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牧马人” （电影故事）
文/雪城小玲
纪实散文版刊登载《家庭》，2008年8月下半月刊
雨航和芸云就读于上海同一所名牌工科大学，他们生长在80年代。芸云的父亲是部长级干部，母亲在中组部工作。而雨航由于父母离婚，他出生后便生活在书香门第的外公外婆家，老人的唯有读书高的价值观，铭刻于他的心。十八年后雨航才得知，家居杭州的父亲是温州知名的民营企业家，经营着房地产开发。
两个家庭背景完全不同的人，却非常谈得来，又都有文艺天赋。芸云擅长表演，雨航是小提琴高手，他们都参加了学校的文工团。芸云有着北京姑娘豪爽的气质，雨航因从小随外婆在北京长大，南人北相，也是一口京腔。他俩同声同气，好胜心极强，常为维护自己的观点，而争得面红耳赤；又时常嬉笑怒骂。一到学校放假，他们不是去雨航杭州的家，就是去芸云北京的家。久而久之，芸云对雨航渐生爱意，但又羞于表达。而雨航却早已把芸云当成哥们儿。
大二这年，雨航在大学生文艺会演时，相识了财经大学的紫玲。紫玲清新靓丽的身影，邓丽君般磁性柔软的歌喉，使雨航魂萦梦牵。而紫玲则欣赏雨航略带京腔的普通话，他得体的举止，潇洒的谈吐。在互换地址的卡片上，紫玲尤其留意到雨航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小提琴又拉得出色。两个互相倾慕的人，顿时坠入情网，他们恋爱了。又一个演出的场合，雨航把紫玲介绍给芸云。因大学生不能公开谈恋爱，雨航假说紫玲是他表妹，但从雨航和紫玲的眼神中，芸云看出了他们的关系。出于女人的自尊，芸云把爱埋在了心底。
雨航和紫玲的相恋受到双方家庭的反对。紫玲的亲戚有意带了一个香港富商去她家，富商一眼看中紫玲。紫玲的父母见香港富商相貌不俗，又有财力，一口应承。但被紫玲一口回绝，金钱财力无法动摇雨航在她心中的位置。而雨航的父亲历尽坎坷，几起几落，他看中芸云的家庭背景，又正值筹备开发杭州的房地产，他希望雨航娶芸云，借助她家的背景，来拓展生意。可雨航视芸云如哥们儿，他深爱紫玲，紫玲也爱他，便不理会父亲的联姻计划。雨航和紫玲，一个拒绝嫁港商，一个拒娶高官女，两人不受家庭干扰，感情越来越深。雨航的父亲不便明着反对，他暗示雨航，如果非娶紫玲的话，将不参加婚礼，最多给三千块贺礼。雨航对此不以为然，父子俩不欢而散。
1997年的夏天，雨航和芸云大学毕业。芸云回北京，在她父亲的安排下进了轻工业部的一个单位，她劝雨航和她一起去北京。但紫玲家在上海，又受聘于上海银行，雨航随她也留在了上海，在科技情报所任翻译。芸云回京后，成为部里的培养对象，被公派去美国。出国前，芸云特地来上海看望雨航，暗示雨航和她一起去美国。虽然出国也是雨航的梦想，但他不愿意借助这样的方式而出国。
除了出国，南下深圳创业也是一种潮流。雨航停薪留职下海去深圳，希望在南方充满蓬勃生机的开放城市，找到施展才能的机会，以期出人头地，给予紫玲安稳舒适的生活。那天，雨航和芸云在上海机场告别，登上了飞往不同方向的飞机。
芸云去美国后，一改公主般的身份，成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不久便认识了来自东北的同学刚毅。身在异国他乡，双方都很寂寞，两人很快走到一起。为了今后的更大发展，他们转攻商业管理。
六个月后，雨航在深圳闯荡失败重回紫玲的身边。本是一介书生的他，无法应付生意上的尔虞我诈，奉迎拍马。他放弃从商，沮丧、懊恼的回到情报所继续做翻译。既然父亲以经济相要挟不管他，他准备靠自己存钱结婚，便为不能带紫玲下饭馆、坐咖啡店而愧疚。紫玲理解雨航的处境，把约会定在饭后，他们手牵手，踏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雨航利用业余时间翻译海外名著，穿行于汉语文学与英文字母之间；他的译作均由紫玲清秀的字迹誊写寄出，陆续刊登在多种报刊杂志上。他重新找回自信，准备奔赴美国，重新打天下。出国前他毅然地向紫玲求婚，没有钻戒，没有鲜花，有的是一颗赤诚坦荡的心，紫玲满含热泪应允了。鉴于紫玲爱意坚定，她父母终于接受了雨航。婚宴上，紫玲的亲友纷纷前来庆贺，可雨航的父亲始终没出现，令雨航非常失望和心痛。
雨航顺利拿到留美签证，他在暴雨中狂奔放歌，豪情满怀。他即将去美国追求他的抱负！他打开了通向成功的大门，他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他要用成功，向父亲证明他是对的，他的价值观是正确的。他没通知父亲留学美国。在机场，雨航紧紧地拥着紫玲，一切情在不言中。
此时，芸云已拿到MBA，她凭借高干子弟的背景，被华尔街某大投行聘驻中国首席代表，负责帮助中国公司在华尔街上市。雨航和芸云擦肩而过于上海机场, 在不同的登机口，一个去，一个回，相同的志向, 不同的方向……
