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23日14:30-16:30 龙江书院
几年前在书院的研修班课程里,我听冯老师的第一课就是《通书》。当时只觉得这个书的名字很提劲,通书,一下子全都通了,所以听得很认真,下来感觉也很通泰。
到书院来以前,我只是在佛学方面钻得深一些,在儒学方面只能说是了解一点,并不知道宋明理学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现在学习《通书》,有时间也可以在书院网站上看看老师当时的讲法,网上从第一讲到二十多讲,好像都在。我在学习了《通书》之后,在《读城》杂志当特约编辑,就向老总力荐,要求连载老师的《通书》讲义。对于成都的杂志来说,还没有一本像《读城》一样可以连续一年多连载这种国学讲义的。今年年初,我还给老总建议,《通书》已经连载一年了,我也不知道读者的反应如何,是不是考虑换点其他的内容来连载?结果老总斩钉截铁地说:不!因为根据他的调查,有很多人是为了看到冯老师《通书》的连载,才专门买《读城》杂志的。现在有冯老师这种感觉的学者不多,如果换一个人来连载,说不定会降低杂志的品味和档次。所以,今年又继续连载,要一直把《通书》连载完。
通书在《读城》上的连载,我是仔细编辑校对过的。因为老师在讲《通书》的时候,书院只有晓宇在做文字整理工作,很辛苦。在《读城》连载的时候,我在晓宇原稿的基础上进行编辑,分了章节和段落,又学习了一遍,感觉确实又深了一层。也在学习的同时,发现自己找到了儒家学说入门的感觉。
以前涉及到儒学方面的东西,我自己心里都没有底气,现在通过对《通书》的学习,有了一定的体会,就想有机会的话,把周敦颐的《通书》重新在书院炒一遍。春节过后,我们大家在一起商量公开课的内容时,我就提出来想把《通书》讲一遍。但是回家给娜姐姐一说,她说她都没有听老师讲过。后来我想了一下,《通书》对于大众来说,毕竟还是很生疏,如果在公开的场合讲解,可能会有一定的障碍,因为里面有些《易经》的知识和基础,大众理解起来很恼火。以前冯老师在书院小班讲《通书》的时候,听过的人有些走了,有些没有留下很深的印象。现在书院长期上小课的同学中,还真没有几个听过《通书》的。所以我觉得,现在在书院小班讲《通书》,也是比较好的时机,毕竟小班的同学,都是希望在传统文化上有所深入的。在这样的定位上,我们通过对《通书》的学习,就可以把儒学方方面面都点到,也可以旁通禅、道。这个,就算我们这次学习《通书》的开场白吧。
如果说唐朝是中国文化发展的第一个高峰期,那么两宋时代则可以称之为第二个高峰期。唐朝时期文化的辉煌,准确来说应该是佛教文化的鼎盛,尤其是玄奘大师从印度回来,把印度的佛经翻译出来,在大唐广为传播,加上禅宗的兴起,在整个唐文化中,起到了支撑性的作用。唐朝的儒、道两家虽然也有所发展,但比起轰轰烈烈的佛教运动来说,就相形见绌一点了。道家方面,唐王朝以老子后人自居,老子传说叫李耳,李家就拉来当自己的祖宗。从学术的严密性来说,老子的《道德经》还是不如佛教。最初在朝廷上,我们还能看见道士站在右边,和尚站在左边,道教还高出一头。到了后期,经过了几次道士与和尚在皇帝前的辩论,也就拉平了。唐代有代表性的人物,比如韩愈,一开始辟佛很厉害,很排斥佛教,觉得佛教是外来的学术,与儒家正统思想有差别。但是到了后期,韩愈的思想也有所改变,但是编文化史的人都认为韩愈是儒家的代表人物,忽略了他后期受佛教的影响。
从中国文化史的角度上来说,真正能够把儒家立起来的,还是宋明理学,其开山鼻祖,就是周敦颐先生。《通书》的作者周敦颐先生,其生活背景为北宋战乱之后稍稍安顿下来的时期,他比苏东坡大20岁左右。在周敦颐的时代,中国文化史上的巨人纷纷出现,虽然他们很独立,各有其学术思想和学术建树,有时候也有争论,但他们都是朋友,能够互相沟通学习。这个时期,北宋产生了五位了不起的人物,后人称之为“北宋五子”。周敦颐,是宋代理学的宗祖,湖南道县人;他的两个学生,程颢、程颐,史称“二程”,学术上都很厉害。还有邵雍,北宋哲学家,在易经研究上有独到之处,人称“邵子”。另外一位是张载——张横渠先生, 其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被后世很多人所传扬。这就是北宋时期几乎同时出现的五个大儒。
周敦颐在生前,其实并不太为人所知。他当过官,退休后隐居在庐山濂溪旁讲学,世称濂溪先生。他的学生当中,最重要的就是二程兄弟。二程的父亲程珦在南安认识了周敦颐后,见他“气貌非常人”,与之交谈,更知其“为学知道”,便同他结为朋友,随即将两个儿子程颢、程颐送至南安拜敦颐为师受业。周敦颐的学说,还是在二程这里发扬开来的,所以他的学术地位是非常高的。周敦颐留下的最重要的学术论著,就是《通书》和《太极图说》。我们书院有很多同学在学习太极拳,太极图就是周敦颐创建出来的,《太极图说》,就是对太极图进行高度凝聚的理论发挥。有些人说,太极的思想源远流长,是从老子那里就开始流传的,实际上,《易经》的思想更早一些,只不过用简洁的图像表达出来,还是从周敦颐这里开始的。
周敦颐的学术思想来源,实际上是五代末期著名的道士陈抟老祖。陈抟老祖创立的是无极图,周敦颐在《太极图说》里面也说,“无极而生太极”。周敦颐的早期,受禅宗学说的影响很大,在禅宗的学修上,先后跟随寿涯和尚、东林常总禅师学习,通过禅悟,他逐渐找到了对自己学说开宗立派的感觉。
黄宗羲谈及周敦颐学术渊源时,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周敦颐学禅找到感觉后,觉得明心见性并不是西方(印度)的东西,应该用中国本身的文化来解释。这个时候,寿涯和尚就传给他一首偈子:
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
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
天地在形成之前,本来就有个东西,但是你又找不到。它是世界宇宙万象,是自然、社会、人生等一切的主宰。我们看一年四季的变化,春天草长莺飞,欣欣向荣,秋天又落叶满地,一片肃杀,所以大自然也是有盛有衰的。但是,这其中有一个东西,是不随着四季变化而增减、改变的——我们可以自己试着找一下,这个不生不灭、不受生老病死左右的东西,到底在哪个地方?
