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9年的“政治改革”大合唱


—本文是为《国运1909》一书所做的推荐文章。

 

1909年大清国所面临的历史大背景,称之为“风雨飘摇”,一点也不为过。1909年进展中的“宪政改革”,是在1864年政府军与太平天国的“内战”结束、1884年“中法战争”战败于法国、1895年“甲午战争”再败于日本并签订了《马关条约》、1898年几位年轻的“君臣”主导下的“戊戌变法”失败、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并导致大清国政权大逃亡、1901年签订《辛丑条约》、1902年大清国政府再返回京城、1906年清政府宣布“预备立宪”这些“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大背景下发生的,和以往这些苦难而屈辱的大背景相比,1909年,有意或无意地,在后人记忆中非常模糊。 

1909年故事的开始,是清政府终于选出了一位年轻男性管理者、“80后(1883年生)摄政王载沣。同一年,后来的“窃国大盗”袁世凯正在韬光养晦,原来的“改革理论家”张之洞有幸或不幸地被“供”了起来,为各种“改革”或者“折腾”的合法性背书。“而1909年的金秋十月,秋风送爽,一个喜讯从北京传向全国各地:除新疆之外,全国各省均已成立了地方议会性质的谘议局。这是大清国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是大清特色的政治体制改革的一个里程碑。此时正是190910月,紫禁城的天空蓝得最为动人的季节。”

1909年是清政府的“宪政改革”的第3年。1909年的失败,不是因为如以往近代历史教科书上所说的,“因为满清政府的腐败,和拒绝改革”。《国运1909》作者雪珥,经过十多年在海内外挖掘了大量珍贵史料,经过大量艰苦的思考和分析工作,得出的结论是:大量更复杂的历史、政治、和社会原因。本书是作者雪珥的“近代中国改革史”系列中的一本,其它的改革系列图书还有:《绝版恭亲王》、《辛亥:计划外革命》等。 

作者对于这一段的历史视角是“利益导向”和“历史现实主义”。即,所有的参与这一场政治改革“奥运会”的各方,不是简单的和非黑即白的“道德评价”或者“先进性与否”所能评价的,各方都是从自身利益出发。各方参加“政奥会”是为了拿金牌,不是为了“友谊第一”。比如,作者对于康有为过于“有为”的行为和动机,提出质疑:简单地将慈禧妖魔化、将光绪光明化,并不能证明康有为的“合法性”。再如,当时洋务派的“富国强兵”之举,最终也以失败告终,但作者认为既不是“国进民退”也不是“权力对资力的压迫”,因为当时的中国根本没有象样的民间资本,所有设立和经营企业的行为,只能由政府来推动和主导。洋务运动的失败是因为一些更具体的“洋务活动”的自身原因:各方的利益冲突、中国社会契约精神的空白、甚至有今天所说的“企业管理问题”。

拒绝革命思维,要“建设”不要“革命”!从体制内精英改革的事倍功半、甚至事倍功亏的结局,中华民族最应该汲取的教训,就是如何不折腾。从晚清开始,直到邓小平开始改革,近七十年的社会资源,除了应对外敌入侵外,被过多地耗费在了打倒推翻的内耗上,而没能集中在基本的政治制度(如文官制度、权力制衡等)以及民生建设上。??经过鸦片战争、甲午海战、和《南京条约》、《天津条约》、《北京条约》、《马关条约》之后,1909年,改革已成了大清国的全民共识,成了主流话语体系。无论是官还是民,大家都承认:不改革是没出路的。可是精心设计的各项改革措施,前有洋务运动,后有戊戌变法,在经过官僚体系的执行之后总会变成烂尾工程。明明是利国利民的仁政,最后也会被大小领导干部转变为扰民和敛财的工具。

改革本来就意味着各种利益的重新调整,在调整的过程中诸多矛盾纠结在一处,无法化解。??政治游戏的核心就是夺权,为此可以不择手段。而且在口号的动听悦耳方面,执政者永远比不上在野者。因为在野者不挑担子,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从来都不缺乏慷慨激昂的挑刺者,却一直缺少踏实勤勉、能够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的人。历朝历代的反政府者,往往把自己当成正义和真理的化身。 

??体制内的改革者,其所承受的机会成本、风险成本,远大于体制外人士,其最终发挥的作用,也远超过体制外人士。150多年来,体制外的批判者,几乎已经发展为一个职业。他们也未必真正相信自己高喊的口号、高举的旗帜,那些无非是令他们从体制外进入到体制内的桥梁和工具而已。??——晚清当然腐败,当然昏庸,但这种腐败、昏庸,不是那个执政群体的独有共性。150年来,中国改革总想通过急风暴雨、乃至腥风血雨的革命,走捷径,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到一步一个脚印的改革上来。晚清改革,给我们留下的最大历史财富就是:一个早期的血腥到了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政权,居然主动地大力推行包括政治体制在内的全面改革,积极地、冒险地扩大执政基础,并且在面对政敌时,表现出了在中国历史上极为罕见的政治宽容——26岁的摄政王载沣甚至宽待了26岁的刺客汪精卫,而后者本要取他的性命,对于年轻气盛的摄政王而言,是相当难得的自我控制。古今中外的皇族,能如同爱新觉罗家族这样最后平安地实现软着陆,在下台后没有被赶尽杀绝的,绝对是异数(英国除外,1215年就开始了贵族与王权相互制约的《大宪章》)。这应当得益于清末改革造成的政治宽容气氛,所谓种瓜得瓜。??

