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成老师:洞山良价大师传(18)


 

  

    第十六章 正偏五位寂子知  
  
   
(本章字数:7728   
  
  洞山因先得道膺,再得义存,心里甚为愉悦,但二人不久离去,心中又难免不舍,要隆盛洞山道场,没有智深愿弘的人物可不行。不久山外来了一人,洞山一见,心中大喜,此人即是后来住持曹山的本寂禅师。  
  
  本寂是泉州莆田人,俗家姓黄,少年时便熟读诗书经史。唐末之时中原战乱不休,中原的衣冠名族为避世乱,多侨迁泉州,并把京洛一带学风带了过来,使当时僻远的泉州这海上之城,儒风大振,号称“小稷下”。本寂为此学风所染,加之睿智多思,又博闻强记,受此风之影响后,性情见识,均远出人上。他道性天成,观诸子之书不能尽性,于是立志学佛道。十九岁时,得父母同意,入福州灵石寺出家,二十五岁受具足戒。此时禅宗正盛行天下,而特别以洞山道场为隆,本寂便收拾行装,前往拜谒。  
  
  参叩之时,洞山说:“将你的法名报来。”  
  
  本寂说:“弟子名本寂。”  
  
  洞山又使出其惯用的接人手段,说:“我不问你这个名字,向上再说!”  
  
  本寂说:“若向上再说,则弟子不必说了。”  
  
  洞山问:“你为什么不说呢?”  
  
  本寂说:“若向上再说,就不叫本寂。至于其他还有什么名字,却请师父说好了。”  
  
  洞山一听,心中大奇,想道:“这个后生,识见天然,竟然不在道膺之下。临阵机辩,则远胜初来时的义存。”于是眼神平和,久久地看着本寂。  
  
  本寂相貌极为清秀,眉高鼻直,眼明口润,虽不及道膺强悍,却比道膺精明;虽不及义存敦厚,却比义存文采。特别是眼神中那种明察和无畏,看得洞山默默点头,说:“你也不必行脚了,就留在老僧这里,当个侍者,我早晚都有话给你说。”  
  
  本寂心中大喜,心想:“天下传闻禅宗明眼宗师,有沩山、仰山、德山、洞山、临济五家。沩山和尚已经故去,那仰山和尚则太刁钻,与我有针芒之嫌。而德山、临济二家,行棒行喝,实非斯文之道。唯洞山中正平和,文质彬彬,正惬我意。老师自当选择好弟子,弟子也当选择好老师。我如今初来乍到,洞山就许我入室,虽是有缘,也是天意。”于是整容礼拜,就留在洞山身边。  
  
  第二天,洞山问他:“平时读些什么书?”  
  
  本寂说:“在家时不外诗书经史及诸子杂说,出家后不外中观瑜伽诸大乘经典。”   
  
  洞山又问:“除此之外还看什么书?”  
  
  本寂说:“上看天书,下看地书,中看人书。”  
  
  洞山又问:“这天地人三书你怎么去看?”  
  
  本寂说:“不看。”  
  
  洞山说:“如果不看,又怎么能知晓天地人三书?”本寂说:“师父不是早已看完,又何须弟子多嘴。”  
  
  洞山说:“你悟性天成,不假师力。但如想播扬大法,还必须学习一定的章法。老僧先有道膺,然此子不拘法度,所以难以当此大任。义存才德双备,但如今已为他家种草,所以我也不便把禅法传给他。你须留意,在这里好好参学,老僧自有安排。”  
  
  本寂知道老和尚所指是传法之事,说:“谢师父厚意,本寂才力轻薄,恐有辱师父的重托。天下良才甚多,小子何敢当此大任。”  
  
  洞山说:“也不是老僧非要看中你。我本来作有五位秘诀,曾暗地里晓示诸人,但诸僧竟无人能晓。道膺不屑于此,也有他的道理;义存已立根德山,传给他也不合名分。你如果不受,我又将托付给什么人?当然,这件事不可性急,须慢慢来。你虽然睿悟无比,还略欠老到,须在老僧处调养两年才行。”  
  
  见洞山推心置腹,言之敦敦,本寂就不再推辞,说:“师父识人,如亲生父母。本寂今后自当努力,补漏纠偏,不负师父厚望!”于是,师徒二人常作长夜之谈,寺僧未得许可不准入内,因此都不知他二人谈了些什么。  
  
  一日, 有位意上座来参,问洞山:“是如如遍居前,还是不如如遍居前呢?”意为真如佛性与万法,于自己心中如何料理。  
  
  洞山说:“这何曾有个前后,如如遍居前,不如如亦遍居前。”  
  
  意上座又问:“是如如遍分其优劣,还是不如如遍分其优劣?”所谓优劣,意指菩提烦恼之别,“分”,即为生起。如《大乘起信论》中所说”一心二门”中的“心真如门”和“心生灭门”。  
  
  洞山微微一笑,说:“如如亦遍分其优劣,不如如亦遍分其优劣。”  
  
  意上座不服,说:“既然如此,那又何须再分如如、不如如,岂不是没有彼此了么?”  
  
