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科技的发展和人们生活的变迁,照片已经成为纪录寻常百姓生活主要工具。每当我为女儿整理各类照片的时候,就情不自禁的想起我有生以来的第一张、最终未能拿到手的那张照片。那张承载了我少年时代的多少梦想的照片。每每想起,心情就被那种无奈和遗憾搅扰。
也就是三十多年前,父亲、祖母相继过世。唯一的哥哥为了逃命远走他乡。刚刚十四岁的我成了留守家园的唯一人选。
那是祖母去世后的次年春季。那年头,乡村中时有一些走乡窜户的摄影师,到一些相对边远的农村照相。照相的人通常会用自行车驮着行李。其中就有用布画成的大背景,背景有画的钟楼、或者大雁塔以及延安宝塔山之类的。也有画着楼台亭子之类的。照相的人通常选择一面墙,或者找富有人家的房檐下,将画布背景挂起来,然后照相的人站在画布前做出姿态万千的造型。
那个时候的照相机不像现在的照相机那么简单。相机架子很高,相机也很笨重,一个用黑布遮盖着的四方框子,摄影师把自己的头埋在用黑布围起来的四方框子里,在那里对焦,看光线。然后一只持有椭圆球形的东西的手高高举起。对着照相者喊“朝这看”,然后持椭圆球的手用力一捏(关中人时有把摄影念做捏影,更多者是缘于摄和聂不能区分)照相就算完成了。那时候没有快照,最快速度也要摄影师把一卷胶卷拍完后才可以洗像。通常是十多天或者月余。
能站在摄影师面前的大多是一些家境比较好的人,以年轻人居多,也有上了岁数的人坐在板凳上让摄影师给照一张自己的相片。而后者大多是为百年之后作为遗像备用。至于当时照相多钱,我是无法知道的。只是知道钱可以等取照片的时候再给。
那天,对门一位在县城照相的亲戚带着笨重的相机来我们村揽生意。出于好奇的我自然不会放过看热闹的机会的。于是我就挤着围了进去。看着村中那些照相者脸上盈溢出兴奋光彩的笑脸,我的那种近乎于妒忌的心情就想有人用手撕开我的心肺一样剧痛。我多么渴望能有一张自己的照片。可是连三餐都无法保证的我,又怎么能有那个比登天还难的念头呢。那种渴望只能像春天的风儿一样瞬间流逝。
也不知道那一天是怎么回事。可能是摄影师的生意不是很好的缘故吧。乃至于后来布景前有些冷落。这在当时是很少有的事情的。通常是摄影师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后来者被拒绝后,摄影师满载而去,人们望着远去的摄影师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才怏怏不快的散了。
那天对我来说也许真的是一个奇迹。
当摄影师坐在板凳上抽烟喝茶的时候,我和村中照不起像的人围绕着那照相机转来转去。有村中人用一种嘲讽的口吻说:咋,这娃还想照相啊?这句话不失为我点燃了心底的那股欲火。我顺势就说了句“想”。不成想我这一个“想”字,竟然让生意冷淡的摄影师来了神。当摄影师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就有人说,不敢给这娃照,他家里没大人,拿啥交照相钱。刚欲起身的摄影师似乎有很失望的坐了下去。
大概过了很久,摄影师准备起身收拾照相机的时候,村中一年长者进来要照相。摄影师再次站起身来,看到又有人照相,我又凑上去看热闹。在摄影师再次举起椭圆球的东西的时候,我发现,用黑布遮盖起来的四方框子里的人是颠倒着的,头朝下,脚朝上。我觉得很是纳闷。人到了那里面怎么就颠倒了。我也我无暇去想其中的奥妙。只是看热闹般的瞎笑着。在照完最后一张照片的时候,我仍然恋恋不舍的望着照相机,摄影师问我想不想照,我说想。摄影师的亲戚就问我那什么给照相钱,我说我用帮人家打胡启(关中过去盖房子用的土坯)的装土挣的钱给。当摄影师确定我可以在去相片的时候能给他钱的时候,就答应给我拍一张照片。
在确定为我照相之后,摄影师的亲戚就帮我整理衣衫,由于我家境窘迫,衣不遮体,蓬乱的头发上满是泥垢,已经缩水的裤腿高出脚面许多,没穿袜子的脚趾头吧鞋子顶出了两个“老舅”。不易被发现的鞋后跟磨出了鸡蛋大的漏洞。一根麻绳当做裤带系着随时都可能滑落的裤子。看着我的样子,摄影师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叹息的对他的亲戚说“姐,你能不能给这娃收拾收拾”。记得那天我还是戴着帽子的。只是我的帽子过脏。后来他姐就找来了自己孩子的帽子让我套在我的帽子上。衣服是没有办法收拾的,于是我也就将就着拍了我有生以来的第一张照片。
当摄影师离开我们村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摄影师走了。从那天开始我就有了一份忧虑,我一方面担心的是我拿什么给人家照相的七毛钱,一方面又急切的盼望摄影师快点来我们村。我就在这张忧虑和急切中等待着不会有结果的结果。
后来摄影师来到了我们村,一向最爱凑热闹的我不得不躲的远远的,我生怕人家让我去取照片,我怕遇到摄影师,因为没有钱,我就不能去拿照片。
也许是按捺不住那种想看看自己摸样的欲望吧,我最终还是夹杂在照相取像的人流中去窥探,当然,最终的目的就是想看看照片中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摸样。
羞愧的很,尽管我极力回避着摄影师,但摄影师还是在人群中看到了我。摄影师就问我把钱拿来了没有,我连羞带愧的说没有。摄影师也就再没有说什么,忙着给别人取照片,记账。由于已经面对摄影师了,我也就不在回避,和往常一样的钻到人群了。就在摄影师为别人拿照片的那一瞬间,我的那张两寸黑白照被翻了出来。那是多么难得的一眼呀,那一眼我终生难忘。白色的脸上绽放着无比欢快的笑意。尽管蜡黄的脸色掩饰不了营养严重缺乏的枯涩,但是那由心底生发的兴奋仍然在我的脸上荡漾着。衣领由于没有扣子而分散的还不算很开。那干枯发黄且沾满泥垢的头发深深的蜷缩在帽子里面,由于是两个帽子套在一起,两个套在一起的帽檐岔开了一丝细细缝。那一眼,让我又陶醉又无奈,它也永远的定格在我终生的记忆里了。
后来,摄影师还托他的亲戚给我捎话,说如果我攒够够了七毛钱就去找他取照片,可是我最终也没有攒够那七毛钱,我也一直没有得到那张我有生以来的第一张照片。
看着女儿一张张充满活力,充满快乐和幸福的照片,看着我手中价值不菲的相机,对于那一段刻骨的历史,算是做一次凭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