我们是婴儿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然后学习了很多东西,身体一天天长大,经过青春期成熟,然后结婚生子,和四季的变化是很像的。用佛教的话来说,生命都是轮回的,但是,我们能不能在自己的精神当中,找到这个不轮回的东西?我们的精神当中,有没有这个“不逐四时凋”的东西呢?脱离了生老病死的东西,我们在精神和生命中,找不找得到?如果真正找到了,你就和周敦颐一样,就明心见性了,真正就能在一方面开宗立派。但是没找到又怎么办呢?没找到就要继续找啊!不然,你就会在生老病死中,在天地之中找不到一个归宿。古代传偈子,并不是现在这样随便写个东西,所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讲了那么多理论,真正把一个偈子搞明白了,就像周敦颐一样,你就能够把圣贤经典拿来为我所用,就会有“六经注我”的气慨。周敦颐先生开创的宋明理学,在中国长期流传,他虽然推崇儒家,也从不排斥佛教。但是到了南宋之后,朱熹这些人,总觉得我们中国的思想文化,怎么能被来自外国的佛教所压倒呢?就很排斥佛教。用《通书》中的说法,这就是学问不通的表现。如果真正通了,就是“东方有圣人,西方有圣人,此心同,此理同”,只是名词术语不一样,学修入手的方法不一样而已,实际上说的都是同一个东西。所以,将儒家要命的心性之学得以彰显出来,《通书》可以说是功莫大焉。
明朝的黄绾在其《明道篇》中说:“宋儒之学,其入门皆由于禅”。所谓“宋儒”,就是理学,他们入门都是从禅开始的。“濂溪、明道、横渠、象山由于上乘”,濂溪就是周敦颐,明道指的是二程兄弟中的老大程颢,横渠就是张载,象山就是陆九渊,他们的学说来源于禅宗的上乘。“伊川、晦庵皆由于下乘”,伊川就是二程兄弟的老弟程颐,晦庵是朱熹,他们在心性证入的程度上,确实不如上面的几位。近代的陈寅恪先生,也有这样的看法。如果没有受到禅宗的启发,后世儒家想要形成一套完整的学术体系是很不容易的。他们在形而上的精神上,没有完全说清楚,只是对社会、伦理、人生这些方面涉及得比较多。我们在学习的过程中,要看到中国的儒释道三家既是三足鼎立,又是互相补充的。我们在学修过程中不要妄生分别,不要有门户之见。
下面,我们来谈谈《通书》的题解。通书,其实就是从易经易理的角度,结合四书的内容,构建起了从形而上的本体论到形而下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一套系统,并把这些系统落实在个人的心性修养上面。通书通书,关键就在一个通字。通,是个很大的问题。人类社会越发展,越往后走,社会分工会越细密,学术的专业性也越强。所以,要想真正大通,是不容易的。不通,就不能掌握开启传统文化的那把钥匙。你在什么东西上还有障碍,还有门户之见,你把社会生活和自己的精神结合不起来,就没有真正打通,也说明没有学到家。这个“通”,又有几个方面的含义:
其一是心物相通。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都在说明心和物的关系。心就是我们自己的精神,物就是各种自然现象、社会现象。如果心物不通,不管在自己的学修上还是在生活、事业上,都无法形成和谐一致,无法找到人与世界的这个平衡点。所以,不管是学儒家、道家还是佛家的经典,都强调心物相通。我们自己在对通的体会上,能不能够把握心物之间的这种规律性?你把握了心物之间这种规律性,对社会、历史、自然的发展,乃至于个体精神发展的规律性,就会有所把握和体会,就能达到“通”的状态。
其二是时空相通。禅宗讲“十世古今,始终不离当念;无边刹土,自它不隔毫端”,在时间上的过去、现在、未来,我们是否能打成一片?佛教中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到底是什么意思?时间上我们是否能了知过去、现在、未来?比如现在我们在这里,对于教室以外的事情,乃至于社会、自然、宇宙以外的事情,只要我们想到这个地方,心就到了这个地方。我们经常说宇宙,宇宙在哪里呢?我们的心发出了这个概念,才会有对宇宙的认识,哪怕你硬要说宇宙之外还有世界,那也是从你的念头上衍生出来的,从自己的观念上体现出来的。“通”,并不是什么好高、好玄的东西,其实在平日里,我们的心随时都处在通的状态,只不过没有在意它。真正不通,是精神上出了问题,有白痴感觉的人,那才叫不通。精神上有问题的人,无论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听不懂,他有自己的意识状态,但是没有办法与人沟通。
关于这个“通”,我们可以从最简单、最亲切的地方去体会,推而广之,就像周敦颐的《通书》一样,儒释道三教都通,都有所体会。周敦颐的学术本来就有禅宗的底子,太极学说又来源于道家的陈抟老祖,同时,他又从四书,特别是《大学》、《中庸》里面找到了精神架构的点,融会贯通以后才形成了《通书》。《通书》通三教,就是这么自然的结果。