  洞山说:“怎么!你竟不知分亦不分的道理?”  
  
  意上座又问:“如何是分?”  
  
  洞山说:“如如遍于三界。”  
  
  意上座又问:“如何是不分?”  
  
  洞山说:“不如如遍于三界。”  
  
  意上座似有所悟,问:“莫非是通身不通身边上的事?”人因色受想行识这五蕴身而得菩提,故谓通身;人亦因五蕴身而处烦恼,故谓不通之身。  
  
  洞山说:“错了,不是这个道理。”  
  
  意上座急忙问:“不是这个道理,那又是什么道理呢?”  
  
  洞山说:“仍然是如如遍和不如如遍的道理。”  
  
  洞山见意上座搔头挠腮,疑惑不解,就笑着说:“意上座非得要知道么?我给你打一个比方。这如如与不如如,恰如一个八十岁的老婆子,嫁给一个三岁的童儿。这老婆子虽年纪长大,却成天被那童儿使唤,不得半分自由。”当时本寂一直侍立在旁,听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  
  
  意上座尚不能解,一听本寂失笑,便问:“小师兄失笑,想必明白师父深意,请问什么是八十岁的老婆子?”  
  
  本寂说:“你怎么搞的,没有见过老婆子么?我给你说:纷纷白发连头雪,这决错不了。”  
  
  意上座又问:“如何是三岁童儿?”  
  
  本寂说:“作不得主。”  
  
  意上座问:“为什么作不得主呢?”  
  
  本寂说:“三岁的孩童,能做个什么?吃喝洗睡,一切都得要人服侍啊。”  
  
  意上座又问:“既然是八十岁的老婆子,为什么要嫁给三岁的孩童呢?”  
  
  本寂说:“只有八十岁的老婆子,见多识广,才懂得侍候和爱护这个心肝宝贝啊!”  
  
  这时,洞山说:“修行也当如是,众生之如如,恰如这三岁孩童;众生之不如如,恰如这八十岁婆子,彼此离不得啊,所以说分亦不分。”  
  
  一日,洞山对本寂说:“你来此已有一载,可出去参访参访。”本寂原不愿走,他可不像义存那样犯着驿马星。但既然师父有命,也就下山去了。  
  
  本寂原无心参访,此次下山,就乾脆回家省亲。省亲归来,路过福州,听说乌石山灵观禅师乃黄檗希运大师的及门弟子,禅风险峻,心里一动,便前往参叩。  
  
  一见面,本寂便问:“如何是毘卢师、法身主?” 毘卢即指毘卢遮那佛,乃万佛之本,也就是佛的法身。本寂的这一问,极高极险,常人真不知如何回答。  
  
  可这位灵观禅师却举重若轻,淡淡一句话,就使得本寂两个月来奔波两千余里。他说:“老僧如果向你说了,那就另外还有个什么毘卢师、法身主了。”本寂心中暗暗称奇,礼拜后就急急赶回洞山。  
  
  回到洞山,本寂把灵观禅师之语向洞山说了。洞山说:“你问得极好,灵观和尚也答得不错,只是你还欠进语,该再问一句。”  
  
  本寂问:“如何才不欠进语?”  
  
  洞山说:“你应该这样问他:‘为什么不说?’”  
  
  本寂又赶回福州,对灵观禅师说:“上次答话意犹未尽,师父为什么不说出来?”   
  
  灵观禅师说:“这个毘卢师、法身主,若说我未给你说,我又不是哑子;若说我给你说了,怎奈这舌头却是烂的!”  
  
  本寂又赶回洞山,向洞山作了汇报。洞山向南合十道:“没想到福州竟有如此人物,真是古佛降世啊!”  
  
