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地理进行分析必然要从空间、时间、地点等基本要素入手,而景观也是认知地理的要素。景观是建立在地理的基础之上的,但又被赋予了丰富的政治、性别、道德等意义。文化、建筑与风景并非需要人们的切身体验才能感受,因为媒介已经为我们生产出各种丰富的景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景观是媒介对世界的描述和解释。借助于多样的媒介表达手段,景观并非只是一小块文化的碎片,而是生动地反映了地区之间的文化差异,以及历史所留下的痕迹。
一、景观的意义与标志
景观不是天然形成的,它的形成与发展、生产与消费都需要人的参与。人们从自身的价值判断和思想观念出发赋予景观以意义,而媒介对景观的阐释与再现能够加速和深化景观的意义的呈现。景观具有物质和观念两个维度,它既有自然的、物质的形式和形态,完全是通过劳动或其他关系产生的;其本身又是社会关系的代表,它是由各种媒介所表现的。不同地方具有不同的景观,景观的标志与差异化可以体现出不同的地区文化和地区差异。景观的生产和消费正是对这些地区文化的生产与消费。因此,景观不仅是一种事物,而且也必须被看作一种意识形态的或象征主义的过程,具有积极地形成人与人之间、人与其他物质世界之间关系的力量。
景观是社会的产物,是人们基于自己的世界观及与他人的关系创造、表述和解释的结果。景观的意义并非与生俱来的,而是不断经过人们的赋予。城市的高楼、立交桥、车来车往的宽阔马路等,体现了工业文明对自然地理的改造;而油画般的乡村风景往往蕴含了人们返璞归真的一种观念。地理学上的地图从来不是完全中立、客观的再现空间景观,虽然以坐标、比例尺、距离等精确手段来表现空间的面目,会让人认为空间是可以用物质手段控制和测量的,但事实上,地图中的景观是根据特殊的文化需求构筑和描绘的世界。古斯塔夫•梅茨格(G. Metzger)就指出,地图是特殊的意识形态纲领的产物,而且,地图和地球仪从来都不只是描述,它们是信念的纹章,推动着创造它们的民族和文化。[1]人们对景观的描述都不纯粹是地理外观的客观反映,而是不可避免的加上了人们的价值评判和对外界的认知,这种价值判断和认知赋予景观不同的意义。
在社会现实中,为景观赋予意义的方法很多,其中媒介中的阐释与再现能够加速和深化景观的意义呈现。例如国家的边界划分,除了与政治相关,标示了种族、文化与语言等不同实体的存在与区别外,在媒介中还表现为不同的信息消费取向和消费群体特征的差异。对于媒介而言,地理景观也可能会引导受众的媒介消费习惯。因此,媒介通过影像以及文字等手段对景观的再现都是某种主观性的描述。正如迈克•克朗所说,地理景观不能仅仅被看作物质地貌,而是被当作可解读的“文本”。景观不是永恒不变的,也并非不可理喻,其中有些部分是无可争议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有些含有政治意义。解读地理景观是为了研究和发现为什么地理景观对不同的人具有不同的意义。但由于媒介的介入,便产生了不同的表征方式,存在着双重编码的现象,地理景观的解读变得更加复杂。在某一景观形成之初,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意义,但对于观察者而言,影视、绘画等方式使景观更增添“一层晕圈”,或主观,或客观,都是对景观的再次解释和说明。[2]城市里繁华的生活景象,可以用来赞扬工业文明所带来的现代生活方式,也可以用以批判工业社会对人的异化。因此,在研究媒介内容的过程中,人们总会将现代人的观点加入到各种景观原有的意义之上,而形成更为复杂的文本。
景观的标志与差异化可以体现出不同的地区文化和地区差异。现代工业社会已经高度城市化,相对乡村而言,城市中包含了更为丰富的景观。这些景观不仅仅成为城市的标志,而且还通过蕴含其中的文化、群体、组织等来建构复杂的生活图景。随着传播科技的发展与全球化的趋势,城市化的进程会大大加快,城市逐渐成为各种语言、文化和社会背景汇聚的交叉点。为了将城市的景观充分呈现,各种传播媒介会根据各自的传播目的选取那些极具城市特质的地点或标志性的建筑与构造,来表达某种既定的意义。为了展示城市的现代感和文明的程度,摩天大楼、中央商务区(CBD)、立交桥等建筑与建筑群在媒介中频繁露面;而展现城市中的边缘人群生存状态时,人行道、天桥、贫民区则极有表现力,充斥其中的流动商贩和流浪者,与富裕的街区、高档的消费场所营造的繁荣景象形成鲜明对照。当然,对于城市的描绘不可能如此简单或者两极分化,媒介承担着展现更为复杂的城市图景的责任,社会的有序与无序、平等与不平等、发展与衰落、平静与喧嚣、财富与贫困所交织而成的城市景观,都能够在媒介的万花筒中被一一窥见。
