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三兆殡仪馆送走了一位老同事，也是老朋友。大约半年前，我们还曾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进入2013年元月，大概是春节前的一个星期天，朋友聚会是时候，听说他患了肝癌，而且一查出来，就宣告是晚期患者。癌细胞转移到了全身，在肩部鼓起了一个包，正是因为这个包才到医院检查。当时，几个人就寻思着要到医院看一看，但被告知暂时拒绝访客。后来，从朋友处得知，春节期间，他在家了和亲人一起过年了，有不少亲朋到家里探望。我一直后悔，过年的时候没能去他家看看。春节刚过，他就二次入院，大概是植树节的前一天，我约了两位朋友去医院看望。说实话，探望癌症患者，言语交流要讲艺术。我们之间的谈话，几乎没有触及病情，只是说不少人希望他尽快出院，麻将场上常常“三缺一”。在癌症病房中，也会不时传出笑声，但这种笑声似乎总不像以前那么开朗、那么单纯，不免带有伤感，带有苦涩。
探望这位朋友的第二天旁晚，我在书房写东西。在客厅忙活的妻子，接听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非同寻常，语速缓慢，语调沉重。这让我感觉“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放下电话，妻子站在书房门口，靠在门框上，不紧不慢地说，二姐夫打电话说，医院出诊断，二姐是宫颈癌，电话里二姐夫哭了。二姐的身体一直很好，这太突然了，晴天霹雳，令人震惊。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立马放下手头的工作，急忙在网上查阅有关宫颈癌的信息和知识。大概过了十来分钟，我拨通了外甥的电话。我问外甥在哪里？外甥说在医院病房。我说，你出来跟我说话。外甥离开病房后，我说你给我说说情况。这时，外甥似乎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边哽咽、哭泣，一边和我说，医生说是宫颈癌，有95%的把握。现在，余下来的工作，就是要判断出是几期，然后再看是先做手术还是直接上化疗。我说，不要急，一定先要把病情弄得千真万确，情况清楚后再做下一步计划。
第二天，外甥带着二姐的病理资料到西安大医院咨询专家。二姐是个很敏感的人，她注意到老公和儿子，怎么个个神经兮兮，一接听电话就去病房外，儿子莫名其妙的去西安医院拜访医生，就猜测一定是自己患上了重病，十有八九是癌症。据说，外甥去西安问诊的时候，二姐就向大姐打了电话。在电话里，二姐说我们姊妹六个，我要第一个走了。二姐还告诉大姐，父亲年岁大了，受不了这个打击，不敢让他知道。外甥在奔西安的路上给我打电话，说妈妈很敏感，疑神疑鬼，这两天最好不要看望，也不要直接打电话。这一天，我原计划去杨凌西北农林科大向师生赠送《学习力》一书，回来时去咸阳看望，听外甥带来这话，也只好不去咸阳了。一整天，心里很沉闷。大约下午三点，我打电话给外甥，问情况咋样？外甥说，一附院的医生认为“证据不足”。听到这话，我的心一下子像是放晴了。外甥继续说，问医生什么是“证据不足”？医生不耐烦地说，就是不支持恶性肿瘤的判断。我从外甥的声音中似乎听到了希望，看到了光明。第三天，外甥去四医大咨询专家。这里是陕西最著名的医疗机构，也是最权威，老百姓信得过的医疗机构。这里的专家很快给出明确结论：良性的。这个消息，外甥很快打电话告诉我。在电话里，外甥心情放飞，自信满满：今天晚上我妈就住医院，明天降血压，后天做手术！此时此刻，在外甥心里，妈妈要住院做手术了，这是一个让大家知道的好消息！
手术的第二天，我和妻子一起去医院看望二姐。去咸阳以前，我打电话给二姐。我问二姐，病人想吃什么好吃滴，我要买东西了。在电话里交谈，二姐很轻松，我能听见笑声，似乎也能看见笑容。二姐说了两句话：第一句，现在还吃不成，医生说先放屁后吃饭，要等放屁以后才能吃饭；第二句，你忙了就不用来看了，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在与二姐的笑谈之中，我似乎感觉到了别样的生活意义，别样的生活乐趣。二姐不肯说要什么，我俩就随意准备了些吃食，赶到咸阳医院的病房。二姐看到我俩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忍不住了，顾不得病房还有别的人，像个孩子似的哭泣起来。在这哭泣之中，我品味到了悲，也品味到了喜，品味到经历绝望之后又重新点燃的希望。二姐夫说，当时把人没吓死！我说，这个我能想得来。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我母亲患了重病，在农村治疗了一段时间，总不见好转。我带着去省医院看，等检查结果出来，医生确诊为肺癌。尽管在诊断结果出来之前，就已经猜到可能是这个病，但等结果出来后，还是令人感到了绝望，悲痛悲伤笼罩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至今，我不愿意回忆那段时光，但记忆却依然深刻，依然清晰，依然历历在目。这大概就是“刻骨铭心”吧。
