非其人之故；得飞将军备边，边烽自息，即高常侍《燕歌行》归重‘至今人说李将军’也。防边筑城，起于秦汉，明月属秦，关属汉，诗中互文。”沈德潜的意思是说，秦时明月这首诗明代李攀龙虽然尽力推荐、褒奖，但没有讲出此诗真正绝妙的地方。此诗基本意思是，为了维护边关的稳定，抗拒外敌来犯，朝廷屯军边关，但是由于所选用的将军不行，虽师劳力竭却不能建功。假使“龙城飞将”在边关戍守，边关烽火自然熄灭，胡人一卒一马也度不过阴山关口。而“秦时明月汉时关”一句，则是本诗最出彩的地方。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大秦王朝之后，开始在边关屯军筑城，以防边患。虽诗中明月属秦，关属汉，其实际为“互文”，即秦时明月，秦时关；汉时明月，汉时关。诗人意在感叹，自秦汉以来，边关与胡人之间战事不断，戍守边关的人们很难再回到家乡，人们把责任归咎于领军的将军不力，希望能有“龙城飞将”般的将领再现，使胡人兵马不能度过阴山，这样边关平定，百姓安宁的理想就可以实现了。

“秦时明月汉时关”中的“月”与“关”，是古代边塞诗中最常见的元素，关即边关；月即月亮。对于独守空房的怨妇们来说，万里边关是远不可及的；对于戍守边关的将士们来说，万里之外的家是远不可及的。于是怨妇将思夫之情寄予月；征夫将思家之意给予月。此诗中诗人用“秦”、“汉”、“唐”（成诗年代）的时间线条将关于月勾勒起来，形成了一幅冷月孤关的苍凉景象，一种空旷、悲壮的感觉立刻揪住了人们的心，成为统领全诗的关键。

此诗语言简练、平凡，气势悲壮、慷慨，唱出了雄浑豁达的主旨，推奖它为唐代七绝压卷之作，绝不过分。

二．“龙城飞将”是谁？

《出塞》一诗中“但使龙城飞将在”中龙城飞将到底指的是哪位将军，有三种说法：一是指飞将军李广；二是指卫青与李广两位将军；三是指卫青将军。

认为“龙城飞将”是指李广的，其理由之一是：李广是抗击匈奴的名将，从军四十余载，经历过大小战斗上百次，令徐匈奴闻风丧胆，畏之如虎，多年不敢南下。李广也因此获得了“战神”与“飞将军”的称号。其二是：李广曾屯兵于卢龙城（位于今河北省卢龙县），诗中龙城即指“卢龙城”。

持“龙城飞将”是指卫青与李广两位将军意见的，认为龙城是指卫青；飞将是指李广。 飞将指李广还是比较好理解的，李广本来就被称为飞将军，而龙城为什么指的是卫青呢？汉朝时，匈奴首领所在的地方叫做龙城，同时也是祭天、屯军之所。因匈奴是游牧民族，所以龙城也不是一个固定的地方。公元前129年，匈奴铁骑数万南侵汉上谷郡（今和河北省坏怀来县）。汉武帝立即任命卫青为车骑将军，迎击匈奴。为了尽快将匈奴赶出去，这次用兵，汉武帝分派四路出击。车骑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从代郡（治代县，今山西大同、河北蔚县一带），轻车将军公孙贺从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骁骑将军李广从雁门出兵。四路将领各率一万骑兵。卫青虽是首次出征，但他果敢冷静，出其不意的深入险境，直捣匈奴祭天圣地龙城，首虏近千人，取得胜利。另外三路，两路失败，一路无功而还。汉武帝看到只有卫青胜利凯旋，非常赏识，封卫青为关内侯。卫青出上谷一役，打破了自汉初以来对匈奴只有败绩的局面。此后，卫青多次带兵抗击匈奴的入侵，威震北疆。特别是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的漠北之战，卫青以弱胜强，歼敌一万九千余人，彻底打垮了匈奴的主力，使之再不敢南下窥视汉朝。可见，卫青对匈奴的震慑力是非常之大的。诗人看到眼下边关戍守将领的无能，自然就想起了令敌人闻之丧胆的卫将军。

坚持“龙城飞将”是卫青者认为，“龙城”是指匈奴祭天、祭祖的地方，诗中是用其彰显卫青直捣龙城的赫赫战功；“飞将”在诗中也并不是指飞将军，而是比喻卫青部队行军、作战速度奇快。虽然李广也是汉代抗匈名将，而且也曾令敌人闻风丧胆，但其在抗匈作战中屡有败绩，与卫青的影响相差太远。

笔者内心的看法也是偏向于卫青的，只有卫青才具有使匈奴不敢靠近阴山一步的震慑力。但不管龙城飞将是卫青、李广或者二人均指，都不影响我们对《出塞》一诗的理解。诗人以假定的方式追忆历史上的英雄，以表达对现实的不满及对平息胡乱、安定边防的希望。