三个月后，紫玲作为陪读也到了美国。他们赤手空拳闯荡北美，有的是年轻的体魄、拼搏的动力和瑰丽的美国梦。雨航全工全读，艰苦的求学生活磨练了他的意志；紫玲打工挣钱之余，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怀雨航，也全力以赴拚托福。只一年半，雨航便拿到计算机硕士学位, 很快在世界金融中心华尔街找到工作。虽然工作繁忙，但仍然用业余时间，攻读金融学科，成了跨专业学科的全才。同年，不甘落后于丈夫的紫玲，自学通过托福考试，也进入纽约大学，攻读商业会计硕士。
芸云从美国回到国内，精神上、物质上的巨大落差，以及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夹带着中国特色的办事方式，对习惯了美国生活的芸云来说极不适应。不久，刚毅也海龟回国，进入一家著名国企，成为总经理助理。可他忙于工作应酬，忽略了芸云的感情需要，芸云感到困惑、迷茫，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一天，她在公司的名册里，偶然看见很像雨航名字的拼音，她试着拨了电话，还真是雨航！原来他们服务于同一家公司。老友重“逢”，格外兴奋！芸云邀请雨航回国帮她，只要向雨航的上司打个招呼。
但雨航不愿意，倔强的他，要靠自己的能力。他在华尔街并非一帆风顺，经历了一次职场的变幻，但跨专业学科的多面才能，使他力挽狂澜，跻身世界之巅的世贸大厦——华尔街的金融公司。
这年，雨航的父亲来北美，他以纽约为基地，对美国东西两岸、加拿大、以及墨西哥，进行为期3个月的商业考察。通过纽约的朋友，他找到了雨航和紫玲的住所——一栋老旧的小洋楼里一个小套间，走路时，地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雨航和紫玲他乡遇亲人，不介意当年的不愉快，热情地招待了父亲。这时雨航的父亲已是全国著名的房地产商，事业的巨大成功，使他变得刚愎自用，丝毫不顾雨航的价值观——做个自由自在的专业人员。他环顾雨航的生活，没车没房，便指责雨航不该读书：“读书有什么用，还是给别人打工，那么多温州老乡来美国两年不到，都做了老板，都变百万富翁了。”他要雨航跟他“里应外合”经商，在美国这个自由国度赚足钱，成为人人称羡的亿万富翁。观念的不同，使他们在异国他乡不欢而散。他父亲万分失望地踏上回国的归途；雨航也为与父亲不合而苦恼万分。
时间跨进2001年，美国泡沫经济破灭，股市一路狂泻，世界战乱不断，随即又爆发了911事件……雨航有幸从世贸大厦80层死里逃生，却不幸因公司兼并被裁员。雨航的父亲惊闻后，旋即安排他回国。911事件撞击了雨航的心灵，父亲的召唤，使他猛然领悟到生命无常，事事无常。紫玲正复习考会计师执照，雨航独自踏上了归途。
雨航的父亲尽管对雨航不经商很恼火，但对儿子的成绩是满意的。儿子在美国单打独斗，能奋斗到这一步已属不易，说明儿子有能力。父亲在为儿子的回归做努力。在庆贺雨航劫后余生的喜筵上，他被安排在主桌。他父亲向雨航一一介绍主桌上的富商巨贾，并要大家对他多加关照。晚上，他父亲对他说：“别走了，我在西湖边给你准备了一套别墅，还给你派好一辆奔驰，秘书司机都选好了。我主持的两个大项目南宋御花园和金融大厦，上百亿呢。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能力的人我信不过，没能力的人请来何用？”雨航听出了话外音，父亲要他放弃美国的一切，包括紫玲。父亲的决定使他想起了电影《牧马人》。如今，却是国内的富豪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企图改变国外“穷”儿子的人生路，这不是新版“牧马人”吗？他觉得父亲太不尊重他，他和紫玲在美国相依为命奋斗打拼，对父亲来说恐怕不值一提，而对于他们却意义重大。他不屑于美酒佳肴，豪宅名车，更厌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曲意逢迎。他不会把他的价值观强加给父亲，但也不愿意父亲左右他的人生。他一口回绝了父亲的好意。父子俩再一次不欢而散。
芸云渐渐地适应了国内的环境，在她策划下，多家国内著名企业，包括刚毅的企业也在华尔街成功上市，刚毅成了公司的CEO，芸云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人物，时常出现在财经版的头条，风头一时无二。芸云的事业虽一帆风顺，但她发现刚毅和女秘书有了婚外情，她冷战、劝说全都无效，便果断与刚毅平静分手。和雨航一样，她认真思考着是为名为利而工作，还是为心灵需要而工作。她从小喜欢文艺，一次凤凰卫视公开招聘主持人，她去报考而中，便辞去华尔街投行的高薪工作，成了电视节目主持人。她要挖掘普通人身上的闪光点，展示普通人同命运抗争的人格魅力和精神力量，发掘人性的光辉。