  次年春气一动,洞山将僧众集聚一堂,说:“老僧前有《新丰吟》,后有《玄中铭》,不知诸位学习如何?今天,特把《偏正五位颂》公布于众,诸位一同参究如何?”说毕,便叫本寂将已写好的纸样,贴在石壁上,并一一念给众僧听。本寂谨遵师命,朗声诵道:  
  
  正中偏,三更初夜月明前。  
  莫怪相逢不相识,隐隐犹怀旧时嫌。  
  
  参禅已久,渐有火候,故“明君”正位,如三更之月初上,照临万物。许多参禅者到这一步时,都有初次相逢之感,既兴奋,又陌生:“这就是我么?”“这就是本来面目么?”此时,“大我”刚从“小我”中脱出,“小我”的阴影还较浓地覆盖在这个“大我”之上,因此又有“隐隐犹怀旧日嫌”的感受。明月初上,还未中天,光明尚弱,故尚须继续努力。  
  
  偏中正,失晓老婆逢古镜。  
  分明觌面别无真,休更迷头犹认影。  
  
  睡过头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日出光灿,如同古镜(指人之本心)。参禅者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分明觌面别无真”,自己的真心、真性已经确定,用不着用心、用镜子来证明或确认它的存在。没有心,没有镜子,自己却更真实地存在于自己之中,因为心——镜子所反映出来的只是影子——“迷头”而已,并非绝对真实的“我”。一般人信不过自己,总想为自己的存在去寻找根据,这就是没有见道的表现。  
  
  正中来,无中有路隔尘埃。  
  但能不触当今讳,也胜前朝断舌才。  
  
  “正中来”所出俱正、俱中,所到也是当正、当中。在功行中要行“鸟道玄路”、“空里步”,这就是没有踪迹、无路之路,即“无中有路”。在这里,无论心行、事行,都无影无踪。对于禅,不能直接说破,就像不触犯当朝皇帝的名讳一样,“开口即错”,饶你有苏秦张仪一样的辩才,也无用武之地。  
  
  兼中至,两刃交锋不须避。  
  好手犹如火里莲,宛然自有冲天志。  
  
  兼带中和的境界,功夫来临了,自有一番“冲天”的志向和气概。“两刃”即菩提烦恼、凡人圣人、生死涅槃、内道外道,一切相对立的都在其中。功夫未到之时,自然不敢交锋,怕伤人或自伤。这里火候已到,一切法无不是佛法,又何须回避?恰恰是红尘的烈火,方可孕育出圣洁的佛莲啊!  
  
  兼中到,不落有无谁敢和?  
  人人尽欲出常流,折合还归炭里坐。  
  
  一般人学习佛法,不执空,便执有。修行到了兼中到境界,不论行住坐卧,不论说与不说,都“不落有无”,自己“块然独处”,不与万法为侣。谁都想超出常流,直上“妙高峰顶”,但这恰恰是对大道和佛法的误解。真正见道之人,仍然会回到炽如炭火的红尘之中,灰头土面化导众生,将万丈红尘烦恼当作极乐世界……  
  
  本寂诵完,满堂僧人面面相觑,不知里面说了些什么。此时洞山拂尘一举,对僧众说:“这是本山修持的纲宗要诀,你们要熟记在心,时时揣摸,并依照它修持。要知道,修持佛法不是小事,须依法依戒。达摩门下,辗转相传的,是顿门无上大法,无依无傍,无规无式,无门无径,旁人何得而入?因此自石头和尚以来,药山、云岩二位老人,都立有规矩。只是因缘未到,未曾公布。现在老僧见禅风炽盛,人多效仿,难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所以立此偏正五位之诀作为路径,凡本门弟子,都可依照次序修行,必然会得到无穷受用。这是一道修行者必须突破的关隘,那些似是而非,未悟言悟,未证言证的人,将会被拒之关外!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可向本寂询问。”说完,便回到方丈去了。  
  
  道膺原为洞山僧众领袖,但不久即下山自立门户去了。洞山虽然每天都一任众人早晚参请,但他毕竟是一山之尊,一般僧人,哪敢去私下亲近。如今本寂被洞山推到前台,不由他愿不愿意,这千万个问题都放在了他的头上。  
  
  “请问师兄,堂头和尚如今开示偏正五位,如谜语一般,令人难以理会。师兄既荣膺大任,能不能给我们解释清楚?”僧众们七嘴八舌地问。  
  
  “师父这偏正五位,也叫做君臣五位,也可推衍为功勋五位、王子五位等。都是为了自性流行随其机缘火候的开合演示。”本寂当仁不让,遂侃侃道来——  
  
  “正位即空界,本来无物。偏位即色界,有万象形。正中偏者,背理就事。偏中正者,舍事入理。兼带者,冥应众缘,不堕诸有,非染非净,非正非偏。所以是虚玄大道,无着真宗。从上先德,推此一位最玄最妙,当详审辨明。君为正位,臣为偏位。臣向君是偏中正,君视臣是正中偏,君臣道合是兼带语。如上次意上座所问如如不如如,也暗合君臣正偏之意。”  
  
  听到这里,已有几位僧人暗暗点头,心里渐渐明白起来。这时有一僧问:“什么是君?”  
  
