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风云(二)
刘少奇挨批 林彪外逃
王先金 编著
第三章 张闻天流放肇庆 (4)
回北京的希望破灭，定居无锡
张闻天故居
张闻天回北京的希望破灭。无奈，只得提出拟到自己的家乡上海为养老地点。然而“四人帮”是不能容忍张闻天在他们的领地内安居的，1975年4月28日，张闻天致函中央组织部，正式提出：如上海不成，苏州或无锡也可以。直到6月9日，才接到通知：同意迁居无锡。
1975年8月23日，张闻天一家离开幽居六年的流放地肇庆。24日从广州乘上火车赴上海。一路上他心情很不平静。车过金华，进入杭嘉湖平原，张闻天不时从座位上站起来，眺望窗外秀丽的江南景色。是啊，从1919年在南京参加五四运动投身革命起，至今已经五十六年了，现在以75岁高龄回到江南故地，也可以说是叶落归根吧。
8月25日，张闻天一家人到达了无锡。他刚到无锡，心情还是比较愉快的。当时全国的形势，由于邓小平主持中央日常工作，进行全面整顿，有了明显的好转。张闻天把家安好，立即继续他的社会主义基本理论的研究工作。但到11月份，张闻天的心脏病发作，经抢救脱险后，经中、西医合作治疗二十多天，总算好转过来。
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数年折磨，张闻天虽然垂垂老矣，但他在精神上依然年轻，他的思想仍然清晰、敏锐。他没有间断过对党和国家命运的思索，对社会主义国家治国兴邦规律的探求。身处逆境的张闻天始终没有丢失“自己的脑袋”，一刻也没有停止思维，时刻关注着国内政局的发展和有关社会主义的一些基本理论问题。定居无锡后，张闻天着手修改《无产阶级专政下的政治和经济》一文。
作为中学生的小倩，还无法理解爸爸的心愿。有一天，她问爸爸：“爸爸，你整天写呀写的，还能出书吗?”
张闻天摇摇头，心情沉重地说：“不能公开出版。”
“为什么?”女儿问。
“因为有坏人。”张闻天严肃地说。
“林彪不是死了吗?”
女儿毕竟天真，张闻天不能再说什么了。康生还在弄权，江青也炙手可热，“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张闻天隐忧在心，可是只能沉默。
张闻天对这一重大理论问题作了进一步的思考，对该文作了重大修订。该文尘封了几年，在张闻天逝世三年后，《人民日报》予以发表，立即在理论界产生了强烈反响。
1976年1月9日，清晨，广播中传出哀乐声声，张闻天听到周恩来于1月8日与世长辞的噩耗，心痛如绞，默坐良久，潸然泪下。他对医护人员说：“周总理是少有的人才。没有周总理，我们这些老干部早就不知到哪里去了。”
人们悼念周总理的泪还没有擦干，“四人帮”又兴风作浪，将1975年冬发动起来的“反击右倾翻案风”推向高潮。张闻天对党和国家的前途深为忧虑，愁闷郁结，过了春节就病了一场。病后有一天，张闻天同住在楼下的一位干部议论当时形势时说：“怎么搞的，国内经济、政治形势才好转一点，又折腾起来了。一会儿说人才难得，一会儿又说右倾翻案，真是莫名其妙！据我看，按‘八大’的路线和精神行事，根本没有错嘛，像我们这样一个大国，如果不把国民经济搞上去，那就国无宁日，民无宁日了。”他又说：“把许多靠边站的老同志重新安排一下，让他们干点工作，这也算是‘右倾翻案’吗？”
不久，发生了“五四”天安门事件。4月7日晚8时，电台广播了关于撤消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决议和《天安门广场的反革命政治事件》的报导。张闻天听后，一夜没有安眠。
临终遗嘱：“工资和存款全部交党费”
1976年4月以后，张闻天的心绞痛和肺水肿不断发作，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要给氧。张闻天的病情反复发作，心功能日益减退。5月22日再次出现险情。医生发出病危报告：张普（张闻天被充许使用的化名）的心脏有随时停止跳动的危险。
张闻天自知病情沉重，不由得想到身后之事。
四月的一天，张闻天把女儿小倩叫到身边，让她坐在床边说：“嗯，是个好孩子。”
小倩觉得今天奇怪，因为爸爸从来不无缘无故地表扬她。“爸爸，我还有很多缺点呢。”
“缺点当然有，改了就好。”张闻天说到此，又望了望女儿，“小倩，你已经大了，有件事该告诉你了，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小倩听完爸爸叙述了她的身世之后，她眼中虽然含着泪水，却没有痛哭失声。因为那遥远的过去，未曾在她的心屏上投下一丝阴影，而后来的遭遇却使她刻骨铭心。她难以想象出生身父母的容颜，养父母的慈爱和恩情却是她心领身受的。短暂的沉默后，小倩终于从心底里发出她的真情：
“爸，您听女儿说一句：我的亲爸爸是张闻天，我的亲妈是刘英，今生今世我也不离开你们!”
