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植荣谈税收与工资分配改革之二
财政赤字就是腐败赤字
本文是我在共识网与网友交流的记录稿，由西坡根据于清速记员实况速记整理，经我审校，小标题均为我所加。由于本文篇幅较长（约35000字），分5次刊发，本篇是本文的第二部分。——刘植荣
（上接《刘植荣：税收与工资分配改革之一：提高起征点不如放弃个税》）
5. 只有“提低限高”才能缩小收入差距
共识网：刚才刘老师详细阐述了提高起征点会加大贫富差距，95%的劳动者会吃亏。现在，有两个网友问：您认为提高起征点是一个馊主意，可大部分人涨工资后，还存在贫富差距问题，如何来平衡这个问题？
刘植荣：领工资就纳税，税和工资是分不开的。我呼吁提高工资可不是提高公务员的工资，可不是提高国企高管们的工资；我呼吁提高工资，是提高真正的社会财富创造者的工资。
共识网：实际上，提高工资水平就是为了促进收入分配公平。
刘植荣：不能这么认为，要看是给谁提高工资，如何提高工资。如果给高收入者提高工资，那收入差距不是更大了吗？现在有人用增幅的百分比来迷惑百姓，假如工人工资是1000元，公务员工资是5000元，差距是4000元。如果都增加10%，工人是1100元，公务员工资是5500元，差距是4400元。现在明白了吧？有人总拿工资增幅来蒙骗百姓，由于特权阶层的工资基数太大了，增加10%就多出几百元甚至几千元来，而工人只多出几十、一二百元来，贫富差距会越拉越大。
中国贫富差距世界之最，我最早在《世界工资研究报告》里提出来这个观点，后来逐步被政府认识到。中国收入差距已经很大了，现在必须提高低收入者的工资，限制高收入者的工资，这样才能逐步缩小收入差距。税收也是如此，让低收入者少纳税，让高收入者多纳税，这样双管齐下，两面夹击，才能缩小收入分配差距鸿沟。
共识网：下一个网友也问到这个问题：除了税收之外还有什么措施能够调整收入，税收之外的其他措施效果如何？
刘植荣：从国家层面上讲，调整收入分配主要有三个手段：工资、税收和转移支付。
关于工资这个手段，我一直倡导政府要大幅度提高最低工资。这是因为，任何企业主都倾向于用最低工资雇工，这就是为什么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用法律形式规定最低工资的原因，有位香港的经济学家说，世界经济学家达成的唯一共识就是不赞成最低工资。说这话没有任何事实根据，实际上，世界多数国家都用法律形式规定最低工资，而且根据物价上涨指数逐年调整。为什么？在劳资谈判的时候，工人始终处于劣势，这时候就需要用法律的形式来保障最低工资收入，确保劳动者能够购买足够的生活必需品，能够体面生活。
对私营企业规定最低工资，对国企和公务员要规定最高工资，不然他们就近水楼台先得月，把国库的钱都倒腾到自己家里去了。我在研究世界183个国家工资分配的时候发现，各国公务员工资紧盯私营企业，例如，新加坡规定公务员工资是私营企业的80%左右，美国法律更明确，规定任何地区的公务员工资必须与私营企业保持一致。
有些官员总说国外公务员的待遇有多好，但他们就是不讲人家百姓的收入。官员们出国考察回来，讲欧洲公务员工资一年领多少个月，他们就是不说人家工人领的更多。希腊码头工人月工资1万欧元，一年领14个月的工资，年收入与部长相当，折合人民币140万元。怎么那些拿着纳税人的钱出国考察的官员回来不把这个秘密告诉纳税人？还有，法国总统的工资仅高出技工2倍多。
6. “双轨制”违背“三个代表”
共识网：网友发了一个新的数字：有人说改制拉开了两极分化的序幕，从1984年开始基尼系数一路攀升，2007年以后有关部门始终保持沉默。这个网友还说：850万官员享受80%的医疗开支，1%的人掌握着中国44%的资本。
刘植荣：这是中国“双轨制”问题。“双轨制”违背“三个代表”，是非常不得人心、非常不公道、非常歹毒的制度。《世界人权宣言》和《宪法》都规定了同工同酬的条款，所以，“双轨制”是违反国际条约的，是违宪的，要知道，中国也是《世界人权宣言》的签字国。
