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门汉唐风,川江市井行


夔门汉唐风,川江市井行

何谓“市井”?难道说就是集市里黑咕隆咚的暗处中,那些突兀的采光天井?看来,它既是一个乌烟瘴气的场合,又能时常见碰上一群打着赤膊的泼皮正在使劲的撒泼打横的去处。再不就是一群黑心商人,聚拢在一个曲里拐弯的背街里,利用长袍马褂的遮挡,拼命地在袖笼子里面比划着手指头。

中国传统人文观念中,最为难以认同的文化属性,就是市井烂俗文化,它时常被认同为是一种连亚文化都算不上的,糟粕属性的反文化。在中国传统人文价值观中,庙堂与市井一直呈现出一种永恒对立的场景,“市井”被人们用商业场面中的井巷胡同口的不堪景色,来涂抹成一幅一塌糊涂的世俗人文景象。

但事实上,“市井”的起源其实并不邋遢。在唐宋及以前的汉晋时代,“市”的概念还是有相当高的格调。特别是在京城的商埠巨市,那几乎就能概括为富比皇家,雄踞半城的壮观景色。商市在汉以后的唐宋进而可谓是物浮奢华,利达万方的聚宝盆。京城商市几近沟通天下万物的总平台,其万物滋润与场面壮阔之景象,足可以被天下四夷所折服,并将其视作皇冠上的夜明珠。

商京畿,淦半城,唐宋京城的壮硕商市,没有人敢小觑了去。唐宋京城开巨市是一大创举,它既繁荣了京都,因而彰显了朝廷盛况,又累积了财富,为金融业、商业与服务业的形成创造了基础。在此财富汇聚的京城巨市的基础上,国家货币发行与税赋收益也就有了现成而便捷的基础与操作平台。

为什么唐宋以前只有州县以上才有“市”?这也就是朝廷为了有效管控财源,并采集除农业税之外的流通税赋之利,同时繁荣都市,形成州郡经济社会文化中心的梯度管理,最终形成拱卫京都的社会向心结构。可以说,这其实是一种较为成功的聪明做法。宋代以后,“市”的管控向下延伸,县以下的“场”、“集”逐渐兴隆。由乡场到集镇,数个村镇乃至于区域中心乡镇逐渐形成核心市镇,而这种州县以下的市镇往往还得益于水陆交通便捷之利,以及物流便利所导致的“行”业兴旺。

可以说“行”的原初概念是“市”中扎堆的同业集群,是一个商业趋同与抱团取暖的商业形态。在其后的物品加工以及商品优化服务的推动下,才形成了作坊协作业态。前店后厂与集中加工以及优化品位的附加服务,全然适应于从京城到州县,再到乡镇的各级市镇与城镇功能配置,“行”的丰满与功能优化,成就了宋代以后繁荣昌盛的手工加工业。

宋代是一个动手动脚的时代里程碑,天朝为了创造充盈流淌的财富,除了挖掘物产源泉之外,又开始了用心再创造与动手再索求的财富主流进程。这显然是社会经济的一大进步,它也导致了政治与文化基础的根本性转变。

需要说明的是“行”的形成实际上是作坊与商业市场瓜葛的肇端,而并不是手工业的源头。手工业的肇始并不晚于商市的繁荣,只是手工业到了宋代以后,又才获得了再度繁荣的商业推动力。

这就为宋代以后的城镇商业提供了不同偏向的两种发展模式,而这在四川境内的川江流域中,最为发达的两大商贸城镇——奉节、白沙表现得更为凸显。

1.奉节商贸繁荣“市”

奉节乃清代以前,整个四川全境货物出川通途的口岸城镇。由于蜀道难,尤其是货载出川难一直到清代都未能改观,奉节的货运出川水运窗口也就成了出川贸易的天然口岸。奉节自秦汉以来的货物出川口岸城镇地位就已奠定,只是到了唐代及后蜀乃至于宋代,奉节才摆脱了西汉官廷物资出川的沉闷惯性,而转向商贸“市”的营运状态。

