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初,每年从农历冬月起至农历第二年三月,春耕生产大忙止,在郧县的南乡里:十堰、柳陂、茶店、花果、白浪、黄龙等乡镇或者偏远的山沟里,经常会听到清丽悦耳的乐声和那高亢雄健,震撼山岳的唱腔。间或穿插阵阵鼓锣声和掌声、唱彩声,这便是农友们欢迎的的串乡戏——山越调。他们趁农闲为缺乏文化生活的郧南山乡的农民、小商人、手工业者、教师、学生送戏进村,让他们忙碌了一年、松弛下来,享受一回戏曲的滋味,看一看红的进绿的出,过个热热闹闹的春节。
山越调不属于郧阳地方戏。它来自与郧县毗邻的河南省南阳地区,因为民国三+二年,南阳遭了大蝗灾,千里沃野,收粮无几,南阳地区李宫桥的山越调戏班,在领班人汤老五带领下来到比较富庶的郧县万家坪卖艺维生。因为这越调戏乐器独特,演员的唱、念、做、打技术熟练,被万家坪一家大户看中,这家的王先生就资助越调戏班住房,并与地方官绅联络,用了当地泰山庙的万年台子做演出舞台,从此,山越调戏班就在万家坪安下了家。
山越调戏的艺人们都勤劳节俭。农忙季节,他们就帮助当地农户打工,挣了工钱就购置行头、衣雁,农闲时,他们就练功招徒弟,培养新手,从老艺人口里挖掘剧目,整理、改造,提高戏剧质量。因此,山越调越演越精彩.郧县与均州(即今丹江口市)的群众农闲时不惜跑路,有的农友带上干粮跑八九里去万家坪看山越调戏。戏班的收入渐增,他们就派人到武汉、苏州去买精致的凤冠、纱帽、胡须、莽袍、铠甲,使原来“叫花子”戏班面貌焕然一新,观众成倍增长,山越调的名气大振。
这时,班主汤老五和王先生以及几位资深的老演员、乐师商议,群众这么喜看我们的山越调戏,我们不能只在一处演出,应该方便乡亲们,把咱们的戏送进村,送到百姓门口演出,第一照顾了远道的山民,第二可以扩大我们的收入和我们戏班的影响,戏班里人人拥护这个合理的建议。为了扩大宣传,戏班还抽出了刘玉海、王光廉二人各背一个小行李,上插一把马鞭,人们一看就知道这是戏班的联络员。顿时效果甚佳,请山越调进村的村镇,一家接一家,几乎要排队了。这样戏班走出门,流动着为四乡八道的群众演戏,被农友们誉为“串乡戏”。
山越调是在民间小戏基础上发展成的地方戏。它以河南为中心,在黄河流域各地流布,逐渐改进提高,成了国中一大剧种。山越调的剧目庄、谐并存。它以演正统的大戏为主,例如《包公案》、《五女兴唐》、《三搜府》、《四进七》……也演一些劝人仁德、孝义、忠诚、勤奋的民情戏和那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譬如:《火烧锦山》、《二进宫》、《失子惊疯》、《投笔从戎》、《白蛇传》、《三娘教子》、《柜中缘》、《梅龙镇》等,但是越调戏从不演低级趣味的戏,什么《活捉张三》、《瞎子闹店》、《十八摸》一类的污秽戏。山越调的唱词、道白很接近农民口语,通俗易懂,便于流传。凡山越调戏演出的地方,戏班走后,大人、小孩在田间,在山路上就啊呀呀地学唱起来。
山越调的乐器很有特色。它的主弦是“四弦”配乐,有二胡、板胡、笙、箫、笛子,大锣、小锣、马锣、边鼓、牙子等。那四弦音质分高、中、低、沉四个层次。那高音有黄莺鸣枝头的清脆,中音似春水落碧潭般的浑厚,低音似阵阵峰儿嗡嗡淙淙采蜜花丛中的韵致,沉调有古寺击罄的瓮声,雄劲且粗犷。四弦和配器同时演奏时音律和谐,浑然一体,厚重耐品。在深山幽林中听到越调戏的乐曲,不仅人驻足,连草也点头,鸟儿敛喉。尤其文戏,抒情的调子,往往牵动思绪,发人联想深沅。
