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哲说，人类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但近百年的房地产泡沫经济史说明，人类会反复踏进这条贪婪的河流，在流流险滩中泅渡，甚至被淹没。”

　　日本学者野口悠纪雄的《泡沫经济学》已看了多遍，每次都有新启示。那场始料不及的泡沫破灭，对许多日本人来说都恍然若梦，都是在不曾察觉间“突然水漫到脖子上的”。

　　上世纪80年代后期，美国向日本推行金融自由化，广场协定推动日元升值，加速泡沫经济的形成。本币升值刺激境外资金大规模流入，推动房价及股市持续大幅上涨。以新干线为代表的高速铁路、大城市的地铁、连接大中城市的高速公路更是拉动地价楼价一路狂飙。

　　金融系统对房地产领域的过度放纵和煽风点火，助长泡沫膨胀和破灭。住友银行一位银行家在回忆鼎盛时期的信贷投放时说，那真是个疯狂的年代，整天就想着怎么才把钱贷出去。

　　有个故事足以佐证。以一曲《北国之春》而走红的歌星千昌夫准备结婚时，银行上门了。当时日本人都流行到夏威夷结婚，那里还没有专门面向日本人的酒店。银行信贷经理对千昌夫说：“你应该去夏威夷投资建个酒店。”千昌夫问：“你能借我多少钱？”银行说：“1000亿（日元）。”千昌夫傻了：“我从来没想到过要借这么多钱。”银行就说：“不，我们一定要借给你1000亿，并且像你这样的名流不要任何担保。”1000亿就这样借给了千昌夫。这还没完，第二家银行又来了：“听说您要在夏威夷建酒店？您应该再建个高尔夫球场……”结果，千昌夫名下的贷款达到了5000亿日元。

　　没有约束的信贷洪峰如脱缰野马，助推泡沫膨胀。那些年的流金岁月也是日本对外直接投资最迅猛的年代，财大气粗的日本财团似乎可以买下全世界。从1984年到危机爆发前的1989年，日本海外的房地产投资增加了14倍，其中六成在美国。

　　“那真是一个美好的时代”，政府、银行、所有市场参与者都是赢家，财富效应显著，而通胀率又很低。经济的基本面似乎从来没有问题，经济增长率、物价水平、投资规模、信贷增长和“日本制造”的全球影响力都在让这个资源有限的地理小国一枝独秀，不断演变成为经济规模最大、技术最佳的世界强国，“日本制造”出口所创造的惊人外汇储备和日本银行业的资产规模与日俱增，使得日本政府和企业作为国际债权人的地位日益显赫，话语权不断强化。种种利好交织共振，使日本社会整体都充满自信，日本政府定下了日元国际化和建设东京国际金融中心两大目标。东京的地价1986年相当于这个城市GDP的七成，而次年，它居然是GDP的1.5倍，这等于在一年多时间里，房地产膨胀的规模相当于这个城市GDP的规模。

　　当时，虽然也有人提出警惕泡沫，但微弱的声音很快被沸腾的欢呼声淹没，官员和学术界都强烈否认“经济泡沫化”，“因为泡沫膨胀符合人们的愿望，价格的上涨，资产升值的效果对消费信心的贡献巨大，多数人都是受益者”。在万众一心推高房价的过程中，全民都集体沉迷于世纪狂热中。每个受益者都在为日本泡沫经济辩护，然而还债的时候上帝不会通知你。

　　从1990年开始，随着国际资本撤离，银行信贷收紧，日元从升值到跳水性贬值，过去依赖外部热钱和内部巨额信贷支撑的地价、房价难以维持，一些大公司后院失火，开始频频以跳楼价套现，骨牌推倒的一霎那，日本“美好时代”原来竟如此脆弱，不堪一击。房地产泡沫破灭后，曾经的受益者都被一网打尽。激进的高杠杆投资者处于破产边缘，以三菱地产为例，它买下的洛克菲勒中心后连续亏损6亿多美元，耗尽了现金流，最后实在难以支撑，又将该楼以半价转让给原所有人洛克菲勒财团，三菱地产旗下多家机构倒闭。

　　在这场赌博经济中，只有金钱的炫目，脚下根基松动甚至几近坍塌都被忽略了，藐视了泡沫经济崩溃，灾难性后果是，资产价格下跌通过逆效应影响并收敛消费市场，经济景气持续衰退，资产价格下跌助跌实体经济衰退，双方强烈共振使得调整规模之大，时间之长，日本损失之重超过了二战的战败。

　　其曾经一度最具全球竞争力的高技术能力、高教育水平、勤奋劳动力和高储蓄率等优势受到致命一击。这场人类经济史上最大的泡沫经济破灭后，大量账面资产化为乌有，企业大量倒闭，失业率屡创新高，财政恶化，数不尽的内幕和丑闻发酵，日本经济陷入长达20多年的衰退。

　　日本房地产泡沫破灭后，曾经的美好岁月、超级牛市和财富传奇以及由此引发的疯狂、恐惧、痛苦和毁灭，桩桩件件，触目惊心，它记录着悲情，也记录着贪婪和无知。时过境迁，诸多现象或已褪色，或仍在有些地方演化发酵之中，诵读日本的泡沫经济史，想到如今许多事情似曾相识，手心仍然会捏一把汗，心头也不免泛起些许莫名的痛楚和酸涩。

　　先哲说，人类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但近百年的房地产泡沫经济史说明，人类会反复踏进这条贪婪的河流，在流流险滩中泅渡，甚至被淹没。日本曾经的惨痛代价，之于中国当下仍然喧嚣不止的房地产市场，是一面生动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