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松为何一直不被母校接受?


 

尼克松的画像,不像华盛顿邮报发行人格雷厄姆那样广受尊敬而毫无争议。从事政治的人,总有要被树立画像的时候,最终挂不挂得出来已不是最重要,大学校园内数十年来对他毁誉的自由表达和争议的过程,才体现了美国学界参与社会时秉持的价值核心。


政治的两种画像

(2011-04-24)
 
  ● 周兆呈


  位于华盛顿的国家肖像馆(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里,正在举行《华盛顿邮报》前发行人凯瑟琳·格雷厄姆(Katharine Graham)的展览。除了巨幅油画肖像外,展览使用大量图片和70年代报纸的版面,呈现她跌宕起伏的一生。自1963年因丈夫自杀接管《华盛顿邮报》之后,格雷厄姆达致事业最高峰、却也面临人生最大挑战的时刻,就是1972年发生的水门事件,邮报两位记者对事件进行详尽追踪报道,不断揭露白宫与水门事件之间的联系,直到1974年8月9日尼克松总统辞职。格雷厄姆作为报纸老板,一直坚定地支持记者展开调查,并拍板刊登报道。展馆里那张巨大的尼克松辞职的版面,见证着《华盛顿邮报》由此获得国际威望的荣耀。

  美国人现在谈起水门事件中的格雷厄姆和她的《华盛顿邮报》,均抱持一份尊敬之情。我们参观邮报时也感受得到新一代新闻从业员对前辈的自豪。人们可以想见40年前的采访挖掘真相过程中的种种压力,诸多影视作品和文字记录都在不同层面揭示了这一点。国家肖像馆的展出,代表了社会主流价值对新闻界履行监督职责的认可。

  对新闻记者的益发肯定,也就意味着对事件主人公尼克松的不断鞭挞。

  尼克松的母校杜克大学里也有一幅他的画像,据说这是大学拥有的唯一一幅尼克松画像,由1969届毕业生提议赠送给法学院。1974年,一群学生不满尼克松在水门事件中的表现,把画像偷走藏在电梯天花板上,校方找回后,“顺势”束之高阁。1997年时,法学院有过一场是否要把尼克松画像重新挂出来的争论,最终各执一词,不了了之。

  在杜克大学,没有任何建筑物或是院系以尼克松命名,即便他曾贵为总统。画像命运多舛的经历,也反映了尼克松在杜克大学被认可的曲折。我是到了杜克大学之后,才知道原来尼克松1937年毕业于法学院。然而,在杜克大学的各种官方资料中,很明显地对这位最著名的校友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甚至因此有所谓的“尼克松政策”的提法。几年前杜克大学校长访问中国,被要求列举杜克的五位杰出校友时,对尼克松只字不提。

  这当然跟尼克松因水门事件丑闻成为美国历史上唯一一位辞职离任的总统有关,让大学觉得“与有耻焉”。但其实不完全是因为水门事件,自尼克松从政开始,基于他的右翼保守政治立场,杜克大学里崇尚自由的学术人员就一直对这位校友不以为然,不愿让他与大学发生联系,哪怕他执掌国家权柄。这是一种清高的向权力说不的学术精神。

  尼克松早期政治观点保守,他在1953年到1961年间,担任两届艾森豪威尔的副总统职务。1954年,校方邀请尼克松担任毕业典礼的演讲嘉宾,按照惯例,嘉宾也会被授予学校的荣誉博士学位。但是杜克教授组成的委员会否决了授予荣誉学位的提议,尼克松因此也拒绝当年到学校演讲。1981年,尽管校长、前北卡州州长桑福德(Sanford)准备在杜克大学建立尼克松图书馆,以延续美国卸任总统的传统,但在学校里一批坚定反对尼克松政策的教授们运作下,再度通过投票否决了这一建议。

  不容否认的是,尼克松在国际外交领域对全球贡献十分显著。在他任期内,结束了越战;1972年2月访问中国,进行了“改变世界的一周”的访问,当时签署的《上海公报》,至今仍是中美关系依循的准则。

  在中国的官方叙述中,对于尼克松当年的破冰之旅,一直给予很高评价。尼克松当年打破藩篱,与中国建交,对于国际格局也产生了重大影响,从这一点看,他绝对是具有胆识、远见和创造力的美国总统,以一己之力改变了美国和中国乃至世界的进程。

  国际环境的演变和国内世代的交替渐渐让杜克大学里数十年对其疏离的“尼克松政策”开始松动。1994年4月22日是尼克松去世的日子,今年4月1日,杜克法学院学生首演音乐剧《难捉摸的尼克松》(Tricky Dick),主要描述尼克松在杜克求学时期竞选学生会主席的过程,包括院长在内的50名教职员、学生参与了演出。这一剧作的上演,被《纽约时报》视为杜克大学开始逐渐接受尼克松的热身。
  尼克松在美国所获得的评价,有点“墙内开花墙外香”的意味。因为水门事件,每每他被提起,总是那么负面和不光彩,外人对这桩丑闻的感受和标准是和美国人不一样的,因而更看重他在国际外交领域的贡献。

  现在的中国与美国的联系日益紧密,当年尼克松努力打开中国大门,具备开创者的意义,让后人得以从崭新的中美关系中获益。如今,或许是让他自身从中得到回报的时候。

  杜克法学院正在考虑将尼克松的画像永久展示,记录和强调他的贡献,尤其是与中国恢复正常关系的决策。尼克松的画像,不像华盛顿邮报发行人格雷厄姆那样广受尊敬而毫无争议。从事政治的人,总有要被树立画像的时候,最终挂不挂得出来已不是最重要,大学校园内数十年来对他毁誉的自由表达和争议的过程,才体现了美国学界参与社会时秉持的价值核心。(文传自美国)

(联合早报专栏,2011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