在地方性日益被全球化侵蚀的今天,探究景观标志似乎有些困难。城市中的建筑外观越来越趋于同一,就连乡村也被改造成统一的景观,地方差别逐渐缩小。但对媒介而言,仍然有着对景观进行阐释的空间。因为,不同人眼中的景观是千差万别的,而媒介可以将这些差异尽可能多地展现出来。剧院、酒吧、商场等区域所具有的休闲特质和消费特性,在一些流行杂志、时尚频道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阶级和贫富差距所导致的迥异的消费观念成为在这类媒介反复强调的话题。而专注于社会发展的媒体,则往往将目光聚焦于城市中的犯罪、性别歧视、人口膨胀、权力失衡等状况,并将其作为城市化过程中所带来的显著社会问题。现代城市文化对人们日常生活的影响经由媒介的放大,进一步深入到人们的习惯和行为方式中。一些人认为,城市代表的是“文明与美德”,是活力与文化创造的源泉,城市使经济与文化获得了最大限度的发展机会。但对于另一些人而言,城市则被看作是一个冒烟的地狱,到处是寻衅和互相猜疑的人群,到处是犯罪、暴力和腐败。[3]景观及其意义差异性的构成,除了依赖于各种政治或权力机构对城市空间的重构外,媒介的再现与阐释也是其重要的原因。
二、景观的生产与消费
文学作品和媒介产品中离不开对景观的描述,对景观的描述表达了人们对社会的认知。重点不在于对景观的客观反映,而是在于描写城市及其景观的意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景观是被生产出来的。除了自然形成的景观,我们生活中的景观大多是人工的。生产、生活、休闲、娱乐场所都是在城市发展中人们改造而成景观,并按照城市的生态规则组合形成的功能区域。人们根据经济、政治等原则来分配资源,确定多数与少数群体的中心与边缘位置,划定内城与外城的格局,并形成相互依赖、相互区别的文化景观。
文化景观并非自主形成,并且处于不断的重构过程中。卡斯特尔强调,城市和街区的建筑风格,反映了社会中不同群体之间的斗争和冲突。例如,摩天大楼之类的巨大建筑物“通过技术和自信表现了金钱在城市中的力量,是正处于上升时期的公司资本主义的大教堂”。[4]卡斯特尔将城市看作是一个独特的地点,城市的物质环境是资本和权力双方共同作用的产物,而且是集体消费的组成部分。学校、交通、休闲设施等等是人们消费现代工业产品的方式。当然,这些消费主要体现在主流人群的日常行为之中,对于弱势群体而言,他们必须依据自己的文化价值来对城市的某些区域进行重构,从而争取自身的权利。例如同性恋组织的俱乐部和其它活动场所,便是在主流的社会中开辟一些小范围的自己的领域。因此,城市中的景观一边不断被生产,一边迅速被消费。不同的群体对城市区域的使用意愿会影响人们的行为,由此而产生冲突和矛盾,从而加速对景观的塑造。这种重塑自然空间的过程,实际上反映了城市中经济和社会权利关系的某种变化。例如现代城市中的金融业和商业类公司大量占用城市中心的土地,使得地价上升,改变了周边生活环境。这必然导致另一些人的利益受到侵犯,由此而产生的紧张感和冲突总是此消彼长,伴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始终。
