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人物画之光
——一位名画家走过的历程
早在三十年前,这位一代岭南派宗师高剑父和绘画大师徐悲鸿的高徒,一举举得国际画坛金质奖章。有个外国女教师看了他那“神奇的笔墨”,激动地感谢画家给了她第二次艺术生命。他,就是蜚声中外的当代中国画人物画名家——杨之光。
接受笔者采访之时,杨之光是广州美术学院教授、副院长,兼岭南画派研究室主任。日前,从中国国家画院传来消息,在会集我国文学艺术各个专业的全国顶级人物300人中间,推出首批16位院士,杨之光名列其中。
杨之光的艺术成就是惊人的,他师承高剑父、徐悲鸿的写实传统,“借鉴古洋寻我法,平生最忌食残羹”,走出一条反映现实生活,在创作上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的路,创作了数以千计的作品,先后出版了《杨之光画集》、《杨之光水墨写生画集》、《当代文艺家画像》、《杨之光鸥洋画集》、《杨之光肖像画选》、《杨之光西北写生选集》,以及专著《中国画人物画法》等集子。
作为当代中国美术界卓有建树的人物画家,杨之光具有广泛的影响。为杨之光自成体系的画风所倾倒,报考杨之光的进修生、研究生者络绎不绝。只要杨之光开设专题讲座,希望聆听画家实践的总结、精辟的见解的画迷们总是把礼堂挤得水泄不通。更有的青年人自带干粮、铺盖而来,仅仅为的是听画家讲那么一两节课。在岭南、在东北、在大西北,在香港、在东南亚、在美国还有不少虔诚的杨之光迷积数十年之精力,坚持收集和研究杨之光的画作。其收藏之全面,研究之深刻,常令画家本人也惊叹不已。就连当年把画家引入画坛的画家中学时代的图画教师曹铭老先生,也毅然易名作“曹之明”,与“杨之光”对举。这当然并非掠美学生,不过是为自己的学生感到自豪而已。
而在日本、意大利、法国、加拿大、澳大利亚、非洲、马来西亚、新加坡和泰国等国家及港澳地区,亦经常可以看到杨之光的画作在那里展出。近年来,画家本人还应邀到香港、泰国、印度、尼泊尔、美国等地讲学、访问。在尼泊尔,一位女教师激动地感谢画家使她看到了又一个艺术天地,给了她第二次艺术生命……
在艺术世界的田野里,有多少人在辛勤耕耘啊!同是一块田地,可是,结出来的花果却各不相同。杨之光是如何取得丰硕的艺术成果的呢?也许,这是热心的读者们乐于寻求答案的一个问题。
他今天享有的不凡声誉,好比只是植物长在地面上的茎、叶、花,可是一切的根源却埋在地下
杨之光祖籍广东揭西县,他的父亲杨妙成先生是十九路军蔡延锴将军部下的军医处长,参加过名震中外的淞沪抗日战役。杨之光于1930年10月出生在上海这一军人兼学者的家庭,因而从小就受到文艺及科学的熏陶。中学时代得到画家曹铭和书法兼篆刻家李健的启蒙指导。
1948年,杨之光考取了越秀山下的广州市立艺术专科学校,该校校长就是著名的高剑父。高同时还办了一个南中美院,孜孜不倦地作育了一代艺术英才。
杨之光带着李健的引荐信和自己的书画作品,登门向高剑父讨教。高剑父兴致勃勃地观看了杨的作品,禁不住为眼前的这位小青年在艺术道路上迈出的可喜的一步叫好。尤其令年轻的杨之光受宠若惊的是,当他把自己刻的印存请高师指导时,高师高兴极了,说:“广东能印者少,特别像你这个年纪”,立刻请杨为他刻一方“翁芝长寿”的印章。很快,杨之光就把印章刻好交给了高剑父。事后他才明白,印中的“翁芝”,就是高剑父太太的字号。杨之光初来乍到,就获致高剑父的信任和器重。接下来就是高剑父高兴地吸收杨之光为入室弟子,这其实也是高师生前最后的一次收徒。
