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新版电视剧《三国》的朋友可能还有印象,剧中的“凤雏”庞统是个悲剧人物,他满腹才华,却难遇名主,好不容易在刘备那里谋得副军师一职,又赶上进军西川,正是前途无限,大展所学之时,没想到仗还没开打,就在落凤坡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剧中的庞统竟然是自杀!他为了帮刘备获得攻打刘璋的合法性,既抛弃了性命,也抛弃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他临死前的几次大笑,都令人悲从中来,慨叹命运的不公。人们不禁要问:刘备究竟何德何能,能令得一个才华横溢的部下为他誓死效忠呢?
综观整部《三国》,笔者发现,刘备的领导魅力有以下三个最为重要的源泉。
第一:事业的正义性。
我们知道,在曹、刘、孙这三股主要的诸侯势力中,刘备势力一直是最有正义性的一方。曹操作为一个异姓诸侯,竟然把天子控制在自己手中,借以号令天下,结果在外部和内部都招来许多反对他的人,视之为正统之“贼”。孙氏家族拥有自卫和讨伐曹贼的双重合法性,但毕竟也是异姓,不敢轻易称帝,所以一旦军事上打不过曹操,政治上就比较被动。只有刘备,不但是皇氏血脉的继承人,一向视曹操为死敌,而且勤政爱民,以“仁义”著称于天下,因此,刘备势力的扩张往往能够得到最多的百姓和知识分子的支持。
可能有人会说,《三国演义》尊刘抑曹,那是一种书生之见,其实当时天下战乱,谁有武力谁就能一统江山。应当说,这种说法并非没有道理,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不了解,“武力” 表面上是一种硬实力,但它的背后必然有“道义”的软实力的支撑。实际上,在东汉末年名震一时的各路诸侯,每一个都不敢忽视软实力的建设。袁氏兄弟以宽厚仁德收买人心;孙氏家族在江东苦心经营,逐步得到南方士子和大族的认同;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本身就是很有品牌和战略眼光的一种举措,当然也有一定的风险;甚至如董卓李催这样比较纯粹的军阀,也会搞一些封建迷信活动,以迷惑世人。可见,实力是离不开道义的支持的。
进而言之,道义也不只是停留在表面的一种经营战略,它还会内化为当事人的行为方式和思维方式。这一点在刘备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在电视剧中,刘备面临曹操大军的猛攻,随时有身死族灭的危险,但他愣是拒绝了诸葛亮提出的迅速退守江夏的合理建议,而坚持要带着荆州百姓一起缓慢撤退。另外,我们也都知道刘备扔阿斗的故事,可以相信,在那一瞬间,刘备的仁义之心是有真实的成分的,而就是这一闪念的真诚,可以使三国第一良将赵云终身不离不弃,立下数不清的功勋。刘备毕竟是汉室宗亲,在他的心底里,效法先圣、以仁德治理天下首先是一种信仰,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在这点上,他与曹操确实不一样。
的确,能够令狂傲不羁的庞统感动的,也是这种道义的力量。刘备可以放下主公的架子,在庞统睡觉时默默等候,可以让庞统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随随便便就把救过自己性命的“的卢”宝马送给这个丑陋无比的人。对刘备来说,等级、尊严、世俗的眼光和礼仪,这些东西在信仰面前都要靠边站,能够找到同心同德的贤士,一同为正确的目标而奋斗,就是人生最大的快乐。与追求这种道义的过程相比,甚至奋斗的结果都是比较次要的。面对这样一种精神境界,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庞统终于找到自己的信仰归宿,甚至最终做出连刘备都只能望其项背的舍身取义之举,也就合情合理了。
第二:坚强的人才体系的建立
毫无疑问,刘备是一个人力资源管理的天才,尽管他从未学过一门叫做“人力资源管理”的课程。在东汉末年的乱局中,刘备不过是无数没落贵族当中的一个,就经济状况而论,已经跌至了社会底层。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究竟是怎样聚集起一支高水平的、职能分工极为合理的人才队伍的?