此外,景观的生产与消费也会受到媒介的影响。景观只有成为媒介反映的对象时,才能真正受到更为广泛的关注,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城市的空间格局。而且正是由于媒介对于景观的再现与解读,才能让人们对自己身处的环境产生直观的感受。例如作为城市文化景观重要组成部分的酒吧,在它成为消费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过程中,媒介的作用不可低估。酒吧文化,来自于西方国家,在它进入中国大城市之前总是被描述为一种隐秘和暧昧的空间,距离人们的日常生活相当遥远。主流媒体对酒吧的报道中常常涉及一些负面新闻,与色情业或者不规范的商业运作挂钩。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酒吧文化与城市居民的日常生活并无联系。随着城市化的发展,酒吧的消费群体被培养起来,而媒介中关于酒吧的话题也逐渐增多。酒吧不再是一个封闭的空间,而是作为一种娱乐性的消费方式,不断地区别和建构消费者的身份与品味。无论是生活方式还是话语模式,酒吧往往属于白领、自由职业者、时尚人士这些特定群体。这种消费群体的界定带有极强的符号性,并依靠媒介的传播使其根深蒂固。酒吧文化属于大众文化的组成部分,但却被越来越多地打造为炫耀性消费的标志。许多城市的酒吧一条街,在繁华喧嚣的中心位置开辟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形成独特的文化景观。这种文化景观本身也成为媒介,标示着一种生活状态和消费观念。
景观随着城市化进程不断被改造与翻新,旧有的痕迹或被保留或被抹去,但通过地图、书籍、影视等媒介我们仍然能够洞悉城市的历史和文化;并且这些媒介引导人们进行景观的生产与消费。虽然城市中某些冰冷的建筑物与区域规划被认为是对人与人之间交流的阻碍,但总还是存在着道路、街道等将连接方式;虽然城市化促成了景观的标准化,但它同时也催生出各种亚文化,为各种媒介提供了丰富的文本。在媒介的作用之下,城市中集结了不同的群体,依据背景与文化而建立起来的社区组织又构筑了新的、有差异的文化景观。
全球化所描述的是整个世界政治、经济和文化逐渐联结,从而进入一个世界性体系的过程。[5]虽然自古以来经济和文化都在各国之间流动,但从未呈现出现在的规模与速度。新的传播技术从电话、电报、铁道、蒸汽机船发展到了飞机、电视与网络,无论是货物和信息的传送、人口的迁移都迅速增加,文化不再由于物质距离的遥远而受阻隔。当然,全球化是开放的,但也是不平衡的,存在着霸权与弱势力量的对比,伴随着地方性力量与全球性力量的博弈。简单说来,全球化描述了这样一个事实,人们越来越生活在一个大世界中,人际间、地域间的相互影响越来越强烈,全球化也因而成为一个热门话题。
在全球化的影响下,景观发生巨大变化。全球化与信息技术的发展不断强化“城市化”的概念。一些大城市、超级城市,因其巨大的包容力而成为人们梦想的目的地。城市逐渐成为各种文化、语言和意识形态相交汇的地点,来自不同背景的人群在这里会聚,从而改变了个人的行为与思维方式。
社会学家的观察总是细致入微,他们能在意想不到的角落发掘社会现象的表征。例如,超市中琳琅满目的货品,便被社会学家们认为是全球化对地方的一种影响。[6]在许多城市的超级市场,我们都可以见到来自世界各地的食物与日用品。这个小型的消费空间,已经被抹去了它的地方特性,而成为一个商品的汇聚地,同时也是全球化的产物之一。这有赖于当前复杂的经济和社会关系,将世界的不同地方联系起来。所以,我们可以将超市视作一幅微型地图,从中观察生产与消费的动态空间。而且,随着经济和信息、人群的流动,超市的货品种类与市场的规模都将得到极大的增长。连锁经营的方式,更能体现这种发展的趋势。其中,全球化带来的移民潮,便能解释这种现象。正是由于人群的往来,产生了丰富的文化与口味,以及消费的欲望。商品标签上显示的信息,往往有多种文字和符号,直观的反应了地理的多样性。
从更大的范围来看,越来越多的城市建筑与消费场所等景观趋向同质化。那些由钢筋和玻璃建构出的百货商店,用透明的橱窗显示着商品的丰富程度。尤其是国际连锁商店的出现,大量占用城市公共空间,使得城市景观呈现出相似的样貌。人们不仅能买到相同的货品,还能感受相同的卖场布置,享受无差异的服务,消费的欲望得到极大满足。落地玻璃、各式灯光和商品的陈列形成强烈的视觉刺激,并改变了城市的景观,影响了人们的消费心态。此外,城市化的进程使得更多的城市扩大其空间,不断向四周,向空中发展。在这些人造的景观中,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区域也慢慢发生变化。与城市急速发展相适应的,是土地资源的大量开发,公用绿地面积的缩小,于是城中花园之类也成为一种模式化的城市景观。