三．关于阴山

《出塞》中“不教胡马度阴山”一句里的“阴山”是指什么地方？

阴山即阴山山脉，坐落于内蒙古自治区中部及河北省最北部，东西走向，绵延1000多公里。西端以低山没入阿拉善高原，东端止于多伦以西的滦河上游谷地。包括狼山、乌拉山、色尔腾山、大青山等。

阴山地区很早就有人类活动，考古学家在阴山区域发现了多处原始人生活的遗迹，说明阴山也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之一。更多的历史资料显示，阴山地区的人文历史就是内地汉族与北方游牧民族交往的历史。阴山不仅是内地汉族与北方少数民族之间的重要屏障，而且该地区为内地农耕文化与北方游牧文化碰撞、交汇、融合的地方。阴山山脉间自然形成的宽谷多为南北交通的要道。如位于呼和浩特北边大青山间的白道（因此地多为白色岩石，开辟出的道路有千余米为白色路面），便是阴山南北最重要的通道，为古丝茶之路的关键。北魏时曾在南端设立白道城。这些道路在历史上有军事和商道双重用途，战时为战场、军驿；和平时代则为通商要道。阴山山区域现存有很多的名胜、遗迹，如昭君墓（青冢）、战国赵长城、魏帝行宫、高阙鸡鹿塞、五当召（广觉寺）、百灵庙、五当召、牌楼关、白道驿等，另外相关故事、传说不可胜数。作为边塞名山，阴山还出现于古今很多名家作品中，除王昌龄的《出塞》外，还有“万里阴山万里沙”（清.纳兰性德《浣溪沙》）、“横行阴山侧”（唐.李白《塞上曲》）、“望阴山铁骑纵横地”（清.梁启超《贺新郎》）、汉家旗帜满阴山(唐.戴叔伦《塞上曲》、侧闻阴山胡儿语(唐.岑参《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回头指阴山(唐.戎昱《塞下曲》)、也到阴山敕勒川(元.元好问《论诗三十首》)等，不胜枚举。

提到阴山所承载的人文历史,不能不谈阴山岩画。关于阴山岩画的最早记载，出于公元5世纪时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的《水经注》。《水经注》中描述：“河水又东北历石崖山西，去北地五百里，山石之上，自然有文，尽若虎马之状，粲然成著，类似图焉，故亦谓之画石山也。”阴山岩画，内容十分丰富，涉及当时人们生产、生活的各个方面，是反映北方游牧民族日常生活的连环画。其内容有狩猎、放牧、舞蹈、战争、交媾的场景，也有各种动物图像，有天体、文学，有车辆，原始数码等等。真实地记录了在此生活的古代北方匈奴、敕勒、柔然、鲜卑、蒙古等游牧民族的生产、生活历史。

阴山山脉作为内地汉族与少数民族之间的天然屏障曾经演绎了许许多多带着各种情绪的故事。作为内地汉族政权抗击北方少数民族骚扰的主战场，历史上许许多多著名的将军与此地结缘，成就了盖世功勋，如蒙恬、卫青、霍去病、李广、李牧等。另外历史上还有很多大将军出自阴山北侧的武川镇，如宇文泰（北朝柱国大将军、李世民外曾祖父）、李虎（北朝柱国大将军、李渊祖父）、独孤信（北朝柱国大将军、杨广和李渊的外祖父）、赵贵（北朝柱国大将军）、侯莫陈崇(柱国大将军)、侯莫陈顺(大将军)、宇文导(大将军、宇文泰侄子)、贺兰祥(大将军、宇文泰外甥)、杨忠（大将军、杨坚之父）等。

除作为战场外，阴山山脉及其周边地区在历史上最大的贡献，我认为应该是作为内地农耕文化与北方游牧文化的碰撞、交汇与融合。在长期的多种文化碰撞、交汇、融合的基础上，形成了此区域内具有鲜明特征的文化表象，我们可以称之为“边塞文化”。对于边塞文化，我们在此不作更为详细的论述。

上面描述的便是关于阴山的一些主要内容。作为内地与北方游牧区域之间的天然屏障，其所处的位置相当重要。因而王昌龄在《出塞》一诗中以“不教胡马度阴山”来说明自己边防安定，避免杀戮的希望。当然，当时与周边少数民族经常发生冲突的地方不止阴山山脉区域，诗中“不教胡马度阴山”一句也采用了泛指的手法。