踏进高剑父那又闷又小又黑又破的小阁楼画室,杨之光却好似闯进一座新崭崭的艺术殿堂,那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原来戴黑眼镜的人,一旦摘下这副黑眼镜,看见的是一个光耀夺目、色彩缤纷的世界。
高剑父的画品和人品,对杨之光的影响很大。杨之光说:“虽然我追随高先生的时间只短短半年,然而他一生的理论和实践,却影响着我的一生。印象最深的是1949年初春,市艺专的礼堂里展出了几十幅高先生的旅行写生、创作的作品,我第一次看到国画中竟然出现了飞机(后来知道他廿时代已画过飞机坦克)。我想既然飞机都能入国画,还有什么不可入国画。我终于从原来脑子里固有的梅兰竹菊题材范围跳了出来。”
在课业上,高师安排杨之光用一半时间在市艺专学素描、水彩,一半时间去南中美院(即原春睡画院)学习国画,临摹日本名画家梅岭与景年的画谱。这个时候的杨之光,只有18岁。强烈的求知欲,促使他用纯真的心灵和全部情感去领略岭南画派艺术,就好像干旱的土地吸吮甘霖喜雨那样,一点一滴、悄悄地加以吸收。
他笃信的“艺术救国论”,如寒夜星空,冷酷的命运之神,把他推进苦海,他却驾驭艺术小舟坚忍地航进
又怎能料想得到呢,冷酷的命运之神,给杨之光一场严峻的考验。
如前所述,高剑父的画风非但影响了杨之光,他的人品同样也影响了杨之光。他提出艺术救国的主张,以及提倡画家走出画室、师法大自然,“不一定仍要写古代衣冠”,“他如民间疾苦、难童、劳工、农作、人民生活,那啼饥号寒、求死不得的,或终年劳苦、不得一饱的状况,正是我们的好资料”的教导,对杨之光更是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影响。兼之此时的杨之光,书生意气,风华正茂,面对国民党反动统治造成的民不聊生、旱涝蝗疫、野有饿殍、风雨如磐的黑暗统治产生了强烈的不满情绪,于是,他征得高师的支持,毅然决定走出校门,走向生活,画尽民间疾苦,力图通过自己的画笔,唤醒民众,以艺术救国。
在梦想中,一切都是美好的。杨之光此次出行选择的终点站,原本是敦煌。但由于经西北的路上战事频仍,就决定改道前去台湾。与他同行的有著名学者蒋彝教授的儿子蒋健飞,以及当时的广州艺专水彩画画得最为出类拔萃的同学叶世强。三个人卖掉各自的财物,只是带上各自的画具和高剑父写给台湾师范学院艺术系主任黄君璧的引荐信,就登上了驶向台湾的小海轮。
三位年轻画家睡在“等外舱”的甲板上,脸上星星在晃,朦朦胧胧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种陌生的东西,这东西使人觉得难受、害怕。小海轮走走停停,也不知经过几天几夜,把多少具死尸抛下海,总算是抵达基隆港。由于几位年轻人随身未曾带备身份证,怕遭到风声鹤唳的基隆警宪盘查而引祸上身,白天不敢下船,直到当晚夜深人静之时,三个人才偷偷爬下船,登上基隆码头。
然而,在当年那个同胞被吞食、身体被摧残、青春被毁灭、希望被扼杀的台湾岛,三位没有身份证的青年学生,要想找到一条生路,真是谈何容易。从基隆到台北,他们晓行夜宿,忍饥挨饿,想找工作,大部分公司却正在裁员。想画广告赚几个钱,几乎全岛的商家厂家均无此需求,及至到了台北报考台师美术系,尽管他们持有高剑父的引荐信,却因为没有身份证明,成绩考得再好人家也不敢录取。
饥肠辘辘的杨之光,尝遍了世态的凄凉,冷酷的现实,横亘在他的面前。他笃信无疑的艺术救国论,像冬夜的星星似的,愈离愈远了。短短的十几二十天,使他明白了人世间许许多多的道理。他站在台北街头,面向云山阻隔的大陆,发出摧心裂肝的呼喊:“高师啊高师,您不是说艺术可以救国吗?国家不爱艺术,艺术还怎么救国?!”