  “妙德尊环宇,高明朗太虚。”本寂原本学识极高,诗也做得好,所以不加思索,那律诗般的句子,带着禅意随口而出。  
  
  “什么是臣?”那僧又问:“灵机弘圣道,真智利群生。”本寂仍是用律句作答,禅意虽玄,但其义却也明白,众僧大多能解。  
  
  “什么是臣向君?”  
  
  “不堕诸异趣,凝情望圣容。”  
  
  “什么是君视臣?”  
  
  “妙容虽不动,光烛本无偏。”  
  
  “什么是君臣道合?”  
  
  “混然无内外,和融上下平。”  
  
  随问随答,毫无滞碍,本寂就把这君臣正偏五位,一一作了解释,意犹不尽,又说:“以君臣偏正言者,不欲犯中——不能生硬直接。如同臣子与君上说话,处处得小心翼翼,注意避讳,不然则撞下大祸。故言君臣偏正,定须回互和融,便上下内外皆相安无碍。这是我们禅法的宗要,师父曾有嘱咐。”  
  
  本寂的答话,早有侍者一一录下,呈给洞山。洞山看了,感慨地说:“老僧既有道膺,又有本寂,可以庆幸的是,云岩的禅法道不会坠落了!”  
  
  洞山还担心这五位君臣偏正之旨为人误解,步入歧途,一日上堂,又讲了向、奉、功、共功、功功这五位,把五位之说,再推进一层。  
  
  “前些时候本山开示五位之旨,幸得诸位努力,多数人已能诵能行了。这里老僧当进一步问大家,向时怎么样?奉时怎么样?功时怎么样?共功时怎么样?功功时怎么样?”洞山说完,眼神往下一扫。  
  
  不少僧人原本就对君臣正偏五位感到头痛,如今见又来了个向奉功五位,顿时头都被炸开了。但也有不少僧人于君臣正偏五位有所得益,今见五位之说尚有进境,一时更加欢悦。  
  
  “老和尚的禅,真是层出不尽的啊!”有僧人赞叹道。  
  
  “马祖石头以来,祖师们均着重于对机,开示虽多,但却不传章法,令我等摸不着头皮。堂上和尚这五位之说,虽说玄乎,但却容易记住,且有章法可循。”又有僧人这样说。  
  
  要知道,这“向”,乃目标、方向;“奉”,乃信奉把握;“功”,乃个人成就; 
“共功”乃助他人成就;“功功”乃集体成就。洞山五位旨诀,到这里才臻于圆满。  
  
  当时僧众们哪理其中的旨趣,早有一僧问道:“敬禀师父,什么是向?”  
  
  洞山反问道:“你吃饭时怎么样?”——吃饭的目的是什么呢?  
  
  “什么是奉?”那僧又问。  
  
  洞山答道:“背时怎么样?”——违背、放弃目标后的情境会怎么样呢?  
  
  “什么是功?”  
  
  “放下锄头时怎么样?”——不耕耘,能有收获吗?  
  
  “什么是共功?”  
  
  “不得色!”——教化时了无痕迹,无论隐显,皆不可见。  
  
  “什么是功功?”  
  