山越调的唱腔除以角色定音质、音量、音色外,还与从不同的是小生、旦角、老生、大净等角色根据剧情需要,在唱完第一句之后,带个高腔拖音。比如《辕门斩子》这出戏,当小生唱杨宗保的戏:“出辕门啊,唉唉呀——”这类高腔拖音起着衬托主句的作用。它像大山区父母呼唤儿女一般,传情幽远。这高亢的拖音响遏行云,震撼人心。大山的回音浩荡,更增加了山越调的豪放、雄劲气概。
山越调打过闹台之后,并不马上出戏,而是先上场一位长袍须生,他正襟危坐台中央,不声不响,无招无式,一如泥塑。乐队奏开门调四十八板,这曲子韵味清越,轻柔妙曼。细品那四十八板,有忠贤者大义凛然的悲壮呼号;也有沙场上金戈铁马之嘶斗。弱音徐驰时可闻闲土把玩山水的逸趣;曲牌低回时,又使人感受到深闰的幽怨。四十八板曲终时,(大约有25分钟)那位须生才唱几句颂扬太平盛世的戏文。事后方知这四十八板的用意:一是等待远路的观众,二是安定戏场秩序,三是慢悠悠地引观众进入山越调的氛围。
旧社会在农村演戏的班子收入菲薄,农民没钱,只给粮食,每到一处至多演三四天。也有贤良大户给他们一炮面(即十斤)一斗米,还有送香油、礼吊(猪肉)、豆腐、黄酒的。越调戏班的化妆费、灯油费全凭一方权势人物解囊,所以越调戏每到一处都要“拜码头”。山越调戏又没女演员给地方官员、绅士献媚,他们只好用另一种方式向豪绅、恶吏讨好,那就是“跳加官”。什么是“跳加官”?即上正戏前由两个儿童戴上笑呵呵的大头面具,名谓“和合二神仙”上台跳舞,张扬横幅,尽道吉祥:“张乡长禄位高升!”、“李保长财发万金!”、某某老太爷“寿比南山!”、谁个太太“五子登科!”,如此献媚、奉承之后,越调戏班就会多得些物资、增加设备,改善一下演员的生活。可悲的是这些阿谀之词本来是演员衔着辛酸泪说的违心话,是有正义感的人非常同情的事,然而解放后某些区、乡长也要越调戏班给他们“跳加官”。
郧阳的山乡历来十分缺少文化生活。旧社会十堰一带的后山里,如财神沟、毛塔河、大川、白果石等地农民终年听不到乐器声,看不见彩色衣着。从山外平川处进山一个人,老乡们就撵着看他们的容貌衣着。这越调戏演员如画,弦音惊心,他们怎么不把看戏比过年看的还高兴、还动劲呢?因此,山民们听到越调戏打闹台就更衣、粉妆,像出门吃喜酒一般隆重。他们三五成群扶老携幼向戏场涌来。远道的山民还背着行李、干粮,东庄跑了跑西村,追着越调戏班看连台戏。戏迷们有亲的投亲,没亲的住店,缺钱的个别人看完夜戏就去钻别人的稻草垛,山里人很-厚道,见此情况马上请看戏的客人进自己屋里招待茶饭,提供温床、暖被。
别看越调戏班子的演员们穷得只有“两个肩膀、一张嘴,一肚子戏文一双腿。”可他们待人却热心忠厚。记得1948年春,我随邻居燕大叔来土门乡的仙女庙赶会,(在戏场上卖花生、纸烟)因生意清淡,没赚几个钱,住不起饭店,只好买几斤红薯充饥。越调戏、的联络员刘大叔发现了,当晚就将我们二人让到他们那里与大伙一起用白米细面茶饭。晚上,他还为我二人搬来一捆干稻草让我们与演员们睡在了一块。几天下来,我们感到越调戏班对我二人热心关怀好似亲人,就拿两包烟感谢叔叔、哥哥们,可是越调戏三十多位演员没抽我们一支烟,汤班主和刘叔叔还说,你们够可怜了,钱拿回去养家糊口吧。
六十年过去了,串乡戏山越调优美的四弦声,高亢雄壮的唱腔以及他们对我童年的恩情至今不忘。可惜星转斗移,逝水难复,人已远去,莫再会晤,我只有撰一草文,以志怀念。(罗德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