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兴趣出勤奋,勤奋出天才”


谈谈“兴趣出勤奋,勤奋出天才”
-----为邵阳市二中110周年校庆而作
 
▲廖进中
 
为什么要谈这么个题目?大概是出于下面的我的两种经历。
其一是,缘于每年高考的“填‘志愿’”。每到这时,总会有各地的考生家长,特别是母校的校友,或者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或者干脆来我家,希望我这个在大学里“混”了一辈子的人给点“咨询”、出点主意:上哪所大学?读什么专业?那种专业最赚钱?那个学科最会出人才?
其次是,缘于每年高考的“吹‘状元’”。每到这时,到处都在讲“升学率”,到处都吹“状元郎”。中国封建社会的科举考试,全国才一个状元,可如今,省里有省里的“状元”,市里有市里的“状元”,县里有县里的“状元”,甚至各个学校也有自己的“状元”,唯独没有国家的“状元”。而且,理科要出“理科状元”,文科要出“文科状元”,总分要有“状元”,单科也要有“状元”。假如我的学校出了某类“状元”,我就要把鲜红的大横幅挂出来,挂到马路傍,挂到大街上,挂到竞争对手的校门口,以显示“咱们的学校办得好”,“我培养的人才比你强”。
那么,怎样看待这种愈演愈烈的、与“成才”有关的高考现象呢?人们总是在说:“勤奋出天才”。但自从进邵阳市二中读书时开始,我就一直怀疑,一直想问那“勤奋”又是从哪里来的?根据多年的反复观察、反复思考,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兴趣”乃“勤奋”之母。这可以从以下几方面进行粗略地分析:
第一,“兴趣”是“持续勤奋”、“主动勤奋”的动力。一个人,偶然勤奋、被动勤奋不难,难的是持续勤奋、主动勤奋,让勤奋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主动勤奋”,是指“有兴趣的勤奋”,好比给人介绍对象,媒人在双方见面后,总要问些是否“来电”、有无“感觉”之类的话,所谓“来电”、“有感觉”,就是“兴趣”。数学家陈景润为什么能常年对“哥德巴赫猜想”,即“1+1”问题如痴如醉、似疯似狂,以至脑袋碰上了路边大树还不知道?袁隆平院士为什么80高龄了还在天涯海角、田间地头研究“杂交水稻”?如果不是“兴趣”,即“主动勤奋”在作为其行动的勤奋源泉,焉能持续?勤奋是要流汗水的,没有兴趣的被动勤奋的汗水是苦涩的,因此它难得持久;富有兴趣的主动勤奋的汗水是幸福的,所以它能成常态。
第二,“兴趣”是催生“激情”与“爱好”,提出问题的源泉。爱因斯坦说过:“提出问题比解决问题更重要。”而要提出一个有价值的科学问题,则必须有对特定对象有持续的“激情”与“爱好”。“苹果从树上掉下来”,在我们一般人的眼里,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它能有什么“问题”?但在科学家牛顿眼里却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大问题,正是那“苹果为什么往地下掉,而不朝天上飞”的惊天一问,成为牛顿提出“万有引力定律”的研究起点。
再想想伟大的天文学家哥白尼。我们作为普通人,或偶尔坐在沙发里,或间或躺在草坪上,把仰望繁星密布的夜空视为消遣事、舒心事,也仅仅是消遣、舒心而已,但只有持续对星空感兴趣的哥白尼才会在消遣、舒心之余,还提得出“太阳是绕着地球转,还是地球绕着太阳转”这种当时属于“大逆不道”的问题,并最终用“日心说”取代了“地心说”,完成了科学史上的一次大革命。
第三,“兴趣”是对接他人问题,“快速”产生科学成果的基础。学过物理学的人都知道“电磁感应”与法拉第。“电磁感应”定律的革命性意义在于:有了它,就有了发电机,从此人类社会就进入到了“电”时代,也才可能有我们今天的互联网时代。但该定律最初是怎么出来的?家境贫寒的法拉第,从未受过系统的正规教育,但他对科学有浓厚的兴趣,持续勤奋地探索着大自然的秘密。有一次,物理学家戴维到法拉第供职的大学作学术讲座,当时人们已经发现了通电导线可以产生磁力线,即“电可以生磁”,戴维在讲座中发问道:“电可以生磁,那磁为什么不可以生电呢”?“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正是戴维教授这一问,便有了后来的电磁感应定律。但为什么是法拉第,而不是其他人?试想:如果没有他对电磁领域的持续兴趣和研究积累,戴维的思维再前沿,讲座再精彩,又岂可能激发法拉第,进而产生出如此伟大的科学成就呢?