跨国公司在世界建造起来的,并非仅仅是风格同一的高楼与经营模式,还有共同的文化品味。正如吉登斯所言,当今“新的国际精英们在各大洲之间穿梭往来,建立起一个全球城市的网络”,[7]在其进行经济活动的过程中,将不同文化、习俗背景的人联系在一起,并提供了一个交融和碰撞的巨大空间,改变了城市与周边地区的关系。而且,城市之间建立起了的各种现实和虚拟的联系逐渐形成全球性的网络。爱德华•苏贾提供了一个“全球性”城市的样本——洛杉矶。他用博尔赫斯笔下的“交叉小径的花园”作了生动的类比,这个花园是“地球上所有的地方都聚集在一起的唯一一个地方”,而洛杉矶与之相似。因为它“在文化投射和意识形态延伸方面,在其几乎无处不在地将自己展现为一个完全实现世界梦想的机器方面,没有任何其他地方能比洛杉矶表现得更加明白清楚”。[8]作为现代大都市的理想模式,洛杉矶借助各种传播手段出现在人们面前。在苏贾的描述中,这个大城市可以分解为由各种全球村文化和各种模拟的美国景观组成的展示场所,大型散步区购物中心,主街道,娱乐与休憩场所……洛杉矶“将城市性解构为一种令人困惑的符号拼贴”,这些符号只不过是各种假想的社区以及对城市各种奇特的表征。而且在该城市新型的中央商务区,外国公司的招牌比比皆是,构筑起清晰的轮廓线。我们很难从这个大都市中找到关于城市的个性与特征,这也正是全球化背景之下城市景观的共性。
洛杉矶只是众多大城市的一个例子,在全球化的影响之下,类似的样本并不少见。例如纽约、东京和伦敦都是丝奇雅•沙森(Saskia Sassen)《全球化城市》一书的研究样本。[9]越来越多的城市加入这些国际大都市的行列,并日益成为由不同传统、文化的集合与交叉所构成的混合形式。此外,随着人口的大量迁移,来自各种不同背景和地域的人群混杂其中,也构筑了复杂多样的文化景观。闹市区的繁荣与贫民区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这种景观的对比是全球化进程中不能忽视的现实。
三、作为对立、尴尬和地下状态的景观
迈克•克朗指出,地理景观通常被看作一个价值观念的象征系统,社会便是建构在这个价值观念之上的。考察地理景观就是解读阐述人的价值观念的文本。地理景观的形成过程表现了社会意识形态,而社会意识形态正是通过地理景观得以保存和巩固。[10]我们生活的世界是由城市、乡村、郊区等景观构成的,它们是现代社会最常见的几种地理景观。通过各种媒介,这些景观的象征意义与价值系统才得以体现。可以说,媒介尤其是大众传播媒介是建构景观象征意义的工具。
1、对立的景观:城市与乡村
城市,作为人口密集的居住区,自然会受到人们的关注,大众媒介也主要以城市景观作为表现的主题。城市通常是新闻和故事的发生地,也是现代文化的象征。耸入云端的摩天大楼、车流人流如织的街道无不展示了工业文明所塑造的现代景观。城市中的各种场所,如商场、饭店、剧院、广场,街区等,将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在媒介所制造的影像世界里体验着众多的社会关系。商业区、住宅区、工业区等分工明确的地理区域将城市划分为不同的活动空问,生活在其中的人们遵守着共同的城市秩序。让人眼花缭乱的城市符号标示着这个魅力十足的地理处所,继续推动城市化的进程。
乡村,人类生活的另一种地点,在媒介中出现的频率明显少于城市。一般而言,乡村景观的主要特征在于人烟稀少、地域宽广、更完整的保存了自然的状态,鲜有人造的痕迹等等。与城市的热闹喧嚣相对,乡村更多体现的是平静淡定,对传统的坚守姿态。作为对工业化的一种抵抗,乡村成为人们在工业文明浸染下的一种本真的回归,当然有时候也会被描述为单调与落后。
作为两种不同截然不同的景观,城市与乡村二者虽然并没有固定的意义、意象与表征,但它们的对立却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城市景观的扩张,一定程度上是以乡村景观的破坏为代价的。城市与乡村在对照之下,更能凸显景观的差异。当然,对于城市与乡村的描述兼有肯定和否定的两面。城市可能被视为一种高质量的生活区域,代表着愉悦的体验,但也可能充满危险;乡村可以风景如画,但也可以被描述成愚昧的角落。我们不能简单断定哪一种表征是准确的,因为景观的不同象征意义是建立在不同的文化想象基础之上的。