其实,三教相通的理念,从南北朝时期就已经有了,当时佛教传入中国的时间并不长。这里有个公案。傅大士见梁武帝,就表达了“三教合一”的理念。在后期的佛教传说里面,说傅大士是弥勒菩萨的化身。化身不化身,我们不用管,但他确实是最早倡导“三教合一”理念的,他虽然嘴上没说,却在行动中体现出来了。他去见梁武帝,头戴一顶道冠,身穿一件僧袍,脚上又穿着一双儒履。梁武帝看他打扮得这么奇特,就问他:“你怎么这身打扮呢?难道你是僧人吗?”傅大士默默指了指头上的道冠。梁武帝又问:你戴着道冠,难道是道士吗?”傅大士又指了指鞋。梁武帝又问:“难道你是儒士吗?”傅大士又指了指身上的僧袍。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既不是道,也不是僧,也不是儒,但是呢,他又是道、又是僧、又是儒。梁武帝在中国历史上,也是很传奇的一个皇帝,他很喜欢佛教,一生几次出家,害得大臣们还花钱把他从庙子里面赎回来。面对这样一个皇帝,傅大士就是通过这些举止打扮来告诉他,你太执著于佛法了啊!你当皇帝当得好好的,就是在普渡众生,就是慈悲为怀啊!你非要出家干什么呢?你还想把头剃光,穿一身和尚衣服,太着相了啊!所以傅大士就以这身打扮提醒他,不要太着相。戴道冠、穿僧袍、穿儒履,跟我这个心性本体有什么关系呢?真正该做的事,是你这个人的心该往哪里放。他是希望用这身打扮来劝化梁武帝,要消除梁武帝对佛教的执著,同时,也体现出了三教合一最初的苗头。
当然,后人从三教合一的角度来谈傅大士也很少。傅大士之后,达摩祖师才到的中国。如果大家喜欢看南怀瑾的书,就会发现后来禅宗的很多影响,都是从傅大士那里开始的。南怀瑾认为,傅大士是中国早期禅宗的代表人物,因为当时达摩祖师还没有到中国,还没有正儿八经传禅法。傅大士的行为很颠倒,说话也是东一句西一句,后期的很多禅师都继承了这一特点。比如他的一首偈子说:
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
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像这类的偈子,都具备后世禅宗的行为特点,在达摩祖师那里,反而没有这些行为和语言。达摩当时到了中国,因为与梁武帝一言不合,于是到了少林寺,找个山洞就面壁打坐,一坐就是9年。传法的时候也很实在,还要用《楞伽经》来印证。我那天还在给几个朋友说,南怀瑾这辈子出了很多书,就我个人的看法来说,有三本书是非常精炼的:他的《禅海蠡测》,很经典,是什么就说什么;还有两本就是《楞严大义今释》和《楞伽大义今释》。《楞伽大义今释》就是把达摩祖师当年用来印心的《楞伽经》,做了一个类似于白话翻译的阐释,偶尔有些地方有点发挥,但基本是原封不动意译的。至于后来他讲的课,因为他本身有那么多的经历和坎坷,具有相当的传奇色彩,所以讲经说法的时候,可以为了一小段东西摆一大通故事,听众都觉得津津有味。只不过呢,加了水的汤药,大家要好吞一些,容易接受一些。如果你把南老的那三本书看懂了,看通了,就会觉得后面讲的都无关紧要了。但是呢,灌水的讲课有灌水的好处,毕竟里面穿插了很多历史文化知识,甚至还有讲演的技巧,这都是南老太爷的高明之处。
三教合一虽然从南北朝就开始了,但是到了唐朝,真正的各派之间,大家的笔墨官司也打得非常热闹,一直打到宋初陈抟老祖那里,总算有了点融通的感觉。到了宋朝,理学建立起来了,有很多还从佛教的角度阐述了儒家的经典。周敦颐先生,也还是用佛教的体证来慢慢体会《易经》、体会“四书”,越到后期,三教合一的思想就越明显,形成了一种趋势。
我们看儒释道三家里面,确实有共同的思想成分,只不过就像冯老师在书院讲课中说的一样,不是谁比谁高明,而是三教的侧重点不一样。儒家偏重的是社会性,在社会伦理道德上有很完备的一套东西;道家偏重的是自然性,是从修身养性、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这些角度来阐释他的学说的;佛家偏重的是精神性,是从人的精神世界中寻找最本真的东西。侧重点不同,本源却是相同的。社会有不同的需求,学说也就有不同的分化。就像我们社会分工一样,越往后面走,分工就越细密。如果没有打通,就会觉得儒是儒,道是道,佛是佛,相互没有关系,还会觉得中间有很多针尖对麦芒的东西,是相互攻击的。这种攻击现在也依然有,而且不光是三教之间相互攻击,同一种宗教中的各个学派内部也有争论。比如佛教里,也有学禅宗的看不起净土宗,净土宗看不起密宗,密宗又抨击禅宗是显教,是表面上的东西,没有真东西……但是,如果我们真正学习了周敦颐的《通书》,这些相互抵毁的说法,我们都可以明确地下个判断,都是学问不通的缘故。
《通书》就是这样一本书,它把形而上的天地与形而下的社会经济、文化等,都融合在一起,形成儒家的一整套学修系统。在此系统之下,又纳入了每个人的心性,纳入实际的修养和行为之中。在学修传统文化上,《通书》的重要性就体现在这些方面。在我们正式学习《通书》之前,我从作者背景、传统文化背景等方面,拉杂地说了这么多,就算是开篇第一节课吧。
