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冉令香
淤泥村遭水淹了,刁有福的家也给淹了。洪水中孤岛上黑夜里,刁有福找不到自己家了,却依然想救起一个呻吟在死亡线上的女人。这是刁有福的幻觉吗?不是,是他现实处境的折射,他自己都朝不保夕,却还要代表水牛哞哞酒厂的下岗工人上访讨回公道,因此他经历坎坷,遭遇不幸,与死亡擦肩而过。读完这篇小说,我忍不住想问他一句话,是贫穷和富贵,还是责任和良心能验证一个人骨头的硬度?
当贫穷缠绕时,人心尤其硬,尤其狠。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刁有福的母亲心狠手毒甚于猛虎。刁有福和他的妹妹自幼被母亲丢到猪栏屋养,吃猪食长大。父亲死后,他们又被母亲遗弃,家里的宅基地也被母亲转卖给了舅舅。之后,刁有福厄运连连,企业改制他下岗,他背水一战建起了酒坊和养猪场,却屡受母亲的刁难。当他遭受灭顶之灾后,母亲和舅舅落井下石,强行退股不成,将他打成重伤,再反咬一口给报纸提供虚假信息,并诉诸公堂。故事一开头,就将亲人的背叛和冷酷展现在读者面前。不得不让你考虑,刁有福这种逆来顺受的老实人,还有生存的指望吗?刁有福只得硬着头皮上访告状给自己伸冤了。
从信访局到法院,他像只陀螺被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推搡着旋转,告来告去,个人的冤屈还没有伸张得到解决,又扯上了他们厂下岗职工的安置问题。受众人委托,他又成了厂里下岗职工上访的代言人。从此他走上了艰难的上访路,在个人与权力的交锋中吃尽了苦头。如何看待他的悲惨遭遇呢?是众人的一纸委托书支撑着刁有福的脊梁的硬度,还是他心底最起码的良知、他做人的准则和底线决定了他的行为准则?也许在这里还要深究一下人性问题。
毋庸置疑,刁有福有较强的责任心,他为几百工友的重托付出了太多,他经受了非人的遭遇和灾难。年底那次上访,他们在雪地里换车,挤车,受冻挨饿辗转七八天,在家家吃团圆饭的大年夜,刁有福才回到了没家的家。刁有福一次次上访,让一层层官员头疼害怕,他们只好妥协,和他协商,给他钱作为补偿,企图收买他。但刁有福坚定地说:“我唯一的条件是与全厂的职工一起平等坚决”。 掌权者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们开出的条件也是有限度的。不识抬举的刁民——刁有福终于受到了严厉的惩治,被打的半死不活,以“妨碍公务罪”被送到农场劳教两年半。这两年半他受尽了折磨。“到了劳改农场他已动弹不得”,“像搬一个沙包一捆烂絮”被“随便放,野蛮装卸”。没有人想着来看他一眼,唯一来看视他的是妹妹和儿子,他们来“找一个坐牢的人要钱”!“刁有福心中全是伤”。从劳改农场出来的时候,只有八十斤了,他患有乙肝、丙肝、胃病、风湿病、头疼、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高血压等疾病。在这场个人与权力的较量中,权力战胜了法律,刁有福彻底失败了。有人说,这是刁有福个人与体制的交锋。是体制如何如何云云。抛开这些暂且不讲,我们来思考一下中国底层民众的人性,其实,中国的老百姓最容易满足。当政策适当给予点倾斜,老百姓立马见好就收。刁有福的同事,那些下岗职工就是这样。刁有福坐牢,这是杀鸡骇猴,他的工友们都不敢动了,吃上了低保也就算了。当刁有福劳教回来,“大家看着他拄着拐棍儿,风都吹得倒的样子,嘴里说你为大伙儿吃了苦,其实都躲着他”。这是人性中自私冷漠的一面!当人们面对共同的困难时,他们可以群情激愤,呼喊声援,甚至公推某几位代表人物据理力争。但是,当他们中的某一位受到了权利的惩治,这些乌合之众立刻偃旗息鼓,作鸟兽散,为了个人的安危利益装聋作哑,虚与委蛇。这也是底层人物生存现状的无奈和悲哀。
刁有福不是英雄,只是一个有责任心,有良知,一条道走到黑的底层小人物中的一员——一个坚持正义的下岗职工。如果刁有福当初答应了当权者的条件,接受了那6万元钱,完全可以再建养猪场和酒厂,甚至雇佣一些下岗职工来改善他们的生存条件。如果刁有福再灵活一点,与当权者搞好关系,说不定还能捞个致富带头人,一不小心混进政协,也不是不可能。但这个刁有福太死心眼,一条道儿走到黑,所以被送去劳教两年半改改脾气,长长记性。
劳教回来后,年老的爷爷早故去了,他只能到坟头上炷香,磕个头;妹妹哭哭啼啼,指责他,将他拒之门外;儿子因为他坐牢无心高考退学,到餐馆打工了;妻子早就在他和母亲打官司的时候和他离了婚。众叛亲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是刁有福面对的冷酷现实。刁有福,一个为了大家死心塌地告状上访的刁民,福从何来?他生不如死,活着还有什么有意义?
刁民刁有福最后一次进京上访,几乎丢掉了性命。最后还是拿回了贷款,又建起了酒坊和养猪场。儿子来了,妻子也回来了。“生活似乎又开始了”。
这个闪亮的尾巴,总算给人留下了希望和光明。但现实呢?
还是透过这个小人物的上访遭遇,揣摩一下他那根骨头的硬度吧。( 2011-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