前面的例子都来自书本,也许有传播“虚构”,那我就举一个亲身接触过的真实例子。有一个叫我“廖叔叔”的男孩子,他天资聪颖,爱好偏文,大约是10岁左右,就在少儿杂志《小溪流》上发表过小文章,够“天才”了吧。大家知道,《建筑学》一直是高考志愿的一个热得烫手的专业,至今还是。当年,他被华中科大录取时,我们这些叔叔阿姨们都为他高兴了一阵子。但两年后,听说学校要劝退他,为什么?原来是他进校后,时常缺课,经常玩电游。于是想办法又把他转学到了湖南大学,但他本性难改、依然固我,一年后,实在没有办法,真被学校劝退回家了。现在总结起来,这固然有他自己的责任,但外界的过度干预、包办,漠视了他的兴趣与天赋,不能不说是基本原因。
也可以讲讲我自己的求学道路。我的本科是读《分析化学》的,当初进大学时,乡亲们都羡慕我:“化学本来就不易学,你还去‘分析’它,好专业啊!”湖南大学的《分析化学》,也确实是湖南大学、乃至全国高校办得最的好专业,比如,湖南大学最初只有俞汝勤、姚守拙两个中科院“院士”,他们就出于此专业。但我的性格、兴趣、爱好不在这里,不愿意干那些摇试管、滴溶液的精细活。后来,我通过攻读自己比较感兴趣的研究生专业,慢慢调整了我的学术方向,从分析“化学”改行到分析“经济”了,研究“国际贸易”了,这才就有了我今天的“博士生导师”的身份和职务。我曾经在一次国际学术会议上开玩笑:“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正因为我没有入错经济学这个行,所以,我的夫人她也就没有嫁错我这个郎”!
正因为有了前面所说的经历,所以,每到有人向我征求填志愿意见时,我的第一回答就总是:要把考生带给我看看,我要问问其“兴趣”,看看其“禀赋”。
我曾经在我的《微博》里说过这样的话:“一个人要成才,天资、悟性与兴趣,绝对是第一位的,家庭教育是第二位的,而学校教育顶多是第三位!而我们现在,恰恰是搞反了。”
“教师”,亦被称为“园丁”。园丁是干什么的?是在百花丛中培育“鲜花”的,是为“鲜花”松土、施肥的。我们知道,土,不可不松,但不能过多地“松”:不松不透气,松多了会伤根;肥,不可不施,也不能过滥地“施”:不施缺营养,施滥了会死苗,而且,氮、磷、钾肥要搭配适当。更重要的是,要有一粒天生的好种子,或者是要发现、培育出一粒好种子。
我们现在一天到晚讲的所谓“勤奋”,其实是已被严重地扭曲了,变成为“过多的松土,过滥的施肥”了。不知道大家有兴趣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全世界的学校为什么要有寒、暑假?可如今,我们的中小学生是在35℃以上的暑假、0℃以下的寒假里,一天8小时、10小时乃至12小时地补课!至于平时那名目繁多、忙忙碌碌的培训班,数不清、道不明的各类教辅资料,更是习以为常。看看小学生那沉重的书包,瞧瞧中学生那堆满书本的课桌,这难道不正是在为当下的“被动勤奋”教育作注释吗?这种所谓的“勤奋”教育,不是既不看“种子”而又过多“松土”、过滥“施肥”是什么?不是“野蛮”教育是什么?
正因为如此,我认为,当下所谓的高考“状元”,绝大多数无非就是“被动勤奋”下的会应试的人,它与“主动勤奋”下的“天才”没有多少联系。请问:牛顿、法拉第、爱因斯坦考过第一名吗?享受过“状元”的荣誉吗?牛顿、爱因斯坦是“天才”吗?没有人说过他们是“天才”,硕是“笨”孩子的倒有过!至于法拉第,连大学考试的经历也没有!再看看我们中国的陈景润、袁隆平,他们当年得过“高考状元”吗?是“北大”“清华”的毕业生吗?破解了国际数学难题西塔潘猜想的中南大学大四学生刘路当年是高考状元吗?
我们还可以做一点扩展分析。古人曰:“子不教,父子过;教不严,师之惰”,“过”与“惰”,孰轻孰重?家庭教育对于培养孩子的品德、人格、习惯培养十分重要,但现在,家庭教育几乎没有了,小孩一生下来,就请“月嫂”什么的,妈妈连奶也不喂了,摆出一副贵妇人的气派,有的只是麻将桌上的愤怒喜悦,生意场上的粗话成篇,家庭生活的小肚鸡肠;孩子大一点,就往幼儿园送,就往学校里推,父母出外忙打工,他们成了“留守儿童”。我也一直呼吁,“大学,大学,不在大,而在于学”,我们现在也是倒过来了,大学变成“跨国公司”[1]了。
总之,教育之责在“育”,在于家庭、学校、全社会都要保护、发现、培育学生们的兴趣、禀赋,让他们在宽松的环境里、自由的空间中成长,而不是用所谓的“勤奋出天才”来误导。
谢谢。
 
(2012年7月13日)
 


[1] 廖进中:《大学不是跨国公司》,章兢主编《教育教学研究论丛》第1~6页,湖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