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雄:一群人与一条江说不完的故事
炎炎夏日,我应邀去襄阳讲学,于是有了一次重回故乡的机会。我出生于洪湖,曾在襄阳工作了十八个年头,将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时光留在了这片土地。因此,我曾为《文汇报》撰文《我是襄阳人》。
襄阳电视台“天下襄阳人”栏目组主编王成得知后,高兴地找到我下榻的宾馆:“这下可省事了,我们正要准备到北京去找您访谈呢。这两天,我们的主持人就跟着你。”我哈哈一笑:“这规格也太高了吧?”
1999年,我离开了襄阳,但对汉水文化的探寻一直没有停步。行走中,我结识一群襄阳新朋友,他们有个好听的名字“拾穗者”,意在拾取文化的碎片。我与他们有个约定,一同游历一次襄阳汉江。自打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汉水上游兴建丹江口大坝后,汉江的水变少了,河道变窄了。2010年,襄阳政府在下游筑了坝,又把城区的水位抬了起来,让江面几乎扩大了一倍,于是出现了“城中平湖”的胜景。
今年7月29日早晨,是一个爽朗的晴天。虽然天气有点闷,行走江边,微风阵阵,便凉爽了。按照约定,我们在樊城汉水边的公馆门码头见面。一条机动船静静地停泊在码头上。铁壳,支着顶,四周通风,载客量为30人。公馆门码头原为土码头,清道光八年,襄阳知府郑敦允修建樊城堤防时,改建成石码头。道光十六年,后人为缅怀郑敦允修筑石堤、造福于民的功绩,在码头西北侧建郑公祠,并在码头平台驳岸正中镶嵌阴刻“民不能忘”石碑一方。
“拾穗者”的联络员邓粮,早早地守候在码头上迎候我。这是个壮实的汉子,嗓门高,乡音重,特热情。他一一向我介绍他的队友:刘浪、李秀桦、艾子、阳光、襄江水、西风瘦马、嫁与东风、楚留香,还有一位特邀的绿色汉江成员耿文杰,总共11人。
这是一群有着使命感的拾穗者。2005年,襄阳背包客李秀桦、摄影爱好者张玉涛和大学教师邵爱民,三个彼此并不熟悉的年轻人,因共同的爱好走到了一起。他们以“捡拾”和传播散落在民间的历史文化为已任,开始了艰难的行走。几年来,他们利用公余时间,坚定地行走着,步履越来越清晰,成果越来越丰厚。时至今日,这个团队已发展到了17人。
七年中,这群“文化草根”踏访了汉水沿岸的许多小镇、古寨,拍摄了万余张图片,做了数万字的采访笔记,形成了《南漳古山寨》、《南漳古山寨探源》、《保安寨:从嘉庆到同治》、《南召楚长城与南漳古山寨》等一大批寻访成果。这些成果源源不断地发表在报刊媒体上,甚至上了权威的《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向社会报告和展示汉水文化的精彩,呼吁抢救历史文化遗存的紧迫。去年底,他们结集出版了50多万字的《拾穗集——民间团队的七年行走》在业内引起强烈反响。我的《汉水文化探源》一书中的近百幅照片,全是由他们提供的。
我曾为一些报刊撰文写道:我与这帮拾穗者哥们不曾谋面,但每日都牵挂着他们。我与他们在博客上交流,在电话中沟通,我的思绪常常跟着他们寻觅的足迹远行,为他们的安危担忧,更为他们对中国文化的执著追求而加油喝彩……
钻进船舱,一帮哥们、妹们围了上来,很是亲热。艾子告诉我,早晨出门时,女儿问她干什么去?她说,去见王雄伯伯。女儿赶紧说道,代问王菁姐姐好啊。我很吃惊:“你女儿怎么认识俺家女儿王菁的啊?”艾子说:“女儿这多年坚持读你的汉水文化博客呢,自从读了你的《俺家女儿长大了》那篇博文后,就特崇拜王菁姐姐呢。”
我自豪地向随行的襄阳电视台记者介绍: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他们是汉水文化辛勤的“拾穗者”。这些年来,他们以自己的独特的方式表达了对这条江和这座城市的热爱和忠诚,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家:拾穗者民间文化工作群。