宋代,奉节完成了向商贸大“市”转变的城镇经济业态转型,至元明清,奉节财丰利足,活脱脱展现出出川贸易第一大“市”的壮观景象。

由于奉节城镇发端转早,其西汉就已举足轻重的货运通道之口岸效应,使其深厚的城镇人文渊源,更显露出汉唐风貌与大器粗犷的汉文化源头的象征。这在川江其它沿江城镇是难能仅见的,因为即使如南华县也保有汉唐风痕迹,但其非商贸口岸的城镇地位,使其无法宣泄出商埠繁荣与楼宇阁院的气宇轩昂。奉节古城是川江城镇曾经盛行汉唐风貌的集大成者与最终传承人,可惜现今的一汪库水将其一盖无余。

奉节最为突出的出川货物转运口岸至唐宋以后,就已转变为口岸交易市场属性。渐行渐增的货物贸易量,以及奉节距川黔腹地的中距离区位,使其在转运中途的再加工余量很小。奉节因而渐变成一个以贸易业态为主流,加工业态却委顿低迷的单项强势城镇。奉节“市”雄踞夔门,商利主“市”,商贸属性的“行”态占优。它的重商业,轻手工业的大区贸易口岸属性,使其商业景象的繁荣昌盛名垂青史,雄冠古今,其历史声望延续至今,观之,仍未有其它古城可以出其右。

古奉节虽然壮观,但却并不繁复;奉节虽有大市、商贾与汉唐晚霞之壮观景色,但却缺乏行帮市井的深邃人文背景与昏暗作坊屋檐下的地道品性。奉节更像是京城州县里那种高端大“市”的摹本,它的“市”更显大而全,并壮观绚丽于世。它的“行”更像是商帮马队,扎堆城中,坐地起价,肆踞而生,就此财源滚滚而已。如此商家营盘,在硕城矗立的古代兼顾着人口聚集的城市与物产充盈的乡村,它是古代贸易王国中的星辰,照耀着旷古蛮荒中的昏暗原野与人们心中的财富天堂。

2.白沙繁荣“市”与“行”

在木帆船时代,川江被航行水流一分为三,它们分别是:鄂界以上至奉节充满了激流险滩的三峡水道,奉节至白沙宽阔水深的川江主航道,白沙至宜宾的川南浅滩窄河段。这一江水航道特征,使白沙与奉节迟早都会成为川江上重要的江岸城镇,而这一历史时机的到来,得益于宋代大江贸易的开拓与民间贸易的兴旺。

白沙并没有奉节所享有的历史幸运。直至宋代,白沙才被获得了与此前形成极大反差的民间贸易的推动,出现了城市化的进一步扩张与贸易转运口岸繁荣以及紧随其后的手工业兴隆。

为什么白沙不像奉节那样单挑出川贸易的商贸主流,去发展自己的城镇经济业态?显而易见的是,白沙距川南黔北物产丰盈区的近距离,以及平缓江段的便捷交通条件,有利于在白沙形成手加工业基地。更为有利的是,白沙的居中位置与水陆交通便利也有利于形成白沙手工业。白沙所拥有的如此区位优势,已经是最有利于靠近川黔,便捷接收农本原料,然后就地卧倒在出川贸易的口岸上,实施原产地基地化的加工贸易。

可以这样概括道:自从宋代民间贸易规模化发展以来,白沙才替代了奉节,重新粉墨登场,扮演了一场出川口岸兼手工加工业原产基地的区域经济角色。而它所演绎的这一出宋代精彩的历史剧虽没有汉唐古韵下的奉节看上去那样的雄浑大器,但却更加财源滚滚,并首创出白沙所独享的“行”大于“市”的市井人文传承,而它又构成了白沙近代文化的社会背景与基础。

白沙首次将作坊推向了城镇经济的顶端,并首创性地赋予了“行”的非商主流的手工业属性。更为具有创造性的是白沙的行帮景色更像是手工作坊里的勾当,它又被广泛运用于商贸行当之中,已是近代门槛上,接近于袍哥城乡帮会,以及长江开埠年代后的长江近现代商会兴起的年月了。

白沙赋予行帮以典型的市井概念,此举具有极高的历史文化价值,而北方经典意义上的市集中的市井景象,因仅剩下街头混混与泼皮打闹的不堪闹剧,而不再具有历史文化的典型意义。白沙历史社会经济在商贸业与手工业之间找到了平衡,并且,在白沙,这一大致平衡中的主流并非贸易文化,而是传承有序的手工加工业为主流的市井文化。这也许就是白沙历史文化中,所能提供的最具个性特色的文化价值。这一历史形态的最终消失一直持续到近现代商贸业大冲击时代的到来。

 

老夏

2013-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