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大学政治系副教授陈伟近日发文炮轰高校学生会:“大学的团委和学生会,已成为高校的藏污纳垢之地。”陈伟批评高校学生会官腔连篇、言不由衷,是学校的“特权阶级”。
在目前体制下,高校的学生会受团委控制和领导,陈伟认为“团委由老师构成,学生会则主要是学生,学生对老师有着天然的敬畏,这种领导是有效的”,但是他进一步表示,“这样的学生会没有生气,有百害而无一利”。
在他看来,团委没有从大学生的成长、大学精神出发,他们只希望任期内不出事,取得一些政绩,从中得到好处和快乐,然而这却泯灭了学生会的生气。此外,学生会干部的任命、资源分配、评奖等都与团委息息相关,为了争取相应的利益,学生会干部一心追求让领导高兴,遵从的是“官大一级圧死人”官本位和奉行形式主义。
高校学生会,作为一个学生组织,为学校生活提供了一些丰富的活动,也锻炼了学生会的成员,一些有才之士争进学生会,从学生会出来的人也是“大不同”,但却也有“阴暗”的一面。
“阴暗”的高校学生会
“罪状”一:暗箱操作
混进学生会,靠人情家庭背景
不公平,是同学们对高校学生会的最大诟病。一些高校学生会成员透露,学生会存在“暗箱操作”,在学生会里要上位,除了要讲人情外,还要靠外貌、家境、背景等各种自身实力以外的因素。
虽然不少高校学生会的章程提到,只要是会员就有平等的选举权、被选举权和表决权。但大部分学院在选取学生会主席时,是通过一些辅导员和前任学生会干部的面试来决定的。据多位学生会内部人员透露,很多干部都是通过辅导员推荐,甚至是家长关系,直接进入学生会的。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一些学生反映,在每年学生会和团委的换届选举活动期间,“学问就大了!首先,你对于前部长副部长,可以接近就接近,能多友好就多友好,就算你再不行,当不了部长,你也可以混个副部长做。因为,部长是由各大前部长、副部长选出来的,而副部长则由部长直接任命的。”曾在该校学生会工作过的大三学生小陈说。
曾在学生会工作过的广东某理工科高校学生小李说,学生会已是宛如“江湖”一般。“说好话,请吃饭,跟老师套近乎……这些都是学生会里面的把戏。”
还有一些学生会成员透露,老师在选拔学生会干部时,重视学生的家境。“老师的想法是,做主席的人最好家庭环境好一点,因为到时候可能要为学院的一些活动先垫一些钱。”某学院的前任学生会骨干小李如是说,而家境一般的同学是比较难达到这个要求的。
“罪状”二:收受好处
混在学生会,被利益部门请吃喝
一些大学生说,学生会干部在校内可算是“特权阶级”,因此学生们“前仆后继”地挤入学生会。最“经典”的是,就连饭堂等校内学生服务机构也会有意“讨好”学生会。
在众多学生看来,学生会应该帮助学生群体反映饭菜质量以及监管饭堂卫生等问题,但在大学城的一些高校,学生会被饭堂贿赂的事曾有发生。小冯是广州大学城某普通高校的学生会成员,他就亲自享受过饭堂的招待。当时,学校饮食集团的大老板组织饭堂经理年会度假的时候,也把学校学生会和自律会的学生干部也一块请过去了。小冯一行游玩的是番禺莲花山,唱K跳舞,晚上在半山宾馆住一晚。饭堂老板还跟小冯一行说,如果学生会主席团成员生日,饭堂可以免费送蛋糕,平时在饭堂开的餐厅吃饭,还可以打八折。
不过,吃人家的嘴软拿家人的手短,学生会当然会帮饭堂做策划宣传。每年,学生会都会对饭堂的饭菜质量、价钱、卫生做调查,调查报告的分数也给得挺高,这无形中提高饭堂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啊。“最重要的一招,就是在学生会下面的刊物刊登这些调查报告或者是饭堂的美文,因为学生刊物的影响面比较广,所以对学生重新选择饭堂或者减少对饭堂的敌对情绪有很大的帮助。”
“罪状”三:学摆官架
混在学生会,爱学老官员迷糊圆滑
不少大学生反映,加入了学生会,尤其是担任了干部后,就摇身一变成“官员”,彼此说话办事官味十足。在广东商学院,曾作为学生会主席团成员之一的源同学说,该校某学院的一位主席,有一次在路上遇到部门的一位干事,那位干事没有跟他打招呼。那天晚上,这位主席便在QQ群上指名道姓批评这位干事遇到他没有称呼他“主席”。