幻想犹如肥皂泡一样地破灭了,杨之光学会了冷静面对现实,面对人生。不久,他找到上海母校世界中学的董事长、国民党元老、无政府主义者李石曾的家里,要求他为自己介绍工作。结果,李石曾把杨之光介绍到台湾世界书局当售货员,但书局只管饭却不给工资。为了赚取一点生活费,杨之光要求书店刘经理借给他一席之地挂牌刻印谋生。刘经理答应了,并替他出主意说,你年纪轻,要把招牌的名气写得大些才会有生意。杨之光于是亮出“上海著名金石家杨溶石篆刻”的招牌,承接生意。顾客见印样确有水平,以为刻印者真是上海著名金石家,求印者竟络绎不绝,殊不知当时站在柜台收件的小伙计,就是刻印者本人。这故事后来一直在美术界被传为美谈。
也就是在这时候,杨之光恰好遇上了一位原在上海当过佣工的曹姓工人。小曹出于报恩思想,坚持要请杨之光到他住的救火车房里去寄宿。就这样,杨之光白天刻印、站柜台,晚上就住在救火车房里,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作画。这是多么恶劣的创作环境啊!然而我们的这位年轻画家,却在原始森林的秘密里,在熏风的吹拂里,在岩石向道别的浪潮所唱的歌里,在燃烧的天空向喧嚣的街市所唱的歌里,找到了创作的源泉,创作了一幅又一幅的中国画。后来。这些在救火车房里创作的画作,成了第一本《杨之光画集》的主体部分。
在台北住了半年后,早些时赴港归台回来的世界书局李经理,悄悄地告诉杨之光,广州在近期十天八天内即将解放,劝告杨之光要回广州宜早不宜迟,要当机立断,免得坐失良机。杨之光接受了李的劝告,火速买了船票,返回了广州。这趟小海轮,亦即是当年台湾与广州通航的最后一班航次。
世界换了一次布景,云彩后面显出无边的光景。他意识到,艺术家的工作不是手艺,也不是职业,而是一种使命
回到广州没几天,广州解放。杨之光旋即换乘火车返回上海。到上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恩师李健汇报一年多来的人生际遇,同时也把在台北救火车房里所创作的画稿带给恩师提意见。
看到历经人世沧桑的得意门生用热血和生命创作的一幅幅作品,李健感动了,他当即应承为杨之光出画集。著名书画家马公愚、贺天健、汪声远等,也为年轻的杨之光的收获感到欣慰,特地为杨的处女作题词。贺天健的题词是:“古人不足师,当师造化,吾于杨君之光见之矣!”对年轻画家的成就作了高度评价。其时,杨之光正好19岁。
之后,杨之光进入苏州美专上海分校继续学习中国画。校长颜文梁见杨画已达到一定的造诣,未等杨之光读够两年,半年就破格发给杨之光毕业文凭,让杨到北京报考中央美术学院院长徐悲鸿的研究生。
1950年,杨之光带上刚出版的《杨之光画集》及一部分作品到北京求见徐悲鸿。
当徐悲鸿打开《杨之光画集》,翻阅了杨之光那些在台湾写生的山水画后,他看出杨之光是个很有天才的青年,但需要很好地培养。于是他称赞杨19岁已出画集十分难得,随后即严肃地问杨愿不愿走艰苦的道路,攀登高峰。杨当即表示听从徐的教导。徐悲鸿说:“既然这样,那你就不要考研究生班,而是考普通班,从头打素描基础,从零开始。”杨之光信服地点头说:“我一定遵照您的话去做!”
此后,杨之光投考了中央美术学院,从一年级学起,画几何图形,画石膏头像,画人体习作……循序渐进地学习。
今天,当功成名就的杨之光回首往事时,总是不免充满感情地说:“一个学艺术的人,成功固然主要靠自己的努力,以苦作舟,以勤为径,但要达到彼岸,不致半途覆舟,或走入歧途,引路人确实是重要的。所以我从艺数十年来,每感稍有进步,即感念恩师之功。在我的艺术道路上,我有幸承蒙三位名师谆谆教诲,是李健先生交给我用笔用刀的道理,为我的国画创作打下了坚实基础;是高剑父先生的无私指教,使我学会了如何吸收外来有益成分,反映现实题材;至于严格造型方面的基本功,则是徐悲鸿先生教给我的。”这番话使我们想起英国著名科学家牛顿的一句名言:“假若我能比别人了望得略为远些,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们的肩膀上。”
在中央美术学院学习三年毕业后,杨之光被分配到中南美术专科学校(即广州美术学院的前身,校址在武汉,后迁至广州)任教,并担任水彩画教研组组长。如火如荼的年代,激发了画家冲天的创作热情,各位名师为画家打下的坚实基础,又为画家创造了腾飞的条件。1954年,新中国举行建国以来的第一次全国普选人民代表的活动,杨之光满怀激情地创造了《一辈子第一回》这一幅国画,深刻地表现了普通劳动者第一次当家作主的动人形象。这幅作品在1955年全国美术展览会上获得高度评价,全国各地报纸杂志纷纷撰文介绍这幅标志着中国画人物画在创新的道路上迈开可喜的一步的佳作。武汉市特授给他一枚向科学文化进军奖章,以表彰他的创作精神。及至1982年,这幅作品还被选送参加了法国春季沙龙美展。