张闻天笑了，抚摸着小倩的手，说：“这个家是你的家，山东那个家也是你的家，我们希望你哪个家也不要忘了。你是个苦孩子，特别不能忘了你的身世……”
小倩轻轻地点了点头。如海的深情，似山的重恩，在一片沉默中领知了。
张闻天又要夫人刘英坐到他的床前，对刘英说：“我不行了……别的倒没什么，只是这十几年没能为党工作，深感遗憾。”张闻天嘱咐刘英：“我死后替我把补发给我的工资和解冻的存款全部交给党，作为我最后一次党费。”这话重复说了几遍。刘英强忍住泪水，默默点头。张闻天没有听到回话，就要刘英拿纸来，写下保证，签上名字。刘英说：“难道你信不过我？”语犹未了，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过后，刘英即将张闻天的这个“遗愿”变为他们夫妇二人的“合约”，写在纸上，念给张闻天听：“二人生前商定：二人的存款，死后交给党，作为二人最后所交党费。张闻天、刘英1976年4月。”张闻天这才微笑点头，放下心来。
张闻天在重病中还一直惦念着他的文稿。有一次，上海亲友前来探视，他把外甥马文奇留下，替他抄写在无锡增补改定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的政治和经济》。还说：“如果能有一个懂政治经济学的文字秘书，我就可以写出更多东西来。”文革初期被抄家抄走的在经济所期间所写的十三篇论文合订本，于1975年9月发还。取回无锡后，张闻天像见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又逐篇较读。他对外甥说：“这些东西以后都要交你保存，将来可以用你的名义发表。”张闻天还一直在念叨着他那十几本被抄家抄走的“政治经济学笔记本”。跟刘英和马文奇一再提起，说，如果能要回来，可以写出更多的东西。
张闻天五月发病躺倒，经过抢救治疗，到六月上旬有了转机。1976年7月1日，是中国共产党成立55周年的纪念日。清晨醒来，他默默地打开收音机，传出的是一片“批邓反右”、“走资派还在走”的鼓噪。他勉强听完新闻节目，喝了几口米汤，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地躺着休息。
下午四点钟，张闻天要解大便，他本来就有解大便困难的毛病，现在就更困难了。经甘油灌肠后给予氧气吸入。但排便不多。上床休息后，感到解便未尽。遂又灌肠，在吸氧下解便。一切似乎很正常。然而，不幸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张闻天解便时，只说了声“心里难过得……”，言犹未尽，就昏倒在警卫员张敏群身上。
医护人员全力抢救，终于回天无力。下午7时30分，张闻天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一代伟人，就这样遽然逝世。
7月3日，有关部门向中央提出一个方案，“遗体在无锡火化，并在无锡开个追悼会”，同时报送了草拟的一份讲话稿。
江苏省委一再催询，迟迟没有答复，直到7月8日下午，中央有关部门才电话指示江苏省委：不开追悼会，骨灰盒存放在无锡。《新华日报》发一消息，刘英由江苏安置。在这之前，省委组织部干部曾向中央反映：遗体告别时如送花圈，写张闻天还是写张普？答复是继续保密。所以，7月9日下午向遗体告别，“张闻天”这个名字都不许出现。刘英献给几十年风雨同舟的伴侣的花圈，也只能写“献给老张同志”。
张闻天的遗体于10日下午火化。骨灰盒被锁在无锡公墓办公室的一个木箱里面。
又过了三天，7月13日，才在南京的《新华日报》第三版右下角以“本报讯”报导的方式，登出张闻天逝世的消息。这则消息由北京方面拟定，仅78个字：“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经济研究所特约研究员张闻天同志，因长期患心脏病，医治无效，于1976年7月1日在江苏无锡病故。张闻天同志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终年76岁。”中央级报纸一概保持缄默。
历史是公正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央决定为张闻天平反。1979年8月25日，张闻天追悼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追悼会由陈云主持，邓小平致悼词。
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60周年大会上，总书记胡耀邦在讲话中将张闻天的名字列入同毛泽东等一起为中国革命胜利、为毛泽东思想的形成和发展作出重要贡献的党的杰出领导人的行列。
1985年，《张闻天选集》公开出版。在编辑说明中说：“张闻天同志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和理论家，党在一个较长的时期的重要领导人。他对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胜利，对作为党的集体智慧结晶的毛泽东思想的形成和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刘英和她的最后五年