而广州某师范学院现任学生会主席黄同学也坦言,在竞选主席时,主要说一下这些套话,总没有错的:“我竞选的原因有两点,一是对组织的感情。校会的蓝色火焰始终氤氲着我的大学生活,形影不离。二是这是一个新的挑战。服务学生,会聚精彩为学生会的宗旨。今年旨在大力强调我们的服务。”有学生认为,听着这一席话感觉很别扭,“年轻人学着老官员迷糊但又圆滑的那一套,很不搭。”而从该校学生会退出的LULU同学谈到退出原因时,也如是说:“和校学生会师兄师姐们聊天都要很严谨正规,很形式化,让我很不舒服。”
“罪状”四:拥有特权
混过学生会,工作加分都容易
此外,一些学生会成员还指出,拥有学生会工作经历,就业的资本会更多。广东技术师范学院的小陈(化名)在大二时曾担任了一年的学生会秘书部部长,进入大四,小陈的学生会老师已经推荐她到好几个单位面试了。有好几个单位甚至看到是她的老师推荐的,连面试都不用就直接录用她了。
在博文中,人大副教授陈伟提到:“有的学生对学生工作本无兴趣,但考虑到未来保研加分,只好加入学生会组织。”对此,曾在广技师担任过一年学习部部长的小林(化名)坦言:“不但找工作比较容易,就连拿学分也比其他人容易很多。”
而在中山大学各学院每年的奖学金评比中,学生会成员的身份都是一个可以加分的因素。以传播与设计学院的加分细则为例:“学校学生会主席3分,学校学生会副主席、常委、校区学生会主席2分,学院团委委员、学校学生会委员、院团委副书记、学院学生会主席1.5分,学生会部长1分……学院团委、学生会干事、校学生会干事0.2分”。
陈伟:我坚决否定学生会——《人物周刊》访陈伟
人物周刊:你觉得学生会的这些问题在高校普遍存在的吗?
陈伟:是的。实际上,五四时期、甚至十多年前我上大学时,学生会、团委都不是这样的。我们那时候,学生会作风还比较正派,虽然也跟加分、保研等很多利益挂钩,但官僚气还没有现在这么重。
现在它有很多手段,比如学代会投票,可以控制,找一些新生,稍微一动员就可以。或者找一个陪选的,明显没希望的人。或者设计一个主席团制,比如大家投票选10个人是主席团,至于谁当主席,不在投票范围内,由团委老师来决定。
有个南方某大学的给我发微博私信,说他们那团委书记就靠任命学生干部发财。不是简单跟老师套个近乎就能当选,真是社会上讲的叫“拼爹”嘛。有权力的,通过相关领导来给你讲,没权的话就用钱嘛。
人物周刊:你理想中的学生会是什么样的?
陈伟:有较大的独立性,不应该跟各种权力和它所带来的利益挂钩。实际上,真正意义的学生会对一个国家蛮重要的,它是大学生锻炼公共生活、学习人与人友好相处、培养公共关怀的地方。现在我们的学生会经常做不到真正代表学生发言。实际上一些抗议活动,比如说就食堂饭菜问题和校方交涉,现在高校也经常有,但往往不是学生会来做的。
人物周刊:你在最新的一篇博客中重点抨击了高校行政化、官僚化体制的问题?
陈伟:对,问题不仅限于学生会,那不过是冰山一角。最近几年,大学本身的行政化、官僚化愈演愈烈,党团组织及其附属组织的权力是改革开放以来最强的,是大学堕落最快的时期。党团组织及其附属组织的人基本不从事教学科研,在大学的任务就是做官。走团委这条路,与基层官员相比,风险小、进步快、年龄有优势、政治上无污点。大学里潜心学术的人反而沦为边缘人,致力于科学探研的学生凤毛麟角,学术项目中充斥着“豆腐渣”工程。
人物周刊:有一个比较普遍的观点,说你提到的是自上而下普遍存在的问题,根源不在学子们的象牙塔中。你怎么看?
陈伟:具体到学生,在其中的责任可能是最小的。但我探讨的重点是,一个不太好的制度下个人责任的问题,我希望作为时代先锋的大学生能承担起公共责任。
近年来,学界谈论问题时流行说“体制”怎么样,不仅没有推进社会进步,反而给作恶者提供了借口,它消除了人在做出坏事后通常具有的负罪感。我博士是研究汉娜•阿伦特的,她有一个重要观点:在不太好的制度下,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体制在哪里呢?不是说独立于我们每个人之外,它就存在于我们每个人今天所做的事情、所做的选择之中。
人物周刊:学生会的存在还是有一些它的意义吧?
