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欧经济危机连绵不断，波及全球，中国在此情况下，除了要应对国际经济格局的调整，还需坚持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要如何进行宏观调控？如何解决当前的通货膨胀问题，以保证经济持续稳定发展？为此，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采访了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李义平。

　　“过度计划”要不得

　　中国经济时报：中国经济一直在进行宏观调控，过度热衷于宏观调控在一定意义上是否是计划经济的思维惯性？

　　李义平：经济学所讲的“宏观调控”是市场经济的宏观调控，它和市场经济体制本身的健全，和市场的“看不见的手”的调节是一个完整的体系。按照规范的市场经济理论，“看不见的手”——市场的调节是第一位的，宏观调控是第二位的。宏观调控更需要制度基础，制度比人为操作的技术的作用更伟大，技术操作不能代替旨在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这样的认识，是人类对经济实践的科学总结。接受这样的思想遗产，就像我们接受牛顿力学，化学元素周期表一样，不应当有任何的思想障碍。

　　我刚才说宏观调控有一个技术层面的政策设计和操作的问题，有一个发挥作用的体制性的基础。然而技术层面的操作是受制于人的，取决于进行政策设计和操作的是什么样的“人”，是传统背景熏陶的“人”，还是市场体制下的“人”。观察表明，人们对某一问题的倾向性，是受他的生活阅历、教育背景制约的。

　　长期的计划经济体制熏陶下的人会下意识地偏向于更频繁的宏观调控。从一定意义上讲，频繁的宏观调控是计划经济的思维惯性。自从罗斯福新政之后，自从凯恩斯经济理论诞生以后，西方市场经济国家的政府同样高举着宏观调控的旗帜。这确实是事实。但我们要注意到两种宏观调控发挥作用的领域和边界不同，对经济规律的理解和敬畏程度不同。

　　事实上，即使西方市场经济国家宏观调控的基础比较好，技术操作的能力比较强，由于对经济规律本身的认识不到位，还是发生了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从历史和现实的情况来看，1929年那次危机，虽然有新政的刺激，但恢复的时间却经历了十年，且在1933年复苏不久，第二次衰退又在1937年来临了，且是有史以来最急剧的一次衰退。甚至有人认为，如果不是一系列的政府刺激，那次危机不会持续那么长时间。近期的案例则有由美国次贷引发的危机。这次危机与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灭有关。当时泡沫破灭，美国经济陷入衰退。但那次衰退的时间很短，实际上只有一个季度，美联储通过降息刺激地产而刺激美国经济，阻击衰退，但代价是美国次贷危机这种更大的泡沫和更大的衰退。我国2008年的强刺激同样导致了近期的通货膨胀。如果容不得规律发挥作用，不给规律发挥作用的时间和空间，结果肯定会受到规律的惩罚。

　　良好心态应对危机

　　中国经济时报：你怎样看待当前的通货膨胀及其相关处置政策？

　　李义平：当前的通货膨胀是多方面的因素形成的。首先是我们长期以来虽然经济在快速发展，但却存在着一系列的失衡，例如内需与外需的失衡，高额外汇储备要换成人民币会加大人民币投入；产业结构的失衡，在片面追求GDP时农业成了经济发展的短板；最后是我们面对由美国次贷引发的危机影响时的过度反应，为了保证经济增长速度，实施了过度宽松的宏观调控政策，投下了大量的货币以保证经济增长速度。过度宽松的货币政策其正面作用和负面作用一样明显。其正面作用就是保证了人们所需要的经济增长速度，负面作用则是不仅直接导致了通货膨胀，还造成了一系列的重复建设。同时为了大干快上，地方政府不惜以各种方式举债，事实上，由于地方政府不是产权约束主体，从理论上讲是不能成为债务主体的。