说到改制，一开始我就认为这种改法必将失败。为什么？因为它是违反《宪法》的，《宪法》上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基础是生产资料的社会主义公有制”，而我们的改制实际上就是渐进式的私有化。当然，我说的失败并不是搞不成，国家不存在了，而是造成社会动乱，会由于改制过程中的不公引起社会仇恨。
我认为，如果有人想偷偷摸摸地搞私有化，那还不如干脆学习俄罗斯的“休克疗法”，我觉得俄罗斯的私有化很公平，他们把国家财产作价，按人头平均分配。假如每人能分到100万，那政府就给他100万的代金券，然后，公民就可以拿这100万的代金券认购国有资产。小的资产可以家庭购买，大的资产就要一些家庭联合起来购买。国家进行资产拍卖，把资产卖给出价最高的人。这就是俄罗斯的“休克疗法”，也就是国家财产平均分配，这是公平的。
我们的改制其实把很多国有资产都变相给卖了，而且这种出售不透明，是暗箱操作，价值几个亿的企业，可能几千万就到了个人手了。就这样，今天一个工厂，明天一个企业，就把国有资产变成私有了。什么是国有？国有就是全国人民都有份儿，天安门广场有你一寸土地，人民大会堂有你一块砖。照现在这种改法，国有资产悄悄到了个人手里，最后你的那一寸土地、一块砖就成人家的了。
这些年一直有人呼吁土地私有化，那你们可要当心了，如果真要是土地私有化了，很多穷人真就找不到立足之地了。一旦土地私有化，土地就会迅速向富人那里集中，因为穷人需要钱，会很快把土地变现，比如你儿子要结婚，你不卖这块地，就没有办法给儿子买房子、娶媳妇，于是，就迫不得已把心爱的土地卖掉了。
所以，目前的改制，其实就是权贵们在瓜分国有资产，也就是你们的财产，当然，也有我的份儿。
共识网：权贵资本的结合。
刘植荣：一个是权，一个是贵，他们一结合，老百姓就没有办法了。谁能买得起国有企业？你买不起，我也买不起，最后都到他们那里去了。实际上，现在中国国有资产流失很严重，这其实就是渐进式私有化，不需要掩饰。如果有人想搞私有化，那就明着搞，不要偷偷摸摸地搞，要像俄罗斯那样搞“休克疗法”，这样，我可以分一个企业，你可以分一个火车头，我们可以得到公平的一份儿。当然，我是反对私有化的，我是怕他们偷偷摸摸地私有化，哪天我一觉醒来，发现国有资产都改姓了，这个企业姓张，那个公司姓王，本来属于我的那一份儿没有了。
7. 财政赤字就是腐败赤字
共识网：关于国有资产，还有另外一个话题，就是国家财政。网友“儿女情长”问：据统计，我国财政收入占GDP总量的30%，刘老师是否认同这一数字？即便是这样，地方政府仍然喊着财政吃紧，加税压力还是很大，在这种局面下减税减负如何进行？
刘植荣：我写文章都是用官方数据，报纸的数据不能用，为什么？里面有很多感情因素，很多专家、作者自己先站在一个立场上来说话。说美国人收入低，就专门找一个收入低的人来做例证，说外国的个税起征点很高，就设法找个起征点高的国家，实在找不到了，就把中国澳门做例证。
你刚才说中国财政收入占GDP总量的30%，我认为，这个比例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拿这些钱干什么去了。河南有个南街村，我听过这个村子支部书记的报告，他们内部搞的就是共产主义，衣、食、住、行、上学、医疗等都免费，都有村里负担，村民劳动发很少的津贴，主要用于购买个人特殊用品，因为普通生活用品都由村里免费发放。
上升到国家层面，也是这样。我刚才讲了，就是说，要看这30%干什么用，不要看比例有多少。西方国家税收占GDP的比利很高，中央政府的财政收入主要来自个人所得税，地方政府的财政主要来自房地产税和消费税，但是，他们的福利也很好，人民不再为生老病死担忧，这些都由国家管起来，也就是人们说的“从摇篮到坟墓”的福利制度。
像在法国，我在那里时妇女怀孕3个月开始孩子在娘胎里就享受政府补贴，现在是从5个月开始。法国孩子的福利之多我都搞不清楚，实在太多了：每月160欧元的幼儿补贴，每月400欧元的育儿补助，每月200欧元的保姆补助，每季度1500欧元的照看孩子补助，每月140欧元的家庭扶养补助，每月140欧元的有孩子家庭补贴，每个孩子250欧元的开学补助，每个孩子300欧元的上学补助，另外还有收养补助、残疾儿童补助、特殊教育补助，等等，实在太多了，法国共有400多种福利对低收入家庭提供体面生活、尊严做人的保障。