1958年,杨之光与本校油画系学生鸥洋共结连理。从此,鸥洋成为他的艺术事业的积极支持者和亲密合作者。在新婚的第二天,杨之光即打起背包奔赴湖北国营周矶农场进行锻炼,体验生活。在艰苦的劳动中,画家体会到友爱互助的力量,创作了巨幅国画《雪夜送饭》。这帧国画先送苏联展览获得好评。一位著名苏联画家说:“假若这幅画有印刷品,我愿意把它挂在家里。”之后,《雪夜送饭》又获得了在维也纳举办的第七届世界青年联欢节金质奖章,为中国美术界赢得了荣誉。中国画在国际比赛中获得金质奖章的第一个是周昌谷的《两个羊羔》,第二个是黄胄的《洪荒风雪》,第三个就是杨之光的《雪夜送饭》。
从此以后,杨之光的创作进入旺盛时期,他恪守“笔墨服从生活,用新的笔墨去反映新的生活”的创作原则,不断到农村、工厂、部队,故意表现那些旧中国画不太擅长表现的生活,取得了一些开创性的业绩。用中国画画宣传画,是杨之光的首创,用传统技法反映工厂生活、海军生活、空军生活,也是杨之光首创。至今,翻开60年代初期的《解放军画报》,尚可领略杨之光创作的系列组画《水兵在欢笑》、《空军生活速写》的风采。杨之光就是这样,思考着主要的东西,思考着我们生活的目标,以及达到目标所要走的道路,硬是在新时代的中国画创作上,闯出一条新路,留下了一串闪光的足迹。
艺术家的事业是产生欢乐。他用他掌握得最有力的手段——彩色——创造了欢乐,也进行了有益的探索
杨之光曾经说过:“发掘生活中的美,描绘生活中各种不同性格特征的形象,是我最大的乐趣。”画家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多年来,他为各行各业人物造像。这当中,有领袖、名人、女矿工、少年儿童,还有反映维吾尔族、藏族、回族、白族、傣族等我国各族同胞以及世界各国民族的典型形象及生活图景的作品,其题材之广,接触生活面之宽,刻划人物之多,是画家中少见的。
作为中国人物画现代观创作意识极为强烈的有心人,杨之光具备了良好的素描根基为写生之用的手段,他继承了先辈改良中国人物画风格思想为进行创作的引导,加强笔墨功夫,水墨韵趣,代替纯以线描人物的效果,表现出人物特质的骨肉兼现这真态。他的人物肖像,不仅能准确地掌握对象的造型特征,而且常常在有特色的表情动态中去把握人物的个性。
杨之光善于画舞蹈人物画。有人评论说:“杨之光是一位专画舞蹈的名家,他和黄胄是中国舞蹈画家的双璧。”杨之光舞蹈人物画的最大特点,在于生动活泼富于运动感。画家曾经自述经验说:“困难不全在于落笔即成定局的线条不容易追上快速变动的姿态,而往往难在当机立断地取哪一瞬间才能表现人物的特点。”画家表现运动感的有效手段之一,是把握住人物从一个姿态转换到另一个姿态之间的一刹那。例如他画的《蒙族舞女》,双臂、双脚以至腰间的动态,都恰是全身将要后转、上身即将左弯之前的一瞬间。欣赏这样的画作,观者完全可以联想到动作的前因后果,觉察到了舞蹈的节奏,于是产生出旋转跳跃的运动感。
杨之光还为不少名人如冯钢百、赵少昂、蒋兆和、李苦禅、黄胄、秦牧等画过肖像画,每幅画像都是那样的造型准确、个性突出、神采逼真。著名画家李苦禅和蒋兆和还在杨之光画的肖像画上题曰:“之光为我造像,不知像是我,我是像矣,大家均以为苦禅真庐山也!”“之光教授为我传神,年近八旬,何神之有?然妙笔生辉,神采奕奕,自不惭其形秽耳!”岭南画派大师赵少昂还曾在杨之光为他画的肖像画上落墨挥毫,为肖像画补了下半身,在背景上画了翠竹,并题字曰:“之光过苑清话之余,以其神来之笔为予写照,惟妙惟肖。”事后碰见人就说:杨之光为我画了像,传神,传神!
如今,杨之光正朝着创造“形神兼有的大写意人物画”的方向而努力。他决心把传统写意花卉的高超技法及书法的经验用到人物画中去。使写意人物画也能得心应手,进入自由王国,创造出更多更好的人物画来。笔者衷心祝愿这位著名画家的辛勤耕耘,能获得更为丰硕的成果。
当代中国人物画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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