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懂中国经济,先要看懂行政审批,因为行政审批可以颠覆一切经济逻辑。行政审批是计划经济的堡垒之一,是我国市场化经济改革最需要搬掉的绊脚石。
2012年8月22日,国务院决定取消和调整314项部门行政审批项目,重点对投资领域、社会事业和非行政许可审批项目,特别是涉及实体经济、小微企业发展、民间投资等方面的审批项目进行了清理。
此轮改革的背景是宏观经济增速放缓、国企投资后继乏力和民间投资不活跃。二季度经济增长7.6%,已接近年初确定的增长目标7.5%的底线,阻止经济下滑成了宏观政策的首选,可是消费受制于居民的消费能力,出口受制于欧美经济形势。消费与出口如同两座大山难以撼动,拉动经济增长的希望再次落在投资上。
央企的投资潜力已消耗殆尽,民间的投资潜力依然巨大。央企在上一轮大规模投资中投了很多项目,背了很多债,效益下滑、风险上升等问题接踵而至。去年下半年,国资委已多次公开提醒央企,要做好“过冬”准备。今年8月份,据《经济参考报》报道,国资委负责人在内部会议上已明令要求央企,“以扩大规模为目的的投资必须停止。”
央企指望不上,那就只有指望民间投资了,民间投资已占我国固定资产投资的大部分。尽管中央出台了启动民间投资的“新36条”,尽管各大部委针对“新36条”出台了落实细则,可是民间投资仍然呈逐月下滑的趋势,民间投资不活跃的原因之一是难以通过行政审批。
按照新36条,民间投资几乎是通行无阻,可是真的要投资却被各种审批挡在了门外。此次行政审批改革的意向很明显,为民间投资扫清路障。从这一点上说,改革也是被逼出来的,没有严峻的经济形势,也不会有行政审批改革,我们应该为削减行政审批事项鼓掌。
不过,行政审批改革也不算什么新鲜事情,从2001年到现在已进行了6次,每年各地的政府工作报告几乎都有专门的篇幅来阐述这个问题,改革的总体方向是由全能型政府向有限型政府转变、由管制型政府向服务型政府转变、由人治型政府向法治型政府转变。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真正要转变还真不容易。改革改到自己头上了,这一关最难过。假如没有行政审批,又何必去争抢乌纱帽。
以水电项目投资为例。2004年,国家发改委出台了《关于投资体制改革的决定》,规定水电项目投资采用核准制,可是实际操作中与审批并无不同。如果是核准制,就只有“项目申请报告”一个环节,可是实际上有多达20多个审批环节。涉及到的主要专项审查有:工程技术可行性研究报告、水库淹没补偿投资及移民安置规划、水土保持专题报告“三通一平”等工程环境影响报告书、项目环境影响报告书、劳动安全与工业卫生预评估报告;项目业主还要取得水利部水利水电规划设计总院代表国家发改委对工程和移民安置规划可行性研究报告的批文,取得水利部、国土资源部、国家环保部、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等部门的批文等。
因为需要不同部门逐个审批,经常是后面的行政许可审批还没完成,前面的行政许可手续却已经过期,企业还得再重新办一遍。由于备齐核准手续极为复杂,时间拖延也较长,使得水电项目建设单位在项目经过核准之前,经常会被人以“违规建设”为名进行敲诈,企业只好吃哑巴亏,有苦难言。
有些地方以加强监管为名,增设行政审批事项也经常发生。先有,郑州市“馒头办”(全名是馒头生产销售管理办公室)和市内各区的“馒头办”,当众上演争夺管制权的丑剧。后有,甘肃省卖个馒头、加工油条也要办行政许可证。
行政审批里面最需要取消的是投资审批。我国的《企业法》早就规定企业有投资权,可是真要落实还不容易。企业要投资,先要让机关里的年轻公务员把把关,批准了才能投资,不批准就不能投资,这就降低了投资效率。
不批准的理由往往是产能过剩,其实产能过剩并不可怕,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产能总是过剩的,正是因为产能过剩才会有企业改进管理、技术进步和产业升级。由于审批制度的存在,这也许是我国缺少创新型企业的重要原因,因为总是有人在那里计划产能甚至保护落后产能。
对于产能过剩,企业家心里最清楚不过了,毕竟他要掏出真金白银进行投资,在投资之前他一定把产业现状、行业趋势、市场状况等研究透了,企业家比官员更清楚投资什么、投资在哪里,官员没必要管,官员所要管的是环境保护和土地合理利用。
目前取消和调整314项部门行政审批项目并不彻底,其中下放117项,本质上是审批权力的再次分配,是从大口袋放到小口袋;合并13项等于没有消减。
除了行政审批之外,另一项阻碍市场化进程的行政权力更需要改革——行政给予。行政审批只是涉及到行业的准入,而行政给予是直接将优惠政策和财政资金给予特殊人群。行政审批和行政给予的最大问题是自由裁量权太大,给谁不给谁完全由领导说了算,这就容易产生腐败和低效率。
随着政府财力的扩大,如今政府的各种基金和补贴多如牛毛,只要政府觉得重要的事情就会设立基金或者给予补贴,这就扭曲了市场信号,造成市场竞争不充分,光伏产业是典型的案例。因为有政府的基金和各种补贴,给企业一个错误信号,不断增加投资,最后债务缠身,濒临破产,纳税人的钱也随着打了水漂。
政府的基金和各种补贴本质上是纳税人的钱,如果这些钱被滥用或者低效率使用,就浪费了纳税人的钱。即使投资成功,也是将纳税人的钱向少数人输送,只要看看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就会发现有相当部分企业的盈利来源于政府补贴,补贴和税收返还成了上市公司的“救命稻草”,这等于是穷人补贴富人。
以2012年4月15日的财务报表为例,多家业绩大增公司主要收入来源于政府补贴。其中,ST甘化收到江门市国资委支付的扶持资金6000万元;海螺型材取得补贴收入1492.6万元。从去年三季度的财务报表看,三安光电计入当期损益的政府补助已达5.98亿元,此后又收到政府补贴共计4.67亿元。同样,德豪润达获得政府补助达2.99亿元,此后子公司又收到2000万元的政府补贴。
这种利益输送在我国已经相当普遍,补贴的项目越来越多,数目越来越大,这种利益的输送到了该刹车的时候了。
这些年,我国行政机构改革年年都在改,可是年年都在膨胀。据国家公务员局有关负责人介绍,2008年全国公务员的数量为659.7万人,2009年为678.9万人,2010年为689.4万人,每年都在增加,这还没有包括政党机关和社会团体的工作人员。
过去好几个机关在一栋楼办公,现在是一个机关一栋楼还不够用。政府周围的宾馆和写字楼几乎都有政府部门租用的办公室。为什么办公室越来越多,说明机构在膨胀,权力在膨胀,因为管理的事情越来越多,管理的人员也越来越多。
目前消减行政审批事项只是形式上迈出了一步,更重要的是要建立约束机制,防止行政权力再度膨胀,或者以各种理由死灰复燃。如果没有制约,行政权力很快就会膨胀起来,这是必然的。
政府与市场的关系,一直是行政管理的核心问题。我们要知道,所有的政府都是利己的政府,如果没有制约,只要有机会,政府都会强化手中的权力,导致权力越来越大,管的事情越来越多。
我们需要行政机构的自觉精简,更需要制约机构的刚正不阿,改革的路还相当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