今天讲《通书》,说实话我有点诚惶诚恐,因为除了听冯老师讲,以及编辑了老师的《通书》讲稿外,还没有仔细找过标准的《通书》版本,也不知道到底哪个版本好一些。里面的词句,涉及到过筋过脉的地方,也没有来得及仔细推敲。手上这个资料,也是干巴巴的《经史百家杂钞》的原文复印件,连注音也没有,注释更没有了。今天看到胥老师手上那本《太极图说通书义解》,感觉很遗憾,为啥子以前没看到呢?真正现在要在市场上找一本规范的经典原文,也很不容易。所以说得不对的地方,含混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加指正,多加批评。
通书·诚上第一
“诚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 “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纯粹至善者也。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
下面我们来学习通书的正文。开篇的这三章,都是在讲“诚”,甚至在“圣第四”里面,也涉及到了很多关于“诚”的内容。“诚”,作为《通书》来说,是最重要的一个概念,也是要贯通全篇的。对“诚”的理解和体会,对于学习《通书》来说,是很关键的。“诚”,对于大家来说都不是陌生的概念,现在社会上都在提倡,人与人之间要讲诚信,朋友之间要真诚,做生意要诚实等等,但是,“诚”并不只是这些意思。如果“诚”只具备这些肤浅的意义,那么周敦颐先生就不可能把“诚”放在通书的最前面,用了好几章反复来讲。我们社会上认为的诚实、诚恳、诚信,仅仅是“诚”表现出来的行为方式或者现象,还没有深入到“诚”的本体来考虑。
前段时间,我给大家汇报学修的心得体会时,讲过在冯老师家中听本光法师的讲课录音。本光法师在讲到禅宗和儒家的关系时,说得很清晰,我到现在,脑子里还回想得起老法师那种四川平武音调的声音。本老说,禅宗讲“明心见性”,儒家讲“正心诚意”,其实,都是相互对应的。这个“明心”,就是“正心”;“见性”,就是“诚意”;“明心见性”,就是“正心诚意”。周敦颐先生这里,可以说是把儒家的“诚”提到了最高点,这个最高点就是本体论。这个高度一定要有,我们想要明心见性,就一定要正心诚意。学禅宗的人都晓得,明心见性是一辈子追求的目标。我们书院的同学阿敏就说,他只要明心见性,其他的都不要。如果是学修儒家的东西,只要做到正心诚意,就一定会明心见性。所以,我们要把诚意放在见性的意义上来看待,周敦颐先生也正是把这个诚,放在本体论的高度上的。
《中庸》里面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为什么是“天之道”呢?因为诚本身就是天道。我们试想一下,如果老天不诚,就不会平等地对待万物、生发万物,不会让万物在宇宙中生生不息。老天如果没有诚的本质,有分别心,喜新厌旧,喜好恶坏,万物就不能平等生存。诚没有取舍,是带有一种平等性的。从人的角度来说,为什么“诚之者,人之道”呢?佛教不是讲求三心吗?平等心、清净心、慈悲心。《中庸》里面的这两句话很有力量啊!“诚之者,人之道”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为人之道,你是一个人,就应该把这个“诚”显现出来。这个“诚”字的用法我们要注意,在古语之中,名词有时候是可以用作动词的。“诚之”,就是“使之诚”,就是要把诚这个东西显现出来,把诚这个东西体现出来。真正的人道、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把诚体现出来。
我们平时也常常在说,心诚则灵。周敦颐把诚放在最本源的地位。他认为人应该以诚为本,每个人都要把诚显现出来。以前有个说法,天地人三才,三才人为大。这是因为尽管天地的作用相当大,但是如果没有人,天地的德性就体现不出来。只有具备了完美精神性的人,才能体现天地的这种德性。所以,人是最重要的。只有人,才能成就、彰显天地之诚。
我们接着看原文:“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纯粹至善者也。”从《易经》来看,宇宙中的万事万物,皆从乾卦衍变而来,所以乾卦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乾卦每一爻都从其反面来看,把每一爻都转换为阴爻,那就演化为坤卦。乾坤二卦相互作用,就产生了单八卦。单八卦两两相重,相互叠加,就产生了八八六十四卦。总之,从这个推理上来看,易经中的所有卦,都是由乾卦变化出来的。
其实,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也都是乾道的变化。波师兄、娜姐姐、神仙哥哥,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都是乾道变化出来的结果。有雅兴的话,我们每个人不妨打一卦,打自己现在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得出的卦象可能都不一样。每个人的位不一样,命就不一样,精神个体的性命也不一样。万事万物都是这样的。所有的这一切,都要在“正”上去体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如果我现在打一卦,很凶,那就要看到这卦的正位在哪里。我已经处于这种状态了,那么在这种环境中,就要在其中找到正位,才能渡过难关。怎样找呢?就要体会乾卦六爻的正位。乾卦的正位在哪里呢?我个人体会,就是在九三上。不光是乾卦,我们随便打个卦来具体分析,也要找到正位在什么地方。这个“正”,是通过“诚”来表现的,我们内心中的一念之诚要立起来,才能谈得上是正。而诚的最纯粹的表现,就是“至善”。什么是“至善”?“至善”,就是大善,也就是大至不善、无善无恶的一种状态。