陈伟:目前体制下,可以说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兴趣社团、志愿者公益活动,甚至不如去做家教。我还是倾向于坚决否定,都学马克思主义,你有一点点犹豫,他就说主流是好的,只是个案嘛。你到最后推不进任何改革。扭转大学官僚化、行政化的不良趋势,深刻反思党团组织及其附属组织在大学中的地位,我希望能起到一点这个作用。
高校学生会存在的种种问题,其实在一年多前,清华大学学生蒋方舟已在专栏《学生官场无处话凄凉》里写道。只是这次,相似的内容从副教授笔下写出来,引发了范围更广的热议。
蒋方舟:学生官场无处话凄凉
在大学的几年里,如果有一件事让我勉强称之为自豪的话,那么这件事就是——我从来没有进入过任何官僚机构。是的,无论是团委学生会爱心协会,还是卫生检查红袖标大妈团、寂寞男女非诚勿扰联谊组织,我从来都没有进入核心领导层。在大学里,总会有人忽然警觉地没头没脑地被人问道:“你是什么?”每到这时,我就慌忙低头讪笑道:“百姓、草民、一代卑鄙。”
询问的人像是在玩一场“三国杀”的游戏,狐疑猜忌着你似敌非友的身份。我则像个慌里慌张的初学者,游戏还没开始就紧张兮兮地亮出自己的底牌,原因很简单:我根本就没打算玩这场游戏。
我有一个外校的同学非常不理解我这种犬儒。他从大一开始,就丧心病狂地推荐我加入学生会。大一的时候,他说:“人上大学,还是应该培养点公共服务的意识。你应该进学生会,大学生可不能都像你一样。”现在过了一年半,偶尔聚会见到他,他仍真挚狂热如安利的传销员,但是推荐语变成:“人准备进入社会,总是要了解一些腐败和阴暗面,这样以后才不至于被人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你应该进学生会,大学生可不能都像你一样。”
我实在经不住他过分狂热的鼓吹,想见识一下校园官僚核心组成人员,看他们生存智慧和存活成功率到底比我高出多少个跟头来,就央求他带我进入他们学校的高层内部,参加学生会的某次饭局。
进入包厢,所有人都不急着落座但也不谦让,都垂目颔首微笑站得笔直,我不明就里,也模仿他们谦卑温婉如良家宫女,最后走进来的是学生会主席,直到他落座并露出众爱卿平身的表情,所有人才按照官阶大小依次坐下。整场饭局让我像是客串了某个低成本的清朝皇帝剧,大王一挥袖,众臣举杯欢畅。虽然我是个局外的潜伏者,坐在饭桌的最边角,也不打算谋得一官半职,却也在饭局上快乐地战战兢兢,不停自己嘱咐:“君要臣笑,臣不得不笑。”
饭局将近,大家都喝得七倒八歪德行散尽,我的同学天生好酒量千杯不醉,他眼底一片清明冷冽扫视着狼藉的饭桌,小声地、一点点地向我介绍在场所有人的情仇:哪些是宿敌,哪些是同谋,哪些是两个对立党派,哪些是你不死我就不能活的人肉垫脚石。我看着所有人都在热烈交谈推心置腹,跨过巨大的饭桌对角线紧握彼此湿润的双手,完全想象不出他们之前残酷得这样厉害。我的同学笑眯眯地说:“你还是太年轻。”
年轻看起来是个错误。我并不畏惧人性的黑暗,我迷恋着有些人“遇佛杀佛,遇祖杀祖,逢师杀师,遇罗汉杀罗汉,遇父母杀父母,遇亲眷杀亲眷”,脸上却带着微笑的表情。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我迷恋着人性让人冷笑的复杂层面,也迷恋着人弑佛杀祖的狠劲。
但是我看不起的,是大学的学生会干部们为之杀佛弑祖的,竟然是这么小的东西——从副部长到部长,从俯首做小到终于也可以参与分赃的队伍。有本老书叫做《蚁族》,讲的是大学毕业生弱小而惶惶,我看着高校绝密核心领导班子,也觉得他们是蚁族,把腰杆子弯曲到一个难以负荷的极限,搬运累积着自己一点点的政治资本。
陈丹青先生第一次去美国,大吃了一惊:街上的年轻男女,人人长着一张没受过欺负的脸。而我在当晚的学生会饭局上,见过更可怕的脸——那还是个大一新生,刚入学生会,在饭局上扮丑扮女逗主席开心,主席醉眼朦胧笑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看着这个刚刚成年的孩子,脸上霎时绽放出骄狂的怜悯。
没有受过欺负就不会欺负人,没有丧失过自尊就不会剥夺别人的尊严。这是我对人性最底线的信任,也是我不愿意进入学生官场的理由。我那迷恋官场现形的同学前几天告诉我,他在一场学生会高层的党派之争中成为了牺牲品,打算转战团委直至得势为止。我无言以劝,只能赋诗相赠:
一入校会深似海,梦里不知身是客,出师未捷身先死,一枝红杏出墙来。
高校学生会成特权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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