非洲一些国家也实现了全民免费医疗，从小学到大学一路免费教育，我们现在的医疗和教育对百姓来说负担太重。如果政府把百姓的福利搞好，别说财政收入占GDP的30%，就是80%我们也高兴，我们也幸福。
目前来讲，政府开支缺乏透明度，但“三公”消费几年前就达到了9000亿元，恰好等于每年的财政赤字，也就是说，我们的财政赤字就是腐败赤字，没有腐败，就没有赤字。还有国防和维稳开支也很大，这些开支基本上都是溢出成本，如果我们有个合理的制度，本来可以省下很多钱用于全民福利。例如，如果分配趋于公平，社会就和谐，我们就不需要到处安装监视系统，到处部署警察，到处截访。现在，好多居民小区成了集中营，我不知道大家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舒服不舒服。我来共识网也是，要过好几道电子门，给我的感觉是进入克格勃。
共识网：据说维稳经费达到6000多亿元。
刘植荣：是的，这些钱我们本来可以省下来，解决教育问题，解决医疗问题，可现在就是因为贫富差距加大，社会矛盾突发，才大幅度增加维稳经费，消耗这么多资源。
还有军队，我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就提出，中国400万部队没有必要，要裁掉一半，200万足够了。美国作为“世界警察”全世界部署军队，他们才100多万人，中国不在海外驻军，要这么多部队干什么?部队在政府部门中是效用最低的，一个国家养这么多部队，可能几十年也不用一次，就是用了，也是杀人。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军备竞赛，一国军力增加，为了达到军力平衡，另一国军力必然也要增加，然后，又是新一轮的军备竞赛，浪费大量的社会财富，让大批优质劳动力离开经济建设领域，去学杀人。所以，世界和平应该是全人类的愿望，我们把世界上所有的部队都裁掉，不搞战争，搞经济建设该有多好！
共识网：在今年“两会”上，云南省交通厅长提出：车改革要因地制宜，云南属80%～90%的地区属于山地，低价车还不行，公务员必须要配25万元以上的车才可以。
刘植荣：这也是“双轨制”的怪胎，为什么工人上下班不配专车，公务员就有专车呢？这是不是公务员的特权思想在作祟？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没有“三讲”，可他们部长、首相、总理好多都是乘公交或骑自行车上下班，共产党员是公务员的主体，他们天天喊代表最广大人民的利益，还把它写在《宪法》上去，可他们有的一个小科长就要配20万元的公车，每年的养车费用都是工人工资的几倍。享受着高工资、高福利、高档专车，所有好处都让他们沾到了，这在国外是不可思议的。利益均沾是道德社会的财富分配状态，公务员工作安逸，没有下岗的风险，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就要在工资福利上少得些，这就是国外劳动强度大的工人比公务员工资高的原因，例如新加坡的公务员工资就没有筑路工的工资高。
说公务员没有下岗的风险，这也是在中国，在资本主义国家，公务员照样下岗。美国经常政府关门，就是纳税人觉得政府开支太浪费，不给政府拨款，让政府闭门思过，让公务员集体下岗。中国经济出问题，是工人先下岗；美国经济出问题，是公务员先下岗。这就是制度的差异。
所以说，我们担心的不是财政收入占GDP的比重，而是财政收入都用到哪里去了，如果公务员监守自盗，把纳税人的钱都用在自己的利益上，那财政收入占GDP的10%也是多的。
共识网：财政公开我们还是远远没有做到。
刘植荣：财政不敢公开，那就有鬼。美国有一个网站，专门披露政府开支信息，政府每花一美元，纳税人都可以查这一美元的去向，全天候、全方位接受人民监督。毫无疑问，财政不公开必然有鬼，如果没鬼就公开了。
（未完待续，请继续关注《刘植荣：税收与工资分配改革之三：少纳税不能阻止“三公”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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