不管我们处在什么位置、什么境况之下,都要找到这个正、这个诚。文革的时候,我们冯老爷子的境况好吓人啊!他在被诬陷之前,自己打了个卦,就知道是要进监狱的状态,确实跟着就进去了八年。但是在这八年里面,他并没有被困境击垮,为什么呢?老爷子是正了性命的,知道自己在这种状态下该怎么做。怎么做呢?就是要立这个诚,在“纯粹至善”上面寻找安身立命之处,所以《中庸》里面说“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不管乾道变化把我放在什么处境下,即便是把我变到南美洲的丛林里去当印第安人,那我也要在印第安人的部落里找到自己的位置,要把自己的土著部落搞好,用至善的方式来面对自己的命运。所以,我们即便是面对毫无光明的困境,也要在里面找到诚的感觉,找到纯粹至善的感觉,这样的话,你的命运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易经》六十四卦,每一卦都不是纯粹的凶,也不是纯粹的吉。我们以为乾卦很吉祥,但中间也有很多危险的地方,“或跃在渊”嘛,也有落到深渊里的危险。同样的,即便是看上去很不好的卦,里面也有转机。所以,易经是活的,是生生不息的东西。我们在学习它的时候,一定要在易理上体会“诚斯立焉”的感觉,体会“乾道变化,各正性命”的感觉。
“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相互转变,我们该怎么去辨析它、理解它呢?我们既要看到事物的阴暗面,也要看到事物的光明面。从个人来说,也要看到自己精神上的光明面和阴暗面,要明白自己精神中的两面性是如何发生转化的。
我以前有一个师兄,一天到晚老爱责骂自己,常常见面就说:“师兄啊,你不晓得,我这个人龌龊得很啊,随时都有偷心,好恶毒啊,后悔啊!”我就对他说:“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身上也有很多优点啊。你对佛法和上师的信心都非常足,这么多年来,我们其他师兄弟几乎没有给师父什么供养,都是你一人承担的。有人遇到困难,你也是不遗余力地去帮助别人啊。”但是呢,他也有个问题,就是没有恒心。你让他打坐念经,他就是坐不住,念不下去;你让他数息观想,他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之心定不住。所以我们要看到,其实每个人都有光明的一面,要看到自己的长处,尽量把注意力投放到自己的长处上来,这样一来,你阴暗的那一面,你不要去管它,不理会它,自然而然就慢慢减少,甚至消失了。
面对自己的心性如此,面对社会也同样应该如此。我在自己的单位中,就有很深的体会,那里知识分子多,怨言也比较多,攻击性的语言也多,接触到的社会阴暗面也比一般人多。这个也有问题,因为很多人都不停地去找社会的、制度的阴暗面,却忽略了光明的一面,比如急百姓之所急这些……春节期间,我们看电视就知道,那些国家领导人,哪一个是能回家过年的呢?胥老师的一个师兄在博客上转了温总理在山上指挥抗击冰雪灾害的照片,那副面容,我看了都很心疼,面对受灾的群众,他是真着急、真伤心的啊!这,就是政府的光明面。但是往往是知识分子看不到这些东西,很多人不明白“一阴一阳之谓道”的道理。社会有阴暗面,就一定有光明面,只不过处在此消彼长的状态中,就推动了社会的不断发展。我们要立足于自己,看自己能否为社会走向光明而尽一分力。
“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这是怎样的感觉呢?这个“善”,你要体会到、继承到,并传承它,就肯定能明了这一阴一阳之道,就明了心的本性。我们套用《道德经》上的语句,就是至善无善,大善无善,无善而无不善。我们要从这些地方去体会至善,至善是达到顶尖的东西,在这种状态下,就无善无恶了。对这个“一阴一阳之谓道”,我们了解清楚、看清楚之后,看到这些社会现象变化背后的大道,自己也就处于一种善的地位,处于有利的地位,就不会产生不好的结局。“成之者性也”,你能够完成它,成就它,成就这一阴一阳的变化之道,就是因为你的本性与大道变化的本体是相通的,你成了大道手中的一枚棋子,当然能够成就其道了。