由于多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我们身边癌症病人多起来了。特别是，随着年岁增加，某某同学、某某同事、某某朋友、某某领导得了癌症，这一类噩耗的频度也在增加。过去，消息传播途径单一、传播速度慢，往往是患病之后很久才有消息传过来，经过一段时间缓冲，也许听到消息的人不再觉得是眼前的事情，也就不再觉得震惊。现在，信息技术发达，消息传播神速，每一噩耗传来，无不处在“震惊期”。但是，一惊一乍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令人措手不及却又虚惊一场。之前，我就曾经历过一次“虚假震惊”。四年前，我还在宝鸡工作，有一位老领导到宝鸡调研。去宝鸡之前，他就患了感冒，有咳嗽症状。在宝鸡工作一天后，咳嗽加剧，咳出物带有血丝，并开始伴有发烧现象。我赶紧连夜将老领导送往宝鸡最好的医院诊疗。因为是我老领导，也因为我是宝鸡市领导，医院和医生非常认真。在医院领导精心安排下，一边为老领导降体温，一边组织全面检查。等到第二天，按照我的建议，老领导中止了调研活动，一大早返回西安休息。大约是上午十点，医院打来电话，郑重其事告诉我，初步诊断老领导患上了肺癌，并建议在西安做进一步检查。这是一个令人难堪的消息，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消息。等到下午，我拨通了老领导女儿的电话，在简短寒暄之后，我请求她重视爸爸的病，带爸爸到大医院去做检查。她说，爸爸学过兽医，懂得病理医理，一般不肯到医院看医生，多数时候生病了自己弄些药物。我觉得绕来绕去将问题说不清楚了，就干脆把宝鸡医院报告我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了她。至此，她明白了我的意思，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一时间电话里声音断断续续。毫无疑问，我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她也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后来，在女儿的强烈要求下，老领导在四医大做了全面检查，医生排除了肺癌可能性。原来，这也是一场虚惊。之后，我一直内心感到不安，我后悔当初转告那样的消息。无意之中，我参与了制造“虚假震惊”。
其实，在这件事情之前，我就曾听到过一件“虚假震惊”的事。宝鸡有个县区农业局的一位司机，感觉身体不爽，便自个去县医院检查，不想被医生诊断为癌症，本人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一下子人就像是软柿子一样提不起神，甚至觉得自己连车也开不了了。他打电话给单位，叫人来开车拉自己回家。至此，心中结下千万结，茶饭不思，行动迟疑，似乎是“病来如山倒”，换了人世间。家中的亲人和单位的领导很重视，带这位司机到西安重新检查，西安的医生排除了癌症的可能性。当得知自己没有患癌，顿时就变了一个人，又说又笑，又蹦又跳，所有病态似乎瞬间消失了，自己抢着开车、哼唧着小调，一路飞快回了宝鸡。
目前为止，有效治疗癌症的方法不多，就是提前预警的方法也不多。不少情况下，一旦发现，就已经宣告晚期，以至于人们“谈癌色变”。不是有一句话叫做“癌症病人有一半是被吓死的”。面对此种情境，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相信，没有人愿意经历这样的虚惊，没有病人能够顶住这样的虚惊。我希望，我们拥有更先进的医疗设备，需要更多精通医术医理的医生，让医务成为患者信得过的服务。我们不需要癌症，癌症让我们绝望；我们也不需要“疑似癌症”，那怕是暂时的绝望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