面对平静清澈的汉江水,美女主持人纪晶问我:“你生长于洪湖水乡,你感觉汉江的水与洪湖水有什么不同么?”我笑了笑:“洪湖水浪打浪,汉江水凝重啊。”纪晶追问道:“怎么理解?”我说:“这种凝重感应该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汉水历史的沧桑感,二是汉水文化的穿透力。”
“谈及汉水的沧桑感,我带来了证物呢。”一旁的李秀桦接过话题,说着从手中的纸袋里拿出了纤绳、鱼钩、网坠子等物品。李秀桦是位瘦削的汉子,风霜几乎耗尽了他的头发,活脱脱的一位智者形象。他告诉我,这些都是他在寻访过程中收集到。我一一仔细端详着,纤绳是篾编的,网坠子是鹅卵石穿孔制作的。那枚大鱼钩约半尺长,锈迹斑斑,沉甸甸的。我不由感慨道:“可见过去汉江上的鱼是多么的大哟。”
机动船逆水而行,两侧波浪滚滚。我坐在船舷旁,与刘浪聊着。不一会,就看见了江心中的桃花洲,洲上芳草萋萋,郁郁葱葱,一片绿色生态的自然美景。突然,刘浪示意船工停机。他赶紧弯腰用手在水面上拨动着,原来不远处有只小烟头飘着。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将烟头打捞上来。他将烟头装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垃圾袋里。这时,我才发现,大家随身都带有一个垃圾袋。由于天气很热,加之为了招待我这位客人,上船前,大伙都带了一些西瓜、香蕉、葡萄等水果。吃完后,瓜皮、瓜子壳都装进了各自的垃圾袋里。
应我的要求,船在桃花洲停了下来。相传,周朝人郑交甫在万山脚下的桃花洲与汉水女神相会,以佩珠相赠,留下一段人神爱情的千古佳话。于是,这里又称佩珠洲。洲子边的水草很茂盛,船工担心水草缠住了螺旋桨,只得将机器停了下来。我拿起撑杆,熟练地将船靠近了洲子边。船工说:“你是渔家出身吧?”我笑了笑。
洲子不大,四周长着茂密杂草,约半人多高,中间种植着玉米,绿油油的一片。船工告诉我,洲子上的庄稼是望天收。若小水年,能收上一季。若大水年,就全淹了。我伫立洲头,遥想着当年人神相会的神秘和浪漫。猛然,邓粮指着对面的山坡问我:“你看见什么了吗?”顺着指向望去,只见那山坡已削掉了一角,便急切地问道:“这里还能开山啊?”邓粮说:“是啊,幸亏被刘浪发现了,拍了一张照片,在襄阳晚报上曝了光,工地立即被查封了。为此,刘浪还惹上了官司呢。那开山的主儿有后台,不依不饶地让刘浪赔偿损失呢。”这时,刘浪走了过来,问道:“你们是在讨论我的事迹吗?”我说:“你们真不容易,大自然的守护神。”刘浪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
刘浪告诉我,这几年,他们这个团队执著地行走汉水,抢救与保护并举,的确很辛苦,但很有成就感。他们失去了许多与家人的天伦之乐,失去了大量的休闲时间,购置设备、包租车辆、吃饭住宿,耗费了远远高于微薄的稿酬,甚至有成员在汉水文化探访中意外受伤,但依然情有独钟、无怨无悔。
我问道,你们觉得这些付出值不值啊?“当然值啊!”大家异口同声。是啊,惊喜的发现,探索的乐趣,充实的生活,让他们很快忘记了那些沉甸甸的代价,感受到了收获者的快乐和持久的力量。刘浪真诚地说,这些年,我们在寻找文化的过程中,受益匪浅,如今,我们都是有专著的文化人了。我们受益这条汉水,受益这座古城,我们都很幸运。
半天的游程很快就结束了。
我们言犹未尽,依依不舍。是啊,一群人与一条江,有着说不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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