我们再来看下面一句:“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什么叫“元”、“亨”、“利”、“贞”?这四个字是乾卦的卦辞。“元”是看不见、摸不着,玄之又玄的东西,但确实又是万物的本体,世界的最初状态。如果落实在我们自己的心性上,这个“元”,就是我们一念之诚的状态。这个“诚”我们在后面接下来的几章中,还要反复体会。“亨”,就是亨通。现在我们经常发手机短信,都祝福朋友财运大发,事业亨通。亨就是通,是一个意思。周敦颐先生在这里说“元亨,诚之通”,“元亨”,就是我们的一念之诚与外部世界、与社会人事等方方面面都相通。儒家关于诚的概念,也是提升到本体论上来谈的,如果我们运用诚这样一种心性状态去面对世界,就会通达无碍。
“利贞,诚之复”。“利”是什么呢?《乾卦·文言》里面其实对元亨利贞都有解释:“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元”是本原的东西,是诸善之长,是所有的善中最根本的东西,是至善,是诚;亨通了的话,所有的上佳的因缘就会汇聚到一起来,你做事情就会非常亨通、通达。一般人认为“利”,就是利益,但是《易经》不是这样看待的。人与人之间只有达到和谐共赢的状态,才会有利;如果不和谐,就肯定有不利。哪怕是做件大事,处很高的位置,如果不和谐,也不会有利。我们看有些人很辛苦,位置做得很高,结果却被别人暗算了,这样就不行。能够“义之和”,才是真正的大利大吉。乾卦就有这种大利的感觉。“贞”是什么呢?我们平时说坚贞,其实“坚”就是“贞”,都是一个意思。“贞者,事之干也”。真正要完成一个事情,要把一件事情做好、做成,就要有坚贞的信念,要有坚忍不拔的恒心。所以,周敦颐说“利贞,诚之复”。我们普通人经常会被阴暗的东西遮蔽住诚的本性,如果通过“利”和“贞”的方式,就可以把“诚”这种至善的本性,在我们精神的核心中恢复过来。
“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最后这句作者就发出感慨了:这个大易之道真是很伟大的啊!它是宇宙万物、也是我们人类身心性命的本源、来处。
对这个“诚”字,我们讲得比较详细,也算是这一章的破题。我们只有把这个“诚”字比较透彻地理解了,才有利于对这一章正文的学习,乃至对整个《通书》的学习都是至关重要的。
“诚者,圣人之本。”这是全书第一章的第一句。这是多么高的评价啊!周敦颐在《通书》里面要阐述的核心思想,就是要立一个人极。所谓人极,就是人的终极意义。《太极图说》里面也说到了这一点,说到了人在天地之间的地位。“诚”,就是一切圣人的根本。
实际上,说一句“圣人之本”都没有把这个“诚”字概括完,“诚”,应该是一切人的之本,甚至可以说也是小人、恶人之本!如果你理解了诚的本体论的意义,就会晓得圣人与小人的区别,只不过在于圣人显现出了诚,诚是他一切行为的本源;而小人没有把这个诚显现出来而已。对于每一个人,我们都不能认为他是十全十美的,也不能认为他是十恶不赦的。
我的一位师父曾经讲过这么一件事。他到香港的一个监狱去探望犯人,给他们讲佛法。师父修为那么高,真正是有菩萨心肠和圣贤之智的,但是他在监狱里面却对那些人说:“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有千万个念头,都有好念头和坏念头。你们心里出现的念头,我都出现过,而我心里的念头,你们也出现过。我和你们的区别,只不过是你们掩埋了好念头,没有让它们付诸于实践,显现出了坏念头,没有把它们压制住,也就造成了坏的行为。而我呢,只不过是警惕性比较高,尽量做到隐藏坏的念头,显现出好的念头并变成行为而已。我们就是这点差别。但是,就是因为我们的这一点差别,我们的遭遇就不一样。”是啊,师父是大德高僧,向大众布道传法,受到众人的尊敬,得到供养,而那些人就是因为一念之差,就进了监狱,失去了人身的自由。
所以我们说,圣人与小人,他们在“诚”这个本源上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小人身上的诚被遮蔽了。所以在第二章里,周敦颐也提出了“非诚非也,邪暗塞也”。并不是说小人身上没有这个诚,而是被邪暗闭塞了,被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阴暗的心理遮蔽了。当然,周敦颐这里提出的“诚者,圣人之本”也并没有错。他是在一开始,就把这个诚提到最高的高度。我们对这个诚,一定要在本体论上来理解,它是一切人的本体。中国古代也一直有种说法,就是人人都可成为圣人,人人都有佛性,都可以成佛。真正一个人心里发起了仁的念头后,仁爱也就来了,社会上各种仁人也就出来了。佛教常常说的“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不管是阿弥陀佛,还是药师佛、大宝法王等等,这些圣者的心,与一切众生的心在本体上是没有任何差别的。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这一句话,来源于《易经》乾卦的《彖辞》,是对乾卦的赞美。对《易经》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易经》首立的就是乾坤二卦,这是学易最重要的基础。如果对乾坤二卦没有清晰的了解,对它们的属性没有一个很深的体会,学易经就是个空事。不了解易经的来源,你就学不进去。