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蔷薇蔷薇/年年开
在我居住的这座城市,植物总是以一棵树或一排树的样子,长在我眼前。它们都是被设计过,剪割过的呀。于是,它们才会整齐,听话,不蓬乱。树冠下面的那根树干,也再也长不出来新枝。
今天我满脑子都是:剪割,剪割,不断的剪割的场面。
城市的植物,不再是原来!原来啊——原来在哪里?我想到了我乘坐大巴经过的小原野,想到了《瓦尔登湖》那本中湖边的密林。现在,它们就在我的身边,我伸手可以触及。接着,我想到哪里,哪里就是它们的原来——那些一掠而过的,来不及形成形象的,散文发着原始芬芳的植物。
这些仅是我的幻觉:植物的原来,在城市早已不复存在。
这让我十分的失望了!在此刻,我在替它们着想。它们也许是很愿意留在原野上的,在密林中,那是它们自己的地方。在那里,它们可以恣意的疯长。它们之间,还可以谈恋爱。是的,它们有它们自己的爱啊。
我自语着:谁是第一批抵达城市的植物呢?它们是否带着像美国黑人一样的远离故土的忧伤呢?它们中间是否也会有歌手一生在弹琴歌唱——“如果你去曼菲斯/别忘了在头上插一朵花……”
前几年,我喜欢夜间下楼散步。如果我停下来,肯定是停在一棵树下的。我一个人与一棵树站在那儿,就是这样。我会仰着脖子闻它们,一直要闻出树干上的粗砺味,或闻出树叶上边的巨大的黑影味为止。我闻得我变得悠久,至少变得迷离。我的鼻子或许会贴上去,像贴在窗玻璃上一样。
那个时期,我没有想到过植物的忧伤,因为我自己在忧伤。如今,我不再夜间下楼,也不敢看恐怖文字和电影了。我脆弱了,可我没有了忧伤。我想说的是,我是忽然喜欢某些时刻脆弱的我的。脆弱的我,会思维鬼魅,会变成另一个我——另一个我,走在另一个国家的另一座城市的另一片树下——最好是布拉格吧——我在我内心的布拉格,脆弱起来,又不脆弱起来。我是双重性的,往往是双重性的。由此,我的身体里面才有了“韧”这种东西。
今天上午,我依旧停在一棵树下在闻树。树上有草味扑上来,是割草机刚割过的草腥味,格外新鲜,又让我怜悯它们。草们疼不疼?它们的伤口流着血——草的血的气味——我很早就误以为好闻的气味。我觉出了我自己的呼吸,粘稠的,细软的。我沿着我的呼吸而上而下,仿佛沿河而上而下一样——我沿着江河!从年少的时候开始,我跟着父亲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身边都有江河。而我目前居住的城市,却没有江河。在这里,只剩下了植物——植物的江河吗?
——还有,我看到了我自己。我缓缓流逝。
植物爱我,它们一直在那里等我,原地不动。
它们每天如此,不论刮风下雨。
我没有名字,我的植物的江河也没有名字。
唯有,唯有名字的——蔷薇!因为(女尔)女字旁的你!
我经常站在那一个角落,半墙的植物。
它们交织而蓬勃,它们的影子江河一样被我用手机一次次拍下来。
而我不知道它们是蔷薇!一直一直,不知道。
这个春天,我知道了。蔷薇!我知道了蔷薇。
我一遍一遍的在心里重复:你说的:蔷薇蔷薇/快开了!
可我,注定会失约的!
我的手机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