与田园诗般的乡村景象对应的城市,一直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而这种矛盾性,在媒介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首先,作为商业、文化与传媒业的中心,城市需要展现出其具有吸引力的一面。于是,我们经常看到城市中喧嚣繁华的街市、忙碌充实的人群、品位高尚的休闲场所、新鲜刺激的娱乐方式,这些场景在广告、流行杂志和时尚电视栏目中层出不穷,展示了城市中最具魅力的一面。其次,城市精致耀眼的表面之下,还有一些黑暗的、或隐秘的地带,它们可能是物质的存在,也可能是一种心理的空间。
当我们用不同的角度审视城市景观时,那些隐藏在光鲜外表下的角落便暴露无遗。城市的现代化虽然带来了高品质的生活,但也破坏了原有的自然生态。生活在城市中的人被工业文明所异化,人际交流的距离感增加。所以,城市也会成为冲突的集中地、阴暗混乱的空间。越来越多的媒介作品中表现出对城市现状的焦虑与担忧。符号的混乱,意义的矛盾丛生,支撑起一个充满欲望的晦暗之城。以洛杉矶为背景的美国电影《小贼•美女•妙探》(Kiss,Kiss, Bang, Bang),充分呈现了这个工业化大都市中的黑色元素。暴力、谋杀、欺骗、堕落,这些城市中真实存在的现象,融合在洛杉矶冰冷的地理景观当中。
与城市这个秩序井然的工业象征相对应的,是在一些文本中被描述为愚昧落后的乡村景观。大部分乡村地处偏远地区,没有发达的交通与通信设施,经济模式主要依靠与环境相关联的农牧业等。作为现代文明的对立面,人们对乡村这一地域的情感极其复杂。一方面,由于远离经济发达的城市,乡村往往是贫穷落后的代名词;另一方面,如果换一种视角,乡村又会呈现出不同的面貌。伴随着逆城市化而来,乡村安定、和谐、美丽、恬静的景观,与物欲横流的城市生活区别开来。
生活在乡村的人们,往往被描写成安于现状,快乐而单纯的,也是人与自然最本真的一种状态。在众多绘画作品中,田园诗般的乡村宛如天堂;广告里纯净的天空,金色的稻浪吸引着城市中的人们奔向拥有乡村景观的住宅区域:影视作品对乡村的刻画更是极尽能事,将其作为人类最理想的生存环境。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的意象,媒介中呈现的城市与乡村实际上都表明了现代人对城市与乡村两种不同地理景观的矛盾心态。《新周刊》策划的《内心城市榜》,便以大量的访谈文字、调查、图片探讨了不同的城市观。虽然由于其本身的定位,杂志在评价城市时,不可避免地带有精英化倾向。但总的说来,还是在某种程度上展示了城市地理景观与城市文化的相生关系。[11]城市与乡村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景观及其所含有的文化特质,被各种媒介反复的强化而形成了相互的吸引力。城市中的人们享受着丰富的资讯、便利的交通的同时,又幻想着悠闲的乡村生活;而城市的繁华、时尚与热闹,则使乡村中的人群不断涌向城市。
任何一座城市的形象在与乡村的对照下都是矛盾和复杂的,反之亦然。城市作为“消费性的景观”与乡村作为“生产性的景观”成为对立的两端。附着在这两种景观和空间之上的价值观念,结合不同的立场和身份的阐释产生出更为复杂的意义。因此,人们很难简单评价自己对城市与乡村的态度,对于更多的人而言,最为理想的城市模式便是都市与田园的综合体。而现实中,城郊,这个城市的边缘地带,便成为一个逃避喧嚣,但又未远离城市生活的空间。
2、郊区:一种尴尬的景观
城市带有浓重的人造特色,因为它是被人类改造得最为彻底的景观。伴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剧,在城市版图向乡村的延伸过程中出现一片过渡地带,即郊区。如果将传统的城市景观研究尺度增大,就将郊区包含于内,形成了所谓的城郊景观,即表现出城市、郊区各自特点及互相交融所产生的共性的、具有一定尺度的生态系统综合体。城市与郊区的景观差异,和城市与乡村景观的截然对立不同,因为郊区是城市的延展,在结构上与城市是一体的。因此从现代城市的发展趋势来看,郊区的规划与市区是统一的。但郊区同时又具有异质性,在地理位置、文化景观、社会关系、人口组成、信息流动等方面与城市体现出差别。
