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涌日记:我这三十年的日子(289)


(注:上篇说到1990年10月上旬,我在宁波大学任教的日子)
1990年10月8日 星期一
    早上,不少同学为选课的事来找我。郭庆要退选课:他有点害怕我,开始自己没来,让董黎君来帮他办;一会儿,他俩又一起来找我。
    下午,我翻完了一本书,夜读丛书之一的《六十年京剧见闻》(江上行著):一点趣味没有,像是京剧名角的履历表;好多东西都是报刊说过许多遍的,没多少新鲜感。
    京剧,学起来太苦,对观众要求又太高、太难懂,加上场景单调、节奏缓慢、情节简单,难以适应现代社会。演员谁愿吃力不讨好呢?观众谁愿花钱受罪呢?作为大众娱乐形式,它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目前它只作为民族文化,让外国人看个新鲜;作为老艺术,为少数同时代人借以怀旧。在影视剧和充满时代感的舞台剧的夹击面前,京剧一筹莫展。虽有人试图借助于现代音响设备,给京剧带来新生,然而时过境迁、回天无力;现代化的结果,也是吐故纳新的过程,适者生存的客观规律,在哪个领域,都是一体遵行的。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艺术,时代的盛衰伴随着艺术的兴盛,这是社会规律之一。
    上午,唐莉莉打来电话,说小俞来了封信,天呢,终于有信来了,再不来小俞要急死了!
    晚上,周根爽和何娜来玩。周根爽穿了条幸子裙(幸子是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中的女主角,由山口百惠饰演),女大学生穿上这样的裙子很有学生味。周根爽想回去,说她男朋友暑假时从美国回来了,她想嫁给他然后出国。
    央视今天开播电视连续剧《花巴掌、鼻烟壶、拨浪鼓》(上、中、下);浙江台今天开播英国电视连续剧《C15行动》(共54集)。
1990年10月9日 星期二
    《宁波日报》上登出几则招聘启示:宁波影视公司招聘公关和外联工作人员;宁波市音像公司招聘业务人员;宁波海曙华光家庭综合服务部招聘部门经理和业务员。位于宁波市远郊孤零零的宁波大学太冷清了,我整天傻坐在办公室里,真没劲!这三个招聘广告我都感兴趣,我上午取了工资,下午就去碰运气了。
    宁波市音像公司在西北街,我没听说过这条路,地图上也找不到,只好作罢了。
    我先去县学街33号处的宁波海曙华光家庭服务部,狭小简陋的办公室,看着太寒酸气了!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接待了我,后来我听人叫他经理;他一开始就说,他们是招各部门经理的。开始,他好像不知道怎么给我谈话似的。后拿出法人登记证给我看,我看上面有“介绍家庭教师”一项,我说这项工作我在大学干过,我会做得很出色的;他问我愿不愿调来,我说这要看这项工作是否有发展前途了,而工作进展如何不完全取决于个人能力,他连声说是。他让我写一份可行性报告交来,让我到隔壁房间去报名,还要交三元钱;我推说等报告送来时再交钱,告辞了。
    我乘7路公交车去兴宁路82号宁波影视公司。下了车,我从兴宁桥走过去,要走很长一段路,沿路尽是新建的建筑群,影视公司开在一幢崭新的临街房中。推开茶色玻璃的连门进去,这里看上去挺神秘的。我一进去就看到一男二女三个年青人,那小伙儿问了我的情况后,说我去这里是大材小用了;我说可以兼职,而不一定调去,他拿了我的文凭复印件到里面去了。
    我和二个姑娘聊了聊。我原以为她们是工作人员呢,谁知她俩也是来应聘的,二人是同学,一个工人和一个个体户。我们正说着呢,又来了一位时髦姑娘应聘,三个姑娘都想做公关小姐,姑娘们怕是电视连续剧《公关小姐》看得太入迷了吧?招聘的岗位只有二类,一类是外联,也就是公关;另一类是电器修理。
    小伙儿出来了,让我进去谈,边走边说:说本来要考试的,但我进去谈后,也就不需要再考试了。
    这是一间布置精致的办公室,小伙儿把我介绍给一位中年男子后,就退了出去。中年男子随即给我的名片上写着:郭启寅(制片人),此人一看就是从事艺术工作的。他简单地问了我两句,显得很满意;我的每一句答话,他几乎都有一句赞赏“那太好了”。他说话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接下来就要给你印名片了,先让别人带你出去几次,然后你就熟悉了,可以自己做了。”我充满自信地说是的,可我还不知道要做的是什么工作。他留下了我的文凭复印件,也记下了我办公室和宿舍楼的电话号码。当我说父母是上海人时,他马上改用上海话说他也是上海人,说他家住在徐家汇。送我出来时,他说他会给我打电话的,让我等着。我激动地真想抱住他、亲吻他,结果只是摸了摸他的脸。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他面带微笑:“你很快就会有一群新朋友了,但愿我们能很好地合作。”我好开心,一蹦一跳地走了。
    我本想上街买些东西的,可此刻,我不想再逛街了;突然涌现的快乐感,使我的行动都身不由己了,我直接回校了。在公交车上,我心情愉悦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致,往日早就看熟了的东西,此刻却变得充满了生气,我真想唱一曲《生活是多么美好》!