在刘备早年的发展路线中,刘关张“三人组”形成的合力无疑是具有决定性的。可能有人会说,像“桃园结义”这种事情,可能在历史上根本没有,就算有,也不过是刘备运气好罢了,算什么本事呢?其实,从电视剧《三国》中我们可以看出,“桃园结义”只是三人关系形成的第一步,而要使这种关系良性发展,最终形成坚不可摧的战斗力核心和政治力核心,刘备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首先,兄弟三人之间要有合理的序列关系,这样凡事才能形成合力。当然,年龄大小的差异就是一种天然的序列,但光有这种差异还不够。从电视剧我们可以看出,刘备对待关张二人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刘备对待关羽,往往是以“尊重”为出发点,因为关羽不是一般的武将,他熟读《春秋》,对传统儒家精神有深刻的领会,谋略上也不差。所以刘备遇事,往往是主动和关羽商量,也常常采纳他的建议,就是自己有不同意见,也尽量以一种平等态度与他对话,而不会轻易以兄长自居。当然,作为一个领导人,在需要决断的关键时刻,他也会以大局为重,把兄弟之情放到一边。
而对于行事冲动,说话直来直去的张飞,刘备的应对方式就不同了,他的态度往往是既有疼爱,又有威严。值得注意的是,刘备对付张飞有一个非常聪明的办法,就是他有意无意地把张飞交给关羽去管理,因为关羽也是张飞的兄长。结果,关羽非常出色地发挥了自己的协调作用,既帮助张飞学到了很多兵法知识,又能够随时与他交流沟通,约束其不良脾性,缓解其心中怨气。总之,由于刘备对三人关系的成功处理,也由于他的性格魅力,在两个兄弟眼中,刘备从始至终是一个了不起的“盖世英雄”。
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处理好三人组与其他优秀人才的关系?电视剧对这一类矛盾有许多反映。首先是赵云,赵云的综合能力绝不在关张之下,但他始终甘居两人之后,这与刘备“抛阿斗”一类的温情攻势是分不开的。但赵云是武将,文臣又该如何?在电视剧中,诸葛亮与关张二人的关系一直比较紧张,他们最初反感刘备对一个没怎么打过仗的青年书生纡尊降贵、言听计从,对刘备与诸葛亮的亲密关系也有些妒忌,后来则疑心诸葛亮刻意拉拢赵云黄忠,搞分裂主义。而在刘备赴东吴成亲的期间,他们一度怀疑诸葛亮故意不发救兵,想害死刘备另立山头,双方矛盾一触即发,危急万分。那么,对于这种文武之间的敏感问题,刘备是如何处理的呢?
对于关张,刘备采取的策略是“恫吓”。当他听到关张二人居然疑心诸葛亮会造反时,先是一言不发,然后忽然抢过张飞的短剑,厉声告诉二人,如果以后再听到他们说这样的话,便立刻砍掉自己的双耳!刘备深知,诸葛亮的出现是他事业的转折点,他必须无条件信任诸葛亮,才有望扭转危局,寻求发展。可以说,刘备对诸葛亮的信任本身是非理性的,是违反常识的,不容易得到大家的认可,因此也只有采取一种非理性的方法来解释给他们听:你们怀疑诸葛亮,就是在怀疑我刘备的价值!
而对于诸葛亮,刘备的态度则是以“交心”为主,以“感召”为辅。面对具体的战略问题,刘备毫无避讳,一概都拿给诸葛亮参详,甚至连关张二人怀疑诸葛亮这种敏感问题,他也和盘托出,还在临行前授权诸葛亮,可以在必要时拿下关张。总之,刘备知道自己的智谋及不上诸葛亮和庞统的十分之一,所以绝不与他们玩心机、斗权谋,始终以诚相待。
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文人有软弱的一面,所以面临一些大是大非问题或危急时刻,他会毫不犹豫地坚持己见,表现出英主的本色。当诸葛亮发现刘琦援军未到而心生恐惧时,刘备拔剑誓师,准备与追至江边的曹军决一死战。而当庞统提出在涪城会上击杀刘璋的所谓“最小损失”策略时,刘备也当机立断,喝退了魏延,打破了庞统布置的鸿门宴。他的这些表现有效地震慑住了文臣,也令诸葛亮等人鼓舞起了强大的斗志。
第三:与属下的有效沟通
刘备身边有了人才,下一步就是要充分发挥人才的作用,否则人才迟早会离开。在这里,“沟通”是一个关键的环节。在电视剧中有一场好戏,就是刘军上下殷勤接待从曹营落魄而回的张松。在这场戏中,刘、关、张、赵云、孔明、庞统等文武骨干纷纷登场,给张松营造了一幅全军卧薪尝胆、共抗曹贼的生动图画。虽然剧中没有专门交待,但可以想见的是,如果没有几个骨干人物的通力合作和临场的有效沟通,是不可能配合得这样天衣无缝的,而一旦出现纰漏,无法打动张松,则西进的大计又不知要拖延到什么时候了。
再说回庞统之死。庞士元一代英才,之所以会在初露头角时便选择慷慨赴死,是一场君臣之间深度对话的直接结果。前边已经提到,庞统一进益州便不停向刘备献计,希望以最小代价拿下成都,但都被刘备以“仁义”拒绝。逐渐地,君臣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庞统觉得刘备优柔寡断,便向魏延等武将靠拢,寻求越过刘备解决问题。但与刘璋翻脸这样的大事,没有刘备的认可,始终举步维艰。这一天,庞统再次敦促刘备起兵,说如果再不动手,他们很快就要死在张任和张鲁的夹攻之下了。此时刘备心火上冲,把酒杯一摔,终于向庞统说出了几句掏心窝的狠话:“你以为我不想拿下西川?我做梦都想!但光靠武力夺取,怎么可能获得西川士子和百姓的支持?庞统你知不知道,我刘备一生以仁义为本,可这仁义和目标根本是水火不融啊!”
这一次,刘备同样是用真诚打动了庞统,使之不惜以性命相报。但与前几次不同的是,刘备这次的真诚更加彻底,连自己多年以来所奉行的仁义道德,都开始加以怀疑和嘲讽。可见,真正能够打动下属,使下属从内心深处认同自己的领导艺术,并不是日常的关怀和激励,也不是刻意树立的某种领导形象,而是一种推心置腹、真心相交的态度,是一种视下属为人,同时也把自己还原为人的态度。庞统之死,让我们看到了真正的人本主义的巨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