　　这里边还有一个怎样认识危机和应当以怎样的心态对待危机的问题。其实危机就是市场经济的体制机制。经济的发展总会呈现出周期性，这是“看不见的手”发挥作用，是市场调节的必然。危机作为市场经济机制的主要内容，其积极作用在于可以强制性地挤出快速发展时期的泡沫；强制性地淘汰落后，激励创新，因为再一次占领市场时必须是先进的，危机是创新的重要杠杆；强制性地破产和兼并重组。“破产”会告诉人们，不认真经营是存在着破产危险的。不允许破产就是不让市场经济体制工作。兼并则是市场经济体制按照效率原则重组资源，会把被兼并者的资源重组到效率高的企业里。假定没有一次次的经济危机，市场经济国家也不会有今天如此的经济和科学技术的发展。一旦人们试图用计划经济的手段取消经济危机，但由于信息不对称，由于人们的知识有限，将导致更大的危机。计划经济体制有其组织成本，市场经济亦有其组织成本，相比之下，市场经济体制的成本更小，收效更大，人们两害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最终选择了市场经济。一旦选择了市场经济就不可能只要市场经济积极的效果，不要它不好的“经济危机”。如果取消了这些所谓不好的东西，就没有了市场经济积极的功能。

　　经济周期中危机阶段的作用如此，是市场经济机理自发发挥作用的过程。既然如此，面对危机，我们就必须有平常的心态，给其发挥作用留一段时间，留一个空间，切不可反应过度。人们感冒发烧，人的肌体有一个自我调整的过程，一上来就上抗生素，表面看来感冒好了，实际上把问题隐藏下来了，再一次爆发危机时由于抗药性的作用会使问题更加严重。经济学家熊彼特曾经指出，对于危机只有让它自己治愈自己才是可取的，任何人为的恢复都会令那些在萧条中未能调整的问题更加严重，从而又会产生出新的问题，再造成另一次更严重的商业危机。

　　面对当前的通货膨胀，我们实行了从紧的政策，可能直接导致经济增长的下滑，不排除硬着陆的风险。因为我们的经济恢复和增长，并没有产生新的更有技术含量的引擎，而是靠更多的投资项目，一旦收紧银根、收紧项目，经济增长速度马上就会掉下来。其次，有些商品的价格过高，不仅有货币发行量过多的问题，更有供给方面的问题。长期以来，为了拼命追求速度，各地上了很多的项目，但基本上都是工业项目很少有农业项目，所以农业供给是相对短缺的。总之，当前从紧的政策，不足以解决中国经济生活中十分复杂的问题。

　　转变体制求发展

　　中国经济时报：你认为中国经济持续稳定的发展出路何在？

　　李义平：我认为中国经济要持续稳定的发展，关键在于建立健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和转变经济发展方式。

　　我们欲要享受市场经济带给我们的好处，必须有市场经济的制度安排。市场经济制度安排的基本构建是作为市场层面的主体必须是产权约束硬化，能够对市场信号做出灵敏反应的微观主体，他们是推动经济发展的真正动力。政府、包括地方政府，都没有资格成为市场主体，但政府可以发挥自己的比较优势，创造良好的环境，制定和执行规则，监督、监管市场主体以及规则的执行。现实经济生活中的一些问题是因为政府的功能本末倒置，政府、特别是地方政府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市场主体的角色，而放松了本应属于自己的监管。

　　另外，我们千万不能把过度的干预认为是一种优越性。在我看来，一定程度上所谓市场“失灵”是人们强加给市场的，是人们给自己的干预找了一个借口。如果说“失灵”的话，政府“失灵”的问题可能更为严峻。政府是由人组成的，面对千差万别、瞬息万变的经济活动，人类的知识和信息是有限的。计划经济体制的低效原因正在于此。

　　中国经济持续稳定发展的另外一条出路是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现在很多地方把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理解为产业结构提升，上新的项目，这是一种误解。从经济学的角度看，所谓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就是从单纯追求经济增长速度，到经济社会全面可持续可协调的发展；从粗放经营转为集约经营；从主要依靠外需转向不放弃外需，但内需成为长效机制；从主要依靠投资拉动转向主要靠消费拉动；从主要由政府推动转向主要由市场拉动。当实现了这些转变的时候，就必然内含着适应市场经济需求的经济结构调整。如果没有这样的转变，而是靠政府行为上项目，即使上的项目技术含量再高，也不算转变经济发展方式。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经济体制有片面追求速度的“体质”特性，出现了很多人们不愿意看到的现象。各地政府的大干快上在助推着重复建设和过度建设，致使GDP速度增长虽然很快，但经济增长质量不高。在纵向从属体制下，广泛存在着献礼的冲动。干部的任命制，和在有限的任期内强烈的政绩冲动，使他们更愿意首选经济增长的速度，而不是经济增长的质量和效益。要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必须转变经济体制。没有这二者的转变，中国经济就很难持续稳定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