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气候NGO的商业平衡术


      
文 谢丹

       任何造访吴昌华的人,都会在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意识到里面坐的是何等人物。因为门把手上挂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彩带”,这些世界各地气候变化会议的胸牌上全部写着“吴昌华”三个字。

吴是气候组织大中华区总裁,一个几乎永远以职业套装形象出现的气候专家。在气候组织内部,吴以在半夜给下属打电话和休假时及时处理工作邮件著称。此外,她还在封闭的电力行业享有声誉,跟王石、冯仑等人有较好的私人关系。

气候专家和企业家的合作者,这两种身份的叠加也是气候组织的基因。总部设在英国、成立于2004年的气候组织((The Climate Group))由英国时任首相托尼·布莱尔以及来自北美、欧洲和澳大利亚的商业精英和政府领袖倡议建立。与其他NGO不同的是,气候组织致力于推动商业界 关注气候变化问题,多与企业打交道。

这样的定位让气候组织在中国企业界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整个2010年,气候组织中国区与神华、华能这些央企携手,在CCS(碳捕获与封存)、电动 车等领域撰写了颇具影响的研究报告。而其旨在帮助企业和地方政府建立低碳战略的“碳路未来”和“中国再设计”亦吸引了大量企业加入。不过这也让吴昌华招致 很多传统NGO的指摘。“他们越来越不像一个NGO,越做越商业化。”一位中国的草根NGO批评说。

“它不是传统的NGO,它完全是一种新型组织。”吴昌华对《环球企业家》解释说。2007年气候组织刚进中国时,低碳尚是一个生僻的概念,但现在却成 为全民倡导、少有落实的虚无标签。NGO显然不能再满足扮演倡导者角色了。气候组织“中国再设计”项目负责人王冬梅说,她每次跟吴建议“倡导下什么”,吴 都有点不耐烦地说:“别倡导了,做点什么吧。”

商业化?

从吴昌华北京15层的办公室向外望,可以看见一栋顶着“天虹百货”牌子的灰色小楼,不久前气候组织举行的一场“企业碳战略”培训中,这家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企业也参加了。让更多企业参与,正是吴想要的。

1月底即将启动的“中国再设计”项目,吴希望给地方政府和低碳企业牵线搭桥,把地方政府十二五规划中低碳部分落到实处。这远超出了NGO所扮演的角色。王冬梅在与企业、地方政府谈时,对方最大的顾虑是: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的确让人觉得很商业化,他们会怀疑你是否另有目的。”王冬梅说。“碳路未来”(一个旨在帮助企业建立低碳战略的项目)负责人尹乐也被该项目的合作伙 伴汇丰银行同样问起。他的回答是:“因为过程中我们可以观察到变化,我的要求就是允许我们参与,再把它变成一个好故事说给更多人听。”

在“碳路未来”的供应链管理项目上,尹乐最终选择了宜家,而非沃尔玛。原因是沃尔玛将达不到低碳标准的供货商从名单上剔除,而宜家却帮助供应商改造。 气候组织帮宜家选取了玻璃、陶瓷等耗能大的几个产品门类,圈定5至10家供应商,帮其引入能效管理公司,2年之后再比较做和不做的差别。做好事亦能从中获 利正是气候组织“低碳增益”的理念所在。但要将这一理念深入人心,吴昌华希望通过宜家这样的例子来实现。

尹乐说,他们希望能从中抽离出共性的东西以向更多企业推广。在其中,气候组织的角色是搭建舞台。“主角是你们,我们只是把脚本写好而已。”王冬梅对充满疑虑的地方政府说,“这样的定位让他们觉得是合适的、舒服的。”

但知易行难,与企业过近很容易成为其代言人。在进行“千村计划”时(旨在推动太阳能、LED等在农村应用的项目),飞利浦捐赠出100多万元的LED路灯,但在气候组织带着路灯到各地农村推广时,项目负责人和莉莉忽然感到,自己越来越像是飞利浦产品代言人。

在和莉莉看来,“千村计划”是在探索一条与企业合作的新模式。过去企业在做企业社会责任时经常是给NGO一笔钱去做救助或慈善活动。和莉莉认为这样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只有满足企业更为丰富的诉求,才能联合更多企业。

但很多时候,即便跟这些企业解释清楚了“我是谁”,吴昌华又会被问及一个问题:凭什么是你?

这个挑战在吴昌华着手做CCS研究时表现尤其突出。彼时,刚进入中国的气候组织认为,应对气候变化最大的问题在于75%的技术在应用上存在障碍,如果能解决这些障碍,就能推动进程。经过仔细权衡吴选择了CCS这一全球性难题做切入口。

与其他学术研究“捂着自己做”不同,她提出要和该领域所有核心利益相关方一起做(包括主要玩家、国内外顶尖专家和政府部门),这个过程不仅能让其完成 行业学习,也可借此建立人脉资源。CCS在中国只有神华和华能两家央企涉足,显然吴昌华必须拿下他们。但当吴和尹乐去拜访神华集团煤制油公司副董事长任相 坤时,却遭遇了一次巨大打击。“在他看来你不懂技术又没有钱,你来找我做什么?”尹乐说。

这反而让吴昌华决心将此事做到底。在遍访了中国CCS核心利益相关方后,去年8月份,吴昌华在北京发布了《CCS在中国:现状、挑战和机遇》的报告。由于有神华等核心玩家的参与(对于国外机构而言,他们的思路一直是个谜团),在业内引起了强烈反应。

这得益于吴昌华选取了一个极好的切入点。“全世界都知道中国的电力行业有多么难进,如果不是他们圈子的,他们根本不会和你讲话。”尹乐说,但CCS却成为唯一能打动对方的点,这些央企也乐意看看有人帮他们思考后会发生什么。

一直以来,气候组织的口号是“与领导者同行”, CCS项目让吴昌华找到“凭什么是你”的答案:气候组织的研究和资源整合能力。类似的方式,吴随后复制到了电动车和能效领域。

不过随着推开一扇扇紧闭的大门的同时,吴昌华又遇到一个新问题。看中他们研究实力的很多企业向其提出了咨询的需求。比如,在说服太阳能电池制造企业英 利绿色能源为“千村计划”捐赠产品时,和莉莉得到了这样的回复,“能不能借项目帮英利做一个太阳能在中国农村应用的基础研究?”

“NGO能不能给企业做咨询?老板也问我,我无法回答,但我知道企业有这个需求,而且很强烈。”尹乐说,她负责的“碳路未来”项目现在即遇到这样的抉 择。问题在于如果针对一个公司做咨询必定意味着收费,这让NGO的身份颇为尴尬。尹乐的同事私下开玩笑说,这是不是抢了咨询公司的生意?

这些问题在国际NGO界也没有先例。某种程度上,气候组织更像“社会企业”—透过商业运作赚取利润用以回馈社会,它们重视社会价值多于追求企业盈利—本质上,吴昌华在用商业的手法做公益的事情。

“我不是游说机构,也不是行业协会,我不是某个公司的公关,也不是产品代言人。”吴昌华说,在保持中立的前提下,2011年她还是会探索一些战略咨询业务。唯一需要时刻警惕的是,如何抵抗诱惑。和莉莉说她时刻提醒自己:别因走得太远而忘记了为什么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