四．王昌龄到底是在哪里吟出《出塞》一诗的？

《出塞》一诗以景入题，情景交融，用简洁、明了的诗句勾勒出了冷月边关清冷画面，同时寄情于景，抒发了诗人对戍边战士离家万里，最终抛尸边关的同情与激愤，同时表达出了戍边战士对家人的思念，以及家人对戍边战士的思念之情。诗人渴望生活在一个边防安定、家家安宁的社会，可现实却不能如意，于是他将造成战乱与不安定的原因归结于将领的无能，他希望能有像先朝卫青那样的将军出现，使匈奴一兵一卒都无法越过边关，从而实现自己边防安定、家家安宁的理想。全诗笔触雄劲，通过对于时间和空间的巧妙布局，将景、事、情、论紧密结合，使全诗意境深远，耐人寻味。诗中也鲜明地表达了诗人虽壮志未酬，但目标远大的豪迈情怀。这样一首诗如非诗人身临边关一线，是无法于书斋中杜撰出来的。关于《出塞》一诗到底是在哪里写出的，有一种说法，本人虽未能辨别真伪，却觉得对于理解此诗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故事是这样的：唐开元十二年（公元724年）深秋， 27岁的王昌龄科考落第，有些烦乱，看到满目凋零的衰败景象，心情更加沉重。他想离开京兆，置身于天地自然间以荡涤自己的心绪。他想起自己的一个朋友在塞外边关戍守，塞外边关的旷远、辽阔与宁静不正是自己想看到的吗？于是，王昌龄单骑简从奔向塞外。王昌龄的好友吴吉虎在云中（今呼和浩特市托克托县境内）担任军中斥候统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王昌龄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久别重逢于千里之外，二人虽热泪盈眶也不能表达相逢的喜悦。“摆酒！”吴吉虎大声地吩咐手下人。看着老友脸上真诚的喜悦，面对丰盛的佳肴及醇香的美酒，二人高涨，频频举杯。为相逢而激动，为人生而感慨，情至深处都不禁潸然泪下。酒过三巡之后，吴吉虎迫不及待地问道：“兄弟最近又有什么大作问世？可否先让我一睹为快呢！”王昌龄叹了口气回答说：“唉，自从落地之后，我就没了作诗的心绪！”“边关的风情，戍边将士的生活也许会让你重新燃起诗情来。”吴吉虎这样安慰好友。“那我们现在就去军营看看，如何？”听了吴吉虎的话，王昌龄也有点迫不及待了。看着王昌龄焦急的模样，吴吉虎一扔酒杯说：“走！”于是，两个人带了十多个随从骑马直奔大青山。边关漫漫，山风猎猎，深秋的大青山已是寒气逼人了。等到来到帐篷相接，阵脚相连的军营边，已是月上山顶的时候了。站在山顶之上，望着月光之下座座军帐，王昌龄心潮起伏。他们走进了一座军帐中，一群衣着破旧的汉子们正围坐在一起吃着晚饭，饭菜很简单，冒着一点点热气，可他们依然吃得津津有味。当他们看到长官陪着一位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时，都有些吃惊和慌张，纷纷站了起来。王昌龄见状连忙摆了摆手说：“弟兄们，坐下，继续吃饭吧！”吴吉虎也对士兵们说：“大家坐下吧！这位先生就是著名的诗人王昌龄先生，他是特意从京兆来看望我们大家的，大家欢迎啊！”士兵们得知眼前站着的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诗人王昌龄时，都是既紧张又兴奋。王昌龄笑着对大家说：“弟兄们辛苦了！”接着，他转身问一位十七八岁模样的小士兵：“苦不苦啊？”“苦”年轻的士兵回答说。“那累不累啊？”王昌龄又问。“累”年轻的士兵很干脆地又回答说。“那你说说，这每天又苦又累的在这大漠边关图的是什么？”“戍边保家，不让敌人进犯我们的边关。”他的回答让王昌龄十分惊讶和感动，他紧紧握住了这位士兵的手，眼角已是泪光盈盈。稍微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王昌龄又问另一位士兵：“兄弟是那里人氏？”士兵回答说：“河南人”。“当兵几年了，想家吗？”王昌龄又问道。“当兵三年了，也没有回过家。不过，仗打不完我们不能回去。我的好多同乡都已经战死在了这里。”王昌龄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了，他转身走出了军帐，心里不住地感叹：“多好的年轻人啊，因为戍边，很难再回到家乡了”
    从军帐中出来后，王昌龄和吴吉虎又爬到了山顶的烽火台边。月朗星稀的夜晚，举目远望，远处的山，近处的军帐，以及这眼前的烽火台，在王昌龄看来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豪情在诗人的心中迸发。回到驿馆的住处，诗人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提起笔来一气呵成：“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首诗写成后，迅速在军营里传播开来，也在社会上受到了广泛的好评。

    樊宇明说：这就是塞外边关，这就是王昌龄吟《出塞》的地方。王昌龄的边塞之行，重新激发了一个年轻人奋发的勇气，造就了一位名传千古的边塞诗人。此后，王昌龄多次远赴边塞，写出了一系列描写边塞的名篇。王昌龄虽然是这样一位诗才盖世，满怀豪气的侠士文人，却屡屡遭到排挤，管越做越小，后来干脆弃官隐居，但还是因才遭嫉。“安史之乱”的时候，王昌龄在濠洲被刺史闾丘晓因为忌恨所杀，可怜一代诗杰就这样死于非命，给后人留下了许多的感伤。时过境迁，昔日之边塞早换新颜，宽阔的公路四通八达，各种车辆川流不息，再没有战争与杀戮，再没有怨妇、征夫，诗人边防安定、家家安宁的希望早已成为了现实，诗人也该欣慰了！樊宇明想，如果在当年诗人吟《出塞》处立一尊诗人的雕像，让其目睹今日边塞之繁盛，岂不是一件美事？！如真立，诗人该是捻须而微笑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