  “不共!”——一切皆空,内无度人之己,外无可度之人。虽度化众生,而内不见己,外不见人。  
  
  洞山将那僧的问题一一回答,言简意赅。但当他看到众僧都露出惶惑之相时,又说:“对这五位,老僧都配有偈颂,你们可牢牢记住。”于是就让本寂将向奉功五位偈颂贴在石壁上,仍由本寂唱诵。本寂也就一一诵来:  
  
   
向:  
  圣主由来法帝尧,御人以礼屈龙腰。  
  有时闹市街头过,到处文明贺圣朝。  
  
  “向”是目标,是方向。古代圣君治世,效法的对象就是尧舜;参禅的方向,则是以佛和祖师们作为效法的对象,以明心见性。见道之后,无处无非道,如同尧舜盛世一样。“到处文明贺圣朝”,内外浑是一片吉祥和光明。 
  
  奉:  
  净洗浓妆为阿谁?子规声里劝人归。  
  百花落尽啼无数,更向乱峰深处啼。  
  
  “奉”是信奉、把握,要达到“念念不忘”方致上境。如同热恋中的情侣一样,无时无刻不把对方放在心上。一个新婚久别的少妇,浴后浓妆艳抹,在闺中等夫君回家。子规啼出“不如归去”的声音,正是少妇的心愿心声!她盼郎归家的心情是如此强烈,哪怕百花落尽,都不能使她有所淡漠或忘怀。参禅习禅,能有这样的深情这样的急迫,就在“奉”上达标过关了。  
  
  功:  
  枯木花开劫外春,倒骑玉象趁麒麟;  
  而今高隐千峰外,月皎风清好日辰。  
  
  “功”是修行的成就。这时自己的身心,如同“枯木花开”一样,超越了时间和空间,得到了永恒。如同菩萨们一样,可以乘座玉象麒麟。以往的身心,堕在红尘之中,而今却超出尘世,“高隐”于千峰之外,这时的禅心,如皎月,如清风……  
  
  共功:  
  众生诸佛不相侵,山自高兮水自深。  
  万别千差为底事,鹧鸪啼处百花新。  
  
  “共功”是自己成就后去度化众生。虽说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但佛毕竟是佛,众生毕竟是众生。但没关系,自己见道前不是也有这样的万别千差吗?当众生也究明了这件大事后,则会换上一种截然不同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切。  
  
  功功:  
  头角才生已不堪,拟心求佛好羞惭。  
  迢迢空劫无人识,肯向南询五十三。  
  
  “功功”是集体成就。到这里,内不见己,外不见人,功行不可思议。无佛可成,无众生可度,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在这里,用不着你去崭露头角。一些修行人企求成佛作祖,上一点香烛却向菩萨索取许多,见道后,就会感到当初这种心愿实在令人汗颜!大道本空,在无穷无尽的时空里,无人识得,那善财童子的五十三参,不也是多余的吗?  
  
  本寂唱诵完毕,也径自回房去了,他也无须多加解释。他知道,有些解释是不必要的,反而会把人心搅乱。法度有缘人,谁与此法有缘,并与此法相应,即使不作解释,他也会了然于心的。  
  
  三年来,本寂一直出入方丈,密印所解,深得洞山赞许。一天,他向洞山告辞,洞山深知女大不中留的道理,也需要他再建道场与道膺呼应,遂不加挽留,只是问:“你现在下山,准备到什么地方去?”  
  
  “到不变易的地方去!”本寂自信地说。  
  
  “不变易的地方,岂有来去!”洞山抓住破绽,毫不放过,紧追一句。  
  
  “来去的本身也不变异!”本寂坚定地说。看来他已达到动而不动、静而不静那动静不二的境界了,洞山暗暗为他高兴。  
  
  “你归乡是从飞鸢岭过么?”洞山关切地问。  
  
  “是的。”本寂直率地回答。  
  
  “那你来时也是从飞鸢岭过来的喽?”洞山问得似乎很仔细。  
  
  “是的。”本寂回答得仍很简洁。  
  
  “有一个人不从飞鸢岭上过便来到这里,你知道吗?”洞山将用于义存的那一套又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  
  
  “他?没有到别处去!”这个时候的本寂,悟境远在当时的义存之上,立即冲破了洞山所布的疑阵。  
  
  “你见到个什么道理,知道他未到别处?”洞山还不放心,又追问一句。  
  
  本寂跪了下来,对洞山说:“师父,如果不是在洞山,我哪能到这步田地。若不到这步田地,我又哪里能这样说呢?”  
  
  洞山心中大喜,心想:“我这本寂,看来并不弱于那(仰山)慧寂,今日之别,犹胜过当年与义存之别。”于是说道:“今晚你住在方丈,我有话说。明日一早,你可自行上路。”说完,独自一人,拄着竹杖上山去了。  

  
    
注释:  
  
   
  ①曹洞宗的纲宗诗偈皆有其确定的旨趣,不能随意改动。细加阐释又非本书宗旨。想对此作进一步了解的人,可参阅笔者《明月藏鹭——千首禅诗品析》一书中的有关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