而回到美国的雨航，重又站立在蓝天白云下，回味生命的轮回。一个哲学命题在他脑海中升腾而起：“活着究竟为什么，人又该怎样活着？”他与紫玲漂洋过海一晃六年，在没有背景的北美闯荡，学识得到了公平的承认，有了孩子，婚姻美满，家庭幸福，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再回首，身边的国内的许多朋友，离了婚再婚，再婚又再离。面对世间物欲横流金钱至上，一切向钱看的今天，很多人迷失了方向。他懂得，家庭是社会的一个细胞，幸福的家庭才能组成健康和谐的社会，和谐的社会对孩子的成长又极为至关重要。纵观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他与父亲因价值观不同导致的矛盾冲突，使他突发写作冲动。便着手把他与紫玲的爱情，和在北美奋斗的历程，写成了《独闯华尔街》，希望通过亲身经历，使大家珍惜所拥有的健康；生命无常，想做什么就赶紧去做，领悟生命的真意。在书中，他还探讨了留学生应如何为中国的发展壮大、和平崛起，发挥最大的作用。
《独闯华尔街》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在911五周年之际，芸云邀请雨航作节目专访。雨航被请到节目现场。这是他们分别八年后第一次见面。旧识相逢，不思量自难忘……不同的背景，相似的经历，对人生的感慨，面对着镜头，他们侃侃而谈，既熟悉又陌生。时间或许能改变一切，也可能什么都不曾改变，比如心灵的距离。当记忆的种子重新发芽，最真挚的友情，依然会萌生青春的嫩叶。节目制作得相当成功，取得巨大的社会轰动。
雨航的父亲望着屏幕上的儿子，把节目录制了下来，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内心很不平静。他为儿子自豪，雨航是优秀的，他本该尊重雨航的生活方式。光阴的严霜染白了雨航父亲的鬓发，岁月的积雪却无法将往事的花园掩埋。他觉得自己太自私，有愧于雨航。雨航出生不久，他便与雨航的母亲离婚，是雨航的外公外婆养育雨航到18岁；18年里，他自己再婚，为了生意应酬商场、官场，对雨航不管不顾，直到雨航念大学，他的生意才走上正轨，这才留意到雨航长大了，成材了，却离他越来越远，终于失去了雨航一家。中国的传统观念根植于他的心，父亲岂能向儿子低头认错，他缺乏向雨航说声“对不起”的勇气，便苦等期盼雨航带着他的孙子，回到家乡看他一眼。
2008年5月12日，汶川发生了特大的地震。这场罕见的灾难，震撼了所有的人。雨航、紫玲，还有他们的儿子小清，每晚守在电视旁，关注灾区的情况。经过911，他们特别懂得失去儿女的老人，没了父母的孤儿的心情，也读到许多感人的事例，有个故事触动了他们的心：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驮着身材比他壮大的儿子，走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他一边要躲避山上不时滚落的足球般的碎石，一边要防止一脚踏空，摔下脚边十余米深的湍急的岷江，那是雪山融化后流下的雪水，当地人说，即便是大夏天，人掉下去，“五分钟就冻得没救了”。儿子是高中一年级学生，地震时被埋在地下，父亲赶到学校，徒手扒开废墟，找到儿子的遗体。于是瘦小的父亲不顾自身的安危，决定把儿子背回山里，让他在家里过最后一夜。
雨航想起911当晚他劫后余生，因电话线路故障，父亲在电话机旁守了一整夜，不停地拨打他的电话，也生怕错过他报平安。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儿子小清有难，他一定不会坐视不救。雨航的眼眶湿润了，他终于体会到父爱，后悔误解了父亲的心，只因父爱藏得太深。雨航立刻拨通杭州的父亲，紫玲在一旁如释重负，露出了欣慰的笑。雨航终于打开心中的结，他谅解了父亲。他不需向父亲证明他的成功和能力，父子间血浓于水，不用成功来交换。
然而，芸云却在通往灾区的采访途中，遇上余震，汽车被泥石流砸塌，不幸因公殉职。她美丽的容颜，敢爱敢恨的个性，永远停留在32岁。雨航带着紫玲和儿子小清回家了，他们在芸云的墓碑前，献上了纯白无暇的百合花。
落日的余辉中，夕阳无限好。雨航的父亲坐在长椅上，他看着5岁的小清不停的走动玩耍，乐呵呵地合不拢嘴。雨航走来，他把华尔街招商引资建造养老院的意向书交给父亲，父子俩讨论着无利建楼的方案，他由外公外婆带大，希望天下人老有所养。
紫玲把北美奔走得来的捐款，以芸云的名义办了一所孤儿院，将芸云生前的存款作为孤儿院的运转资金。芸云曾说她没孩子，现在这么多的孩子在人们的关爱下成长，她可以安眠了。
面对多姿多彩的生活，他们选择了搏击的人生；面对人生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他们选择了拥抱与品味。他们享受明媚的阳光，清新的空气；享受生活的历练和深邃。辉煌的落日，竟也寄托着人生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