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刚到北京一个星期,父亲的父亲——我的爷爷就去世了。那一天是
我愈发相信一个人过了三十岁之后开始踏上佛法追寻之路是有意义的,它确实能赐给我们非常深刻的平静。我们家族多数人都信佛,所以家族的成员在爷爷去世的问题上,达观大于痛苦,因为爷爷的晚景是幸福的,因为我们相信善良的爷爷将往生到一个更好的世界,因为我们还知道,死亡是每个人的必然,即使是佛陀悉达多。
我们还很欣慰今年春节爷爷刚刚过完他的八十大寿,那一天,家族的每一个成员都跪在爷爷面前给他拜寿,那是儿孙满堂人丁兴旺的场面。爷爷拿着五千元现金逢磕头者就发一百元,在故乡,那情景风光无限,我至今还记得爷爷喜笑颜开的样子。
当爷爷的喜丧传来,家人从天南海北以最快速度纷纷赶回家,父亲当时在北京,母亲在四川老家,叔叔和弟弟在深圳,表弟在东莞。当我从北京赶回家时,已经是第三天,没能见爷爷最后一面。但听堂妹讲,爷爷躺在冰棺里的表情就像睡着了一样,他的脸色、肌肤仍似鲜活,根本不像一个逝者。这给了我们全家人很大的安慰——爷爷走得并不痛苦。
回家的旅途上,我并无悲伤之情,因为从感情上讲我不是在爷爷膝下承欢长大的。但当我刚到家跪在灵堂前给爷爷烧纸时,我看着我亲爱的爷爷变成一尊遗像象征性地“存在”于那里,我突然泪如雨注,哭泣不已。我似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爷爷真的去世了,我将再也见不到他了。从今往后,每年春节大团圆的时候,我们这个热闹的大家庭从此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虽然家人都很哀伤,但我也欣喜地看到他们坦然豁达的心态。一家人得空便坐在一起不厌其烦地叙述爷爷临走前摔的那最后一跤,揣摩他在世的最后一段时期各种“反常”之举,分享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时各自的心情感受,甚至偶尔有长辈开玩笑地喝斥我:“分子,怎么没看见你哭啊?!”我会马上半撒娇地解释说我刚回家就哭过了。
爷爷的葬礼办得隆重且阔绰,因为我们有一个不差钱的叔叔。16桌酒席全是至亲好友,爷爷的儿子们特意请了一个乐队来表演助兴,其中有一个专门哭丧的楚剧演员,乡人们都过来观赏,故乡的丧葬习俗上把这理解成众人都来为爷爷送行。由于有乐队伴奏,在母亲的要求下,我和表妹合唱了一首《甜蜜蜜》为父老乡亲助兴,女儿和我最小的堂妹悠悠深受鼓励,也合唱了一首《荷塘月色》,还有另外一个亲戚表演了湖北大鼓。所以那天晚上也是一个村办级的小型文艺晚会。家人很开心。我相信爷爷看到也会很开心!
死亡不一定要悲痛,因为它未必是个坏消息。如果生命是一场悲欣交集的旅途,那么死亡也应是悲欣交集的,因为死亡是生命延续的一个节点。没有死亡,生命有何意义呢。我似乎感觉到,如果有一天我的父母去世,我的眼泪更多会是感激和怀念,而不是痛苦。
由于我和奶奶的感情更深厚,所以最让我担心和难过的反倒是奶奶,我想象失去爷爷的她将孤独地度过漫漫长夜,无人吵架,无人拌嘴。只有想到这些时我才真正觉得爷爷的去世让人难过。当葬礼结束,我们这些儿孙又奔赴回到自己的天南海北时,奶奶一个人将承受怎样的落寞孤寂?
这次回家为爷爷奔丧,我开始重新思考“婚姻”和“家庭”的意义,热爱自由与独处的我开始相信群居生活自有它的美好与必要,以至于有一瞬间,我突然强烈地渴望再一次走进婚姻,渴望拥有一个无论此生贫穷还是富贵疾病或是健康平凡还是超凡而始终不离不弃相互陪伴的伴侣。从诗学的意义上看,婚姻绝对是功利且庸俗的,因为灵魂的孤独本身即美。但我偶尔也怀疑,婚姻似乎被自私的我们用法律、道德、金钱等妖魔化了,而它的本质或许是“善”而非“美”。至少我现在这么认为:婚姻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高形式的善。
这些年,爷爷偶尔也会关心我“有什么打算”(婚姻方面),爷爷是一个传统守旧的老人,我的离异或多或少也曾带给他担忧不安,当我回想这些,我有点遗憾爷爷走时没能看到我再次走进婚姻。算命先生曾说我2012年会有“喜事”,如果那是真的而且爷爷能亲眼看到,那该多好。但,现在的我也不觉得命运就应该赐予我所谓幸福的婚姻才好,也许永远单身一人正是它赐我的最大幸福或终极奖励,谁知道呢。
生命没有完美,生命充满遗憾。但,这才是完整的生命。
愿我亲爱的爷爷往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