    高兴一阵后,我又有些担忧:会不会是空欢喜一场呢?我对影视是多么地喜爱、多么地迷恋呀!不过,我具体要做什么工作呢?一切都还是个谜。
1990年10月10日 星期三
    我今天看完了人大出版社的《中国大悲剧的人物》:一群文革人物的经历,让我不禁想起了《红楼梦》中的“好了歌”。
    上午,我给郭启寅打电话,接电话的人说:找郭经理?我才知道郭是经理。我有意问他要不要面试?他说不用了;说要把所有招聘进来的人召集起来开会;说要找时间专门和我谈谈,也许就在这几天,也许要过一星期。我说要不要签合同?他含糊地说不要。我说我能被录用吗?他很肯定地说:“我可以告诉你,你可以说已经定了。”他很热情,让我不用为此事担心,这使我稍微心平些了;我盼他快点找我谈话,我怕这又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下午,我给87、88班监考《司法文书》。
1990年10月11日 星期四
    我在中国政法大学的同学,我时常想到的是常荣生和刘骏祥;此外,还有一位姑娘,这就是纤弱单薄的管力洁。我记得小管是黑龙江大学企业管理专业毕业的,来读书时在黑龙江商业学院工作,同学李明哲说她是位孤女。我真后悔:当初我为什么不试试看,她是否有意于我?我始终难以忘怀这个林妹妹似的管妹妹,今天,我写了封信给她,问她近况如何?
    上午,87班的学习委员於忠莉来我办公室,我鼓励她考研究生。这个宝钗型的上海姑娘,丰满、洋气、聪慧,沉稳,如果有合适的发展环境,她绝非等闲之辈。
    今天,我在路上碰到洪涛,他脸上缠了条纱布,听说他被我们学校的农民工打了。我还听说:这个国庆节他回嘉善家里时,乘火车逃票,被火车站扣下了,给我们学校打电话让去领人。真是祸不单行呀!
1990年10月12日 星期五
    下午余主任从上海回来,我汇报了这段时间系里的工作;我做了那么多事,他连一句表扬也没有,似乎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早对这繁杂又吃力不讨好,而且没有任何报酬的兼职教学秘书工作。感到厌倦了。
    这几天,几乎每天晚饭后,小俞都要上我这儿来坐一会儿;他并不想看我的电视,只是他婚姻的烦恼事,想找个人说说。小俞一心只想选个漂亮姑娘,说其它方面他都可以将就。
 1990年10月13日 星期六
    今天我看完小说集,80年代文学新潮丛书之一的通俗小说选萃,北师大出版社出版的《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我看得时候颇有新鲜感,掩卷而思,却无可咀嚼。看得出,作者试图创新,某些构思也奇巧;但总体来说,构思缺乏坚实的基础,显出作者功力的浅薄,和经不起推敲。掌握写作技巧并不难,而要兼有深邃缜密的思维,雄厚的艺术功底和文化素养,就困难多了。
    下午全校大扫除,这是为了欢迎包玉刚老板的到来而做得精心准备之一。
    我们系89班一个学生无故回家一星期,我报告了教务处,希望能处理一下;冯书记嫌我事先没有给系里的领导讲,余主任和罗副主任也不希望学校处分我们系的学生,只想息事宁人。看来,我是太不懂系领导的心思了!
1990年10月14日 星期日
    早上起来进城。我在杨善饭店吃早餐,10只生煎饺子和一碗馄饨。
    在兰江剧院看电影,9点场,香港、深圳合拍的《联手警探》:追车的架势越来越花哨,也越来越惊险了,可我总觉得游戏味太重,而文学味太淡了。
    11点25,我走到文化宫就到这时间了,我看北京电影学院青影拍摄的《兵临绝境》。主演是时下最走红的硬派小生申军谊,他高大魁梧的身躯,配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浓眉大眼大耳朵,无处不显出浓厚的男子汉味来,加上他硬朗、粗犷、刚健,神气的气质,真不愧是一位偶像明星呀。青影的片子总是意味深长的,编导和摄影极其艺术化,很有味道。
    散场出来,我到一百和华联转转:二店都在搞时装节,服装挂得铺天盖地的,像开展览会似的;华联原先只开三层楼面,现在已经延伸到了五层楼,几乎全部是开架售货,布置也很显艺术化。
    我在一百买了一个旅行式的剃须刀,买了一瓶香港产雅威赛梦尔男士洗面奶。我在副食店里一通采购:梨、苹果、香蕉、白糖、蜂蜜、饼干、巧克力和方便面。中午,我在副食店楼上吃小馄饨和小笼。今天一天,我就花掉了60元钱。
    晚上看电视:美国20世纪福克斯公司出品的《她嫁给百万富翁》,主演是玛丽莲梦露。
    晚上我看完了一本纪实小说集,80年代文学新潮丛书之一的北师大出版的《带露的绿叶》。也许是生活的瞬息万变,让人们越来越难以把握了吧?信息量越来越大,人们在这个五光十色的时代感到很迷惘,又急于想真切地了解这个变革的时代、这个繁杂的社会;所以,现代人对纪实文学作品特别有兴趣,它能帮助人们了解这个社会正在发生什么事,是怎么样一回事,这也有助于人们的内心调适,让阅历有限的人们多看看这只生活万花筒中的别样风景。
    我不喜欢张辛欣和桑晔合写的《北京人》,以及冯骥才的“一百个人的十年”之一的《一对夫妻的三千六百五十天》。照录谈话,像和人聊天似的,这哪里是文学,更像是笔录,语言粗糙地让我读不下去。如果这也算是创新的话,那么现代人披上原始人那样的兽皮和树叶,就成了最前卫色的时装了。朴拙是一种美,但并非越原始就越朴拙,本想返璞归真,结果却弄巧成拙。有人总喜欢不顾一切地标新立异,这让我想起了有些人为了尝试新生活而躲进了森林和山洞,以体验原始人的生活,其结果只能是孤芳自赏、无人喝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