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儿沟拾韵
邓 玉 林
时间一直向前,像不停歇下来的马车,奔走中崭新的车厢成为陈旧,盛满过往的陈渣,每个人在面向前方的同时,另一方面正对着过去……时光没有消逝,正是由于它的韵味,真切地沉浸在遥远之处。
———朱以撒
这段话像是专为白河桥儿沟写的,这条老街,像一位女子,在时光的流水中慢慢地洗尽铅华,洗去喧嚣与骚动,在秋光中安静地挽起发髻,着上旗袍。这韵致,便是桥儿沟的韵致———一种让人思想空明、灵魂安妥的韵致。一批批人从这里走了,一批批人又来了,来来去去中,桥儿沟日渐衰老,老得只剩下些丰润的记忆,被捧着紫沙壶喝茶或嗑着瓜子的老头老太太们在冬阳下咀嚼。
石 阶
午后,阳光柔软地照在青青的石板上,泛着幽寂的青光和远古的苍凉,往事便开始舞蹈,惊醒了小城的旧梦。一长辫及腰,着碎花蓝衫的女子,挎一竹篮到沟边去浣衣,婷婷袅袅,哒哒的鞋跟敲响江南三月的马蹄,惊醒郑愁予的午梦,他从少妇的卷帘中走出,走向“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①用诗人的心聆听这些石头的声音。这些石头喁语着,在岁月里赶路,一块挨着一块,一块推着一块,依着山、傍着沟,高一脚低一脚地从河街赶到城内;挑着小城的喜怒哀乐、油盐酱醋;走过太阳,走过月亮,走过风,走过雨,以致把自己累得汗水涔涔。每一块石头都那么光滑圆润,坚韧而又敦厚。我一直怀疑,是不是这些石头醮着沟里的流水打磨出了小城及其居住者温柔宽厚而又坚强倔强的性格?
城 墙
城墙在月光下醒来,是墙角一只蟋蟀的清吟唤醒的,它这一觉睡了很久、睡得很沉,当年的号角都不曾惊扰它,它酣畅在进攻与阻挡的梦里,酣畅在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硝烟火光中,醒来才发现,那些正义或非正义的血液都已结成血痂,深的浅的弹坑都已失去了疼痛,只有墙角的断砖还固执地坚守着什么,只有墙头上的狗尾草年复一年地演绎着生命的生发与消亡,那只落笔遒劲,挥毫写下“天池关键”②的大手呢?又是谁卖弄笔墨在城门内写下半句“便有此山” ③ ?还有屠城三日、让血流成河的李长友④,以及仗义疏财、千里救人质的文诗庭呢⑤?是否都已化作了尘土?
醒来时,城墙才明白,在与岁月的争战中,时间是最后的赢家,它让完整的残缺,让坚固的颓败,让威武的屈服,让崭新的陈旧,让罪恶洗去血色,让崇高失去光环,让历史的云烟由风起云涌走向风烟俱净。醒来的城墙告诉我们,争夺是如此地酣畅,而归宿又是如此的沉寂。
老 屋
老屋是这条街的风景,也是这条街的记忆和疼痛。它的一块砖,一片瓦,甚至是瓦楞上的一株瓦松,都储存着这里的兴衰,储存着这里的民风与习俗,侵润着居住者的情调,与居住者气息相通。
这些老屋依山抱势,各具形态;画檐飞角,错落有致,张扬着个性。有岑寂的古刹,有森严的教堂,有临街的店铺,有清静的小院。有的土墙泥瓦、柴门小扉,有的青砖碧瓦,高门大院;有的山墙高耸,带着江南的韵味,有的院墙四合,有着北方的雄姿……,透过这些老屋,我仿佛看到当年那些南腔北调的人们带着江南的水声,带着塞北的尘沙,到这里“披荆阔草”,一块砖、一片瓦、一根梁地建起他们的家园,建起他们一丝不苟的生活与希望,然后与这里的山川、河流溶为一体,建立起和谐与秩序。
有些老屋还骨骼硬朗,门是门窗是窗地站在时光里;有些老屋已是风烛残年,断椽衰残,一地狼籍。我一直认为这些房子是有生命的,那些雕花的门楣,镂空的格窗,以及门窗上的鱼虫花草、人物鸟兽,甚至是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有自己的思想,都以自己的风格存在,没有谁模仿谁,没有谁服从谁,更没有谁要求谁,它们就这样个性飞扬,又和谐统一地成为一沟的风景,既便衰残,也要用不同的声音向世界道别。
让我们选择一个小院吧,选择在一个秋天的午后走进它。让阳光斜照在屋檐上,在老墙上涂下半壁阴影。此时,院中的树已经落尽枯叶,只有树梢的一两片还在秋风中蝶似地翻飞;地上有扫帚新划过的细腻的痕迹,正屋的木门虚掩着。搬一把椅子,在小院中坐下,让心也坐下,将目光投向寥廓的长空,看雁影横过,一切纷争开始渺远,一切欲望 “豪华地凋零”,灵魂回归到一种松弛、自然的状态,一切都指向生命的本色。
面对这样的小院,面对这些老屋,我慢慢体会到旧物的另一种美丽和价值。
注:
①现代诗人郑悉予在《错误》一诗中有“你的心是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我哒哒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
②桥儿沟中段城门洞北上方有“天池关键”四个大字。
③桥儿沟中段城门洞南侧岩石上有“便有此山”四个字,上句不详。
④公元1931年,国民党旅长李长友率部队从白河县经过,先头部队已过,只有少数垫后部队驻扎在夹河关,白河地方武装王凡带人袭击了李长友驻夹河关的部队,得少数枪械和几匹骡马。次年10月李率部从河南淅州到白河报复,地方武装弃城逃走,李长友部队进城烧杀奸虏,无恶不作,走时“绑票”400余人,沿途随意“撕票”。史称“李长友屠城”。
⑤李长友屠城,并带走人质后,县工商界人士捐资公推文诗亭前往四川与李长友交涉,仅赎回百余人。
(白河县委组织部;潘世东转载于安康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