郊区一词在英文中有两个对应的单词,即suburb与outskirt。从词义上分析,前者将郊区定位为次生的、附属的城市区域,而后者则表示郊区是指城市外围的、边缘的地区,二者分别从功能与地理空间上确立了郊区的位置。郊区的形成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城市发展过程中所造成的空间饱和、生活品质下降,使人们渴望更贴近自然的生存方式;二是城市化的进程,使得越来越多的乡村被收编进城市的版图,城市与乡村的双向吸引便造就了郊区这一折中的地理空间。
与日益激烈的城市化相对应,大量的城市问题导致了郊区化的出现,即人口向郊区分散。这个过程始终伴随着人们对城市和郊区两种生活状态的想象与体验。为什么要郊区化以及如何郊区化,在不同的经济政治情形下有着不同的阐释。中国城市郊区化的设想,很大一部分来自欧美国家的实践。英美的郊区化,起源于远离城市病的一种逃逸过程。城市人群回归向往已久的田园生活——新鲜的空气、大片的绿地、宽松的居住空间。例如美国,被人们用“白皮黑心”来描述大城市的生活状态,即富裕阶层的白人逃离市中心,而迁往郊区;贫民阶层及黑人滞留在城市。虽然这样的比喻并不完全恰当,但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城市与郊区的关系以及城市化进程中人们的生存状态。当然,向郊区的逃离能否成功,关系着城市规划理论家的种种梦想及实现的可能,也牵涉到国家政策的干预,以及实践过程中各种利益的冲突交锋。
世界上不存在一个自然的、普遍的城市发展规律,城市化的出现当然离不开政治、经济因素。但是,如何制造这种人口与地点的流动,还需要依靠各种媒介营造出崭新的图景。由于郊区处于城市的边缘,人们对它的关注不如城市那么强烈,但大众媒介还是将这一区域纳入了自己的景观版图。城市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和扩张,而交通工具的变革使得工作和居住地点的分离成为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大众媒介的发展也推动了城市的边界向郊区延伸。不仅郊区生活进入媒介文本,而且媒介本身也将触角伸入郊区。一方面,媒介迅速向郊区普及。不仅电视、广播等电子媒介广泛覆盖郊区,传统的印刷媒介如报纸、杂志也将发行网点延伸至郊区。另一方面,大众媒介承载的都市文化也呈现出郊区化趋势。在媒介编织的网络之下,人们不需要都成为城市中的人,因为在媒介建构的空间中,各种影像与文字便能激发并满足人们对都市的欲望和想象。城市郊区化的进程中,大众媒介的伸展实际上也重构了现代都市的文化地图,城市边缘的文化与景观一同被媒介催生出来,并形成新的意义。
与对城市景观的解读相同,人们对郊区景观也存在着矛盾的表征方式。不同于乡村纯粹的自然状态,郊区有不少人工痕迹,而且交通相对便利,基本处于通讯与媒介网络覆盖之中。为了适应城市的发展,郊区景观在媒介中的呈现也拥有不同的象征意义。在大众媒介中,不乏对郊区生活环境的美化。美国广播公司热播的肥皂剧《绝望的主妇》(Desperate Housewives)将故事发生地设置在一个完美的市郊紫藤镇,在这个生活富足、精致有序的社区演绎一群中产阶级的复杂故事。在很大广告作品中,郊区也被描绘成安逸的空问,甚至是生活品质的象征。20世纪70年代美国一副反映郊区生活的摄影作品《郊区》,用画面上物质的诱惑展现精神的富足。图中的一对中产夫妇在自己漂亮的住宅里说:“我们真的很幸福,我们的孩子很健康,我们有精美的食物和舒适的房子。”这种平静安宁的生活被打造成现实中的乌托邦。当然,郊区并不总是令人神往,在《欲望都市》(Sex& The City)这部极力宣扬城市中心论和消费至上的电视剧中,都市生活被视为生存价值之所在,而郊区则是令人恐惧的去处。