“大哉”,实际上是非常宏大、广大,是无边无际的。“元”,就是本原、初始,元旦就是第一天,最开始的一天。在古代,这个字又通“玄”,也有混沌初开、模糊不清的感觉。“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就是这么一种感觉。“万物资始”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一切万物都是源于乾卦,易经把宇宙万象归纳为八个最基本的卦象,其它的六个卦,都是从乾坤二卦推衍出来的。乾坤二卦又以乾卦为主,乾为天,为父,坤为地,为母。乾为主坤为随,这和中医火神派的“阳主阴从”的说法基本相同。中医火神派的阴阳学说就是来源于乾坤二卦,虽然中医具体的原则是以坎离二卦作为立论的依据,实际上归根结底,还是本于乾坤二卦。诚,我们前面讲了要以一种本体论的高度来看,但是在这一句里,重点还是把“诚”放在人极上来阐述的,是为人立极。这个极,并不是极端的意思。天极、地极、人极,是三个范畴。诚的本源意义,在周敦颐那里,主要是从人的角度来阐发的,其根源还是从《易经》的乾卦来的。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学学《系辞》。系统学习了之后,我们就会知道易经不是我们想象的算命打卦,神奇得不得了的东西。几个铜钱一扔,好像啥子事情都晓得了,生老病死、富贵荣辱,诸如此类。实际上,算命打卦是《易经》中最次要的东西,《易经》最高明的东西,是从理、气、象、数这四个方面来来体会的。
易理,就是解释天地宇宙间的真相、规律,哪怕是一件具体的事情,也可以从易理上对其分析。不光是理论,在看《易经》每一卦的卦辞和爻辞时,要看到你为什么会陷入这种行为境况,什么是最佳的处理方式,等等。比如,我们打出一个困卦,陷入了困境当中,如果你懂得易理,就知道该怎么解除这个困境。一般的算命先生,是不会搞这些东西的。易气,主要是在阴阳上的体现,就是阴阳二气在整个卦象中的盈虚消长,针对这个,有一些专门的学派。易象是什么呢?我们常说易经八卦,就是易经有八个卦象,然后相互重叠,得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基本就能概括出了宇宙天地间的各种现象。通过易象,我们就可以概括和掌握事物发生发展的变化。易数,是推演卦象的变化、重叠、加减等。
以前真正学通易经的人,就有个说法是,“善易者不占”。《易经》还是有它的根本规律的,说白了,那就是因果。真正懂了因果,还需要打卦吗?一个娃娃从小就不学好,长大肯定会有恶果。一件事情也是如此,我们搞个事业,如果两人合作,事情启动之前就磕磕碰碰,算计无穷的,事情肯定就搞不好,用不着去打卦了。做一件事情,如果发心是正当的,手段也是合法的,同时又得了势,就像股票一样,如果在上涨时期,你算的又很精,结果自然就会很好,不需要占卜或打卦。只有当我们面对一些很重大的事情,在很迷惘的时候,对中间的因果看不清、摸不透,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打一卦来下定决心,看到底这事是做还是不做?做的结果是好还是坏?
这几天,我们书院的几个朋友因为看了冯老师讲的《易经片鳞》,也学会了用几个硬币来打卦,打着玩。这也没有什么,打卦玩卦的过程中,也可以对卦象卦辞有个熟悉。但是,我们不能太当真,不要遇到一个不好的卦就觉得完了,这事情太糟糕了;也不能因为打一个好卦,就每天都笑嘻嘻了,以为什么事都搞定了,不能这样!如果通了易理,知道了宇宙万物的规律,就不会在打卦算命这些小术上粘连。易经的根本规律,最明确地说就是因果!这是不需要算命打卦来判断解释的。
乾卦的《彖辞》里面说:“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始终,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这是什么意思呢?乾卦在易经中的重要地位,就是能够“统天”。如果打卦打到乾卦,以前的说法是乾属龙,金庸小说里的降龙十八掌,完全用的都是《易经》的名词。乾卦有变化,万事万物才能产生。所以后面又说了:“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
我们看《易经》的乾卦,就是六根直线组成的卦象,从初九到上九,虽然都是一样的,但组成卦象后,就会在时空中产生很多变化。并不是说,你打了乾卦就有多么了不得,一个婴儿出生后打到乾卦,不是说以后他就可以当皇帝,要变成真龙天子。如果你对时空中的变化把握不好,中间也有很危险的地方。
