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中年丧偶
严孝潜
陈宝琛撰《清故资政大夫海军协都统严君墓志铭》中云:“配王夫人,端淑有阃德,前君二十九年卒。”按:清光绪十八年壬辰(1892年)农历九月初三日,元配王夫人於天津病逝,时严复四十岁。严复十四岁娶亲,与王夫人一起生活二十六年,伉俪情深。书本上都讲,他父亲在世时娶的亲,事实并非如此。父亲过世后,家境极端贫困,三餐不继,甚至断炊,因此,迫不及待把为媳妇讨囬,理由是,定亲时,有二两重金镯一只,作为定礼,送往女家,媳妇讨来,金觸带囬,变卖度日。王夫人可能患慢性消化系统疾病,起病的确切时间,己无从查证,然至迟为已丑年,因庚寅年严复在家信中提及:“嫂氏今年患喘促呕泄胀滿,一如去年,所瘥者独肝气耳。”严复多情善感,王夫人病逝,他身心蒙受深重刺激,数年间,非常消瘦、憔悴,情绪也十分消沉、低落。他对王夫人思念之情,更绵续终生。
王夫人病重到辞世,严复正在回津途中。他信中说:“二十八夕揖别后,初三晨船抵大沽,忽公馆王厨丁跳上大船,半跪启云,太太昨晡身故。兄闻信之下,心胆皆摇,手足失措,惊魂稍定,徐询病情。……交八月以来,盼兄囬津最切,二十九日得电报,喜动眉宇,……初二日,有食皆吐,……至初三早转奌,渐就危篤,交寅初,略见抽搐,遂不待兄到门去矣。呜呼,痛哉!“海晏”吃水颇深,进口后,中途搁浅,直至初四早八奌,兄始到家。幽冥路隔,不过凭尸一恸而已。……兄此时心肝摧抽,欲诉哀情,不知何处说起,然兄不言,弟亦当遥揣此时神情,而得其七八也。”
那时,天津做棺无良匠,漆工手艺更差,草率从事;生漆价极贵,且大量掺水,最不合用。所以,严复致函我曾祖(他的堂弟严观澜),讬他在南方代购顶上等原帮生漆,由原船寄津应用。九月二十六日严复回信说,望日书并生漆十八斤业己收到。津地不但佳漆难购,而且漆工最拙,现时只得胡乱塗固严密,待到家时重行加工好了。三嫂丧事只能从俭(按:当时严复经济十分窘迫,他在家信里也谈及此事:“去年岁尽,虧空至千余金,致学堂薪水用至六月,汇丰洋银号,短有百余,见在全倚典质过日”),刻定初三四开弔后,发引寄殡紫竹林杏花邨闽粤会馆义园;早则明年春夏,迟则秋间,与璋儿一同送柩回里。他在历封家信中还说:“二十余日以来,兄无善足述,只有伤心。不但嫂氐生前贤慧,在在可思,而迴看自已形骸,十风九雨。……嫂在时,与兄系同功一体之人,没有过差,敢於谏戒。自今以往,孤立扵上,凡事皆须自己留神,后辈何能劝沮。不料四十之年,一家旧人都尽,此后纵极荣华,而同苦者不能与我同乐,此所以略一思量,不禁放声长号,哽咽无己也。璋儿失恃之后,日夜悲啼,伏棺恸号,令人不忍卒闻,少奶亦羸瘦玉削。此皆嫂氏生前慈爱,故能使子妇如此。兄欲劝其勿哭,而自己先己酸鼻棘喉,奈何!……兄体气近日愈觉怕冷,津沽一席渐恐不能久驻,……当徐啚迤南向暖耳。”“兄从嫂氏去后,创鉅痛深,百般悔恨。所以都无好坏,日惟临池看书消遣。自知体弱,不敢纵情哀感,然数月以来,浑身骨瘦如柴。每自循揣,怛然增惧,忧能伤人,其效如此。……兄迩来百念都冷,唯文字之间,尚存夙好;骨肉兄弟之爱,日益深入,人生淡饭粗衣,便为至足,多求胡为哉!”“复自失偶之后,羌无好坏。去年冬至日,忽吐紫血裹痰者数口,未免深为忐忑,幸洋医验视,云乃喉管中郁血,无妨。……复自去年九月以来,直是历过生平未尝之苦。只消此一语,家中人可以揣其情况,而三嫂仁賢,亦可跃然言外㞺。”“总而言之,自去年到津而来,乃弟平生未遇之伤心,亦弟前此未经之棘手(按:指其经济窘迫)。肠一日而九逥,亊百思而无策,形容憔悴,心绪凄緊。”“自嫂氏相弃而后,都无好坏,意思冷落,弥念乡园亲故之懽耳。” 总之,自王夫人去世以后,长时间里,几乎每封家信中,严复总是称讚王夫人恭顺仁賢,并表达对她深厚思念之情。从这些信中,也可明显看出,当时严复情绪相当消沉、低落,为前所未见。当时,虽然经济上十分拮据,严复仍然资助外家亲戚,信云:“复达道内嫂林氏,至为穷困,归日求帮,己经答应。可否自本三月起,由慎安店月支三员,以资度日,帐归敝处覈还,心感不尽。”(摘自严名《严复中年喪偶及晚年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