由于历史遗留问题与现实原因,中国郊区化景观与欧美国家大租径庭,也与大众媒介精心设置的完美景观存在较大差异。尽管媒介中建构的郊区仍然是一个近乎理想的生活空间,不乏对田园风光的想象,但是用拥堵、混乱、尴尬来形容郊区现状似乎更为恰当。“城乡结合部”被用来指称中国的郊区,它们无法为人们提供清新舒适的空间,而只是一个尚处于无序状态的混合体。那些代表了高尚生活品质与混乱生存状态的正面和负面的符号,将郊区这块城市的边缘地带拼接成为面目模糊的暧昧空间。
3、地下的隐蔽景观
前南斯拉夫导演埃米尔•库斯图里卡(Emir Kusturica)在他的著名电影《地下》(Underground)中制造了一个地下世界,生活在这个隐蔽空间中的人对地上的现状浑然不知。当然这是一部充满了政治隐喻的电影,“地下”并不仅仅是指影片里那个人为的狭小世界,更是指笼罩在法西斯统治下的东欧。而在不少科幻小说或影视作品中常会有这样的场景:未来城市的地底下还有一个黑暗的世界,那些无法被纳入主流人群的异类被迫在地下生存,终日不见阳光。这些地下景观虽然是艺术的想象,却在某种程度上揭示出人类生存中的困境。“地下”这个代表着地理方位的词汇,除了指称那些真实存在与地表之下的城市形貌,也往往会被人们用来描述那些反常态的现象,如“地下电影”、“地下广播”等等。作为一种景观,我们关注的是物质意义的地下空间,而非涉及地下的隐喻。
现实中的城市景观存在着地上和地下两种状态。地上的风景随处可见,而地下也并非完全隐秘的空间。随着城市土地面积的急剧缩减,地下的世界早已不仅仅是自来水管、下水道、电线及通讯网络,一些公共设施如地铁、商铺、公共图书馆、博物馆、音乐厅、体育馆等也纷纷向地下发展。空间环境的质量、文化氛围的培育、商业需求的延伸、地下与地上城市的互动成为城市开发的焦点,地下文化也成为城市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
在这些新的地下空间的建立中,地铁是最引人注目的一种景观。1945年,全世界只有20座城市有地铁。而目前拥有地铁的城市已增加到100多座,线路长度达5200公里。仅上海一座城市就有420公里的地铁运行里程。地铁是城市的地下动脉,依靠四通八达的铁轨,城市中的人群在其中快速穿行。正是因为地铁巨大的容量和发达的营运系统,人们每天从各地涌来,在这个地下空间中更为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地铁不仅是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更是一种传播媒介,大量的信息在这里交汇、集散。各大城市的地铁景观本身就是都市文化的一面镜子,浓缩了城市的文化特征与气质。伦敦、巴黎、纽约、北京、上海等国际化大都市的城市性格,在地铁这个流动的文化传播空间中得以体现。不同城市的地铁会被赋予完全不同的象征意义,浪漫、时尚、古典等等成为标签,构建起各式各样的地下版图。地下商铺、展览馆、文化墙等沿地铁线分布的设施,便是以这个流动的媒介为依托,充分展示一个城市的历史与现状。作为繁忙的城市交通线与传播媒介,地铁在一个快速移动的空间中形成了一个公共区域,人们在其中不断进行信息的沟通与交流,同时也通过加入这个信息流动的过程而积累都市经验。
除了地铁本身作为城市重要的媒介进行信息的传递外,各种大众传媒也纷纷将自己的触角伸向这块地下空间。一些以地下铁为背景的影视、音乐、文学、广告作品层出不穷,将这一地下世界呈现在人们面前。对于人们而言,地铁不仅是一个地点,更是一种情绪与文化的载体,它代表着现代文明。此外,专门针对地铁人群而发行的报纸与移动电视,例如《地铁报》、《东方早报》、地铁移动电视等等,将更丰富的信息在这个地下空间中广泛散布。在大多数的媒介形象中,地铁作为城市文化符号而极具吸引力。地铁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缓解城市交通压力,它也成为城市现代化的标志,制造出各种关于繁华都市的想象空间。
[注释]
[1]Metzger, G. The artist in the eye of the storm’, in J. Wood (ed.), the Virtual Embodied: Presence/ Practice/ Technology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Metzger,G.1998, p107