“建设”什么?最重要的命题是法治建设。虽然“民主是一个好东西”(俞可平),但民主有一个重要前提就是“法治”。没有法治的民主,极可能在一个方向上导致民粹、甚至暴力,而在另一方向上导致“假民主”、甚至专制。法治也因此有了两层含义:一、是对于我们这个社会上所有公民都有约束力的,即对公民行为的约束。——但不是对公民思想的约束。健康的法治社会要杜绝“因言获罪”。二、是对政府的权力约束和制衡,这就是“宪政”。宪政的努力在中国经历了漫长的进程。客观地说,中国目前的社会,“有法律无法治,有宪法无宪政”(宪政学者蔡定剑)。

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在2012723日省部级官员会议上的讲话明确表示:“决心加大改革力度,推进我国全面改革”。讲话被政府媒体广泛认为是为即将召开的中共“十八大”定调的讲话。最近的一次中共党代会“十七大”,也明确阐述了深化改革和创新体制的任务,涵盖到农村综合改革、国有企业公司制股份制改革、垄断行业改革、财税金融体制改革、预算制度改革、投资体制改革、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政治体制改革、机构改革、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乡镇机构改革、司法体制改革、文化体制改革、科技管理体制改革等等数十个方面。就是确立了建立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战略目标,这分别代表着通过经济体制改革和经济建设实现富强,通过政治体制改革和政治建设实现民主,通过文化体制改革和文化建设实现文明,通过社会体制改革和社会建设实现和谐引文来源:人民网)。《北京青年报》也引用了胡锦涛总书记的此次讲话内容:“要进一步增强紧迫感和责任感,更加自觉、更加坚定地推进改革开放。要按照科学发展观的要求,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推进政治体制改革,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改善民生和加强社会建设,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奋力完成时代赋予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再回来看一看大清国1909年的宪政故事: 19069月,清政府正式宣布预备仿行宪政,并明确规定,立宪的根本原则是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 190910月前后,各省谘议局先后成立,立宪派在其中占有优势。如江苏谘询局议长张謇、湖北谘议局议长汤化龙、四川谘议局议长蒲殿俊等均为立宪派的重要首领,各省谘询局成立后,立宪派就以此为阵地,加强活动,扩大势力,组织各省谘议局联合请愿,更加急切地要求清政府实施宪政。

根据大清国的政治体制改革设计,谘议局与地方政府之间应该是相互监督、长期共存的政治协商框架,谘议局就是地方立法机构,地方政府必须坚决服从;而地方督抚虽然有权报请中央后解散谘议局,但依法必须在两个月之内重新选举开会。在这样的制度框架下,地方督抚基本选择了与谘议局紧密合作,共同进退,以期减少行政的阻力,民意也因此得以更为充分地在地方行政中体现出来。 

所以,在诞生之初,谘议局就不是橡皮图章,而是锋芒毕露。对于不听招呼的地方政府,谘议局甚至不惜以集体辞职施压。江苏谘议局就曾经为预算案而与总督争执,议长和副议长带领全体常驻议员以辞职而抗争。此种风气蔓延到国家议会,资政院议员们为了阻止政府举借外债,不惜以集体辞职而抗争。史料记载,在议会如此强势下,相当多的省级官员在议会领袖面前十分惶恐,行政权一权独大的传统局面得到抑制。资政院后来甚至敢于弹劾政坛不倒翁、内阁总理大臣奕劻。议会政治也迅速吸引了各界精英人士的参与,扩大了权力的分散制衡。

190910月,由江苏谘议局议长张謇牵头,联络江苏、直隶、湖北、广东、福建等十六省谘议局代表,于12月在上海集会,成立国请愿同志会,推出代表到北京请愿,要求清政府于1911年召开国会,建立责任内阁。19101月,国会请愿同志会在北京向清政府请愿,遭到拒绝;同年6月,各省谘议局代表等又举行第二次请愿,再次遭到拒绝。至191110月,辛亥革命就发生了,雪珥认为,辛亥年发生的一场是“计划外革命”。 

——百年前发韧于张之洞的‘中体西用’重要思想”的那场著名争论,至今还未结束:比如,到底有没有今天所谓的“中国模式”?但这只是学界关心的事情;在清末,跨着政学两界这群人叫“清流派”。“学界”之外,1909年之前的很多年、和之后的两年,政治实用主义一直是主流。大清帝国果然如“甲午战争”时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所预料,“不过两年就轰然而倒,中国的宪政乃至共和没有及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