比如“初九,潜龙勿用”,这时候你就必须藏起来,隐藏起来,这时不能轻易显现你的德行、功劳,不能轻易展示你的才华。如果打卦打到乾卦,动爻在初九上,就要特别注意,再有钱也不能显山露水,再有才也要藏起来,“潜龙勿用”嘛。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在六爻之中,上三爻称为上卦,下三根爻称为下卦。《易经》是特别讲究“位”的,故有“二多誉,四多惧,三多凶,五多功”之说。初爻和上爻,一般都不谈,一个是刚刚萌芽,一个是快要衰竭,没有多说的了。二为什么多誉呢?二是下卦的中爻,居中得位就有利。初九之时,一切时机还没有成熟,所以只有自己在家积累基础知识,就像学生一样,要通过小学中学大学,才能进入社会之中。九二爻正好是下卦的中位,相对来说比较吉利、稳定,可以显现出一些功德,并能在社会中体会到一些做事的感觉。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三爻就有讲头了,是下卦的上爻,但是还没有上升到上卦中,所以这个位置比较危险。“厉”,就是很厉害、很危险,但是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君子,每天都很警惕自己,随时都在体会乾乾之德——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你能随时不忘这个,知道乾卦是万物本源,能够自己做主,那就很好了。其实说白了,“终日乾乾”就是终日做主!你每时每刻都做得了主,困难再大、运气再差,也不会对你造成多大的伤害。就我个人来说,对这个乾卦九三的体会也是很深的。乾坤二卦里面,乾为主,你真正能够做主的话,终日乾乾,就是终日都能在心意识上做主。怎么做主呢?我们的思想其实都是一个个念头发出来的,喜欢的东西就愿意去追求,讨厌的东西就想去躲,害怕的东西更要逃。总之一切行为都是念头构成的。“终日乾乾”,就是每时每刻都要小心地照顾自己的念头,在精神上做自己的主。“夕惕若”,“夕”就是晚上,“惕”就是警惕,“若”就是如此。这句话是说,就算到了晚上,也要警惕这个事情,随时都要警醒。如果做到了前面所说的,那么君子就可以虽厉而无咎。虽然你处的这个位子、这个时段比较凶险,但是也没关系,你能够时时做自己的主,也就不会后悔,不会有什么真正让你过不去的坎。对我们日常学修来说,九三这一爻,也确实很重要,可以说是我们学修的中心。
乾卦是非常有意思的,初爻是“潜龙勿用”,九二是“见龙在田”,九四是“或跃在渊”,九五是“飞龙在天”,上九是“亢龙有悔”。这五爻,都说到了龙,让人觉得有一种特殊的身份感。九四虽然没有明确说龙,但是“或跃在渊”,其实也是说龙的状态,是说龙要么就飞上天,要么就掉到深渊里面去了。唯有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说的是君子,而不是龙。这一爻没什么特殊身份,对每一个有心学修圣贤之道的人来说,都个个有份。
在整个乾卦里面,我们可以认知到:初九的时候要小心,要隐藏,不能显山露水。九二的时候,有一定积累之后,可以出山了,可以像诸葛亮一样从南阳隐居的卧龙山庄出来了。出山后到了九三,位子就很危险,因为要和诸侯打仗呀,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家给灭了。如果一辈子都“潜龙勿用”,藏在深山里当隐士,还是很舒服的,一生都潇洒自在。“见龙在田”的状态也很好,诸侯需要你,要你来出谋划策,可以很得意了。但是得意之后,就到了九三创业的时候,就很危险啊!所以说“诸葛亮平生惟谨慎,关云长大意失荆州”,九三就是这种感觉,一定要体会到。九三过了,天下平定了,就到了九四的状态,“或跃在渊”了。“或”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不确定的状态。我们经常说或者这样,或者那样,有可能一跃而上,达到九五的状态,很安逸,但是也可能一下子就落到无底深渊中去,彻底被洗白下课。九四这个位置更危险,就是事情快到顶的感觉,非常紧张,按过去的说法,就是做官到宰相的位置了。我们看这两天放的《大明王朝》电视剧,严嵩做到宰相的位置,好厉害啊!最后呢,还不是遭了灭门,全家洗白。
听到这里,也许就有人要问了,乾卦九四爻给你出了一道要么这样,要么那样的选择题,但答案没告诉你啊。怎么样才能跃上去,而不会掉到深渊里去呢?实际上,整个乾卦的功用,都表现在九三上。你处在九四的位置上,如果能够做到九三的“终日乾乾,夕惕若”,你保证就不会掉到深渊里去,起码可以持盈保泰。当然到了九五,你就坐上正位了,那是天子之位啊,是九五至尊了,随便怎样,也没人惹得起。但是,最后还有个上九“亢龙有悔”,虽然贵为天子,没人惹得起,但做过分了遭天遣,还是要后悔的。
乾卦看起来是很大气、很了得的,我们具体分析每一爻,还是感觉变化多端,很有意思。整个乾卦最重要的,确实是九三爻。如果你已经达到了九五的状态,都还能保持九三的警惕性,还能“终日乾乾”,早晚三省,那晚年也不会犯什么错误。就算到了命终之时,知道自己要走了,也不会后悔,会像得道高僧一样含笑往生,坐脱立亡,还是很高明的状态。虽然说乾卦的每一爻都很好,很有意味,但是对于我个人来说,还是九三的精神最值得推崇。从心性修养上来说,也是要把九三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波师兄讲《通书》(之一)
评论
5 vi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