[2]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杨淑华,宋惠敏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51页。
[3]安东尼•吉登斯:《社会学》,赵旭东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546-547页。
[4]Castells, Manuel, The City and the Grass Roots: A Cross-culture Theory of Urban Social Movements, London: Edward Arnold, 1977, pp 103
[5]阿雷恩•鲍尔德温等:《文化研究导论》,陶东风等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164页。
[6]安东尼•吉登斯:《社会学》,赵旭东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45页。
[7]安东尼•吉登斯:《社会学》,赵旭东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545页。
[8]爱德华•爱德华•苏贾:《后现代地理学:重申批判社会理论中的空间》,王文斌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332页。
[9]丝奇雅•沙森:《全球城市:纽约•伦敦•东京》,周振华等译,上海:上海科学院出版社,2005年。
[10]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杨淑华,宋惠敏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5页。
[11]《内心城市榜》:《新周刊》,2006年7月1日,第230期,第27页。
[参考文献]
1. [法]居伊•德波:《景观社会》,王昭凤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
2. 安东尼•吉登斯:《社会学》,赵旭东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
3.阿雷恩•鲍尔德温等:《文化研究导论》,陶东风等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
4.[英]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杨淑华、宋惠敏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
5. 丝奇雅•沙森:《全球城市:纽约•伦敦•东京》,周振华等译,上海:上海科学院出版社,2005年。
6. 爱德华•爱德华•苏贾:《后现代地理学:重申批判社会理论中的空间》,王文斌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
7. etzger, G. The artist in the eye of the storm’, in J. Wood (ed.), the Virtual Embodied: Presence/ Practice/ Technology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Metzger,G.1998
8.Castells, Manuel, The City and the Grass Roots: A Cross-culture Theory of Urban Social Movements, London: Edward Arnold, 1977
景观:媒介对世界的描述与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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