张闻天、刘英
刘英是从长征到延安这段时期了解中央经历的重大事件和中央内部情况的见证人。遵义会议后，她代替邓小平出任中央队秘书长，负责政治局和常委的日常事务和生活，进行通知联系、作会议记录。中央到达陕北后，她又同总书记张闻天结婚，政治局和常委的会总在他们家开。当时尚无严格规定，所以几乎每次开会她都在场，有时还代表少共中央局列席，正式签名在会议记录上。另外，其他中央领导同志找张闻天研究问题，或各地干部来向总书记汇报工作，她也不用回避。
一次毛泽东来找张闻天商议七大中央委员候选人名单，刘英在场。毛泽东还特意问她：“刘英，你也是三朝元老了，有什么意见也可以讲嘛。”刘英只说了一句：“别的我没意见，就是邓发不能上，他杀人太多。”所以，遵义会议后到延安这三四年，刘英对中央情况是有相当了解的。
刘英和张闻天结婚时，张闻天正处在事业的顶峰，担任党中央总书记。因此在她婚后，毛泽东等领导人就按中国封建习俗，戏称她为“娘娘”。但她并不以此为荣，更不以“娘娘”自居。延安整风开始了张闻天政治生活的大滑坡，七大后虽然仍为政治局委员，却只领导一个四五人的中央材料室。而刘英还是跟先前一样，见人有说有笑，好像张闻天地位的变化与她无关。
张闻天到东北做地方工作和后来做外交工作，又是进入“顺境”，甚至“风光一时”。其实张闻天在东北先做的是相当于现在地委的小省委书记，刘英任常委兼组织部长，两个人不畏艰苦，并肩战斗，作出的剿匪、土改和建设成绩都居全国前列。至于外交，张闻天可说创下了社会主义国家中一个政治局委员出任大使和副部长这一空前绝后的特例，而且有时还要受违反常规和惯例的歧视。如刘少奇率团参加苏共十九大，团员有时任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的饶漱石、陈毅、刘长胜等，却没有身为政治局委员的驻在国大使张闻天。对于这种处境，刘英仍然泰然处之，不但积极做好本职工作，而且在同中央或下级干部接触交谈中，也还是自然大方，毫不在意的。至于1959年后她受的连累就更不用提了。她也看不起那些在丈夫风光时结婚并和睦相处、丈夫一倒霉就离婚、丈夫得到平反后又回过头来的人。
张闻天平反后，她也绝不沾一点光。中央办公厅提出她是否再回到他们以前的院子里住，她坦然拒绝，只求按她这级干部的标准分配一套公寓房子，不再享受张闻天生前的任何待遇。
1997年，中共第十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举行，刘英以92岁高龄，当选为代表大会的正式代表。在所有代表中，刘英入党最早，年事最高。
1999年10月1日，是建国50周年大庆，94岁的刘英走上天安门城楼，观看盛大的阅兵式和庆典。她抚摸着天安门城楼的栏杆，一遍又一遍，幸福的笑意使她更显得年轻。江泽民总书记走来和她合影……
刘英曾与人谈起自己的“长寿奥秘”：“乐呵呵，不生气。”
她每天早晨7时准时听新闻广播，然后做自编体操。她从来不吃保健药，血压总是正常的。只是肠胃弱一些，这是长征中落下的病。
白天是她的读书时间，她喜欢看党史类刊物，还读报纸。到晚上，她看一会儿电视以后准时就寝。睡眠基本正常。一直到长辞人间，她始终是一头本色黑发。
1998年秋，经组织批准，刘英赴香港考察。在赴香港之前，她希望再到几个曾经工作过的革命老区看一看。她去了西柏坡，又到了江西瑞金。在于都河桥上，刘英讲起了往事。1934年初秋，她正在于都“扩红”，毛泽东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要她立刻放下工作马上回瑞金。这一走，就是二万五千里长征永远不能忘记的奋斗岁月。
刘英又到了延安，其中包括到洛川看了张闻天和她共同生活过的窑洞。
那年11月下旬，刘英到了香港。11月26日，中央政府驻香港特别行政区联络办公室主任姜恩柱和夫人出面接待刘英。席间，姜恩柱问刘英：“您接近百岁高龄，回顾一生，您对一生中哪一段生活是最为留恋的？”
刘英应声而答：“最留恋的是在中央苏区的日子。”
在2000年，刘英最倾注心血的，是纪念张闻天诞辰100周年纪念活动。这一年，出版了《张闻天年谱》，刘英认真校阅过。影视界推出两部反映张闻天经历的电视。拍摄中，导演和演员不断地前来拜访，刘英总是精神饱满地和他们谈自己的经历，提供素材，参与各种样片的审阅。
1999年1月底，毛泽东之女李敏的女儿孔东梅打电话给刘英的秘书，经安排见到刘英奶奶。孔东梅告诉刘英说，妈妈李敏遇到了困难，丈夫孔令华不幸去世使她感到很大的不安，由于生活具体问题，情绪更是受到影响。刘英安慰孔东梅说：“1937年11月，我是和李敏的妈妈贺子珍一起去苏联治病的，是看着娇娇（李敏）长大的。现在有了困难，我应该帮助你们反映。”刘英随即吩咐秘书，不久要举行春节团拜会，到时候你提一个醒，我要向有关领导反映这个事。
2月9日上午，中办老干部局团拜会，刘英果然向到会的有关领导反映了。没出一个月，孔东梅打来电话，说妈妈遇到的困难解决了，现在妈妈已经住院治疗，妈妈的情绪好多了。后来，李敏多次前来看望尊敬的刘妈妈。
60多年前，红一方面军长征队伍中，有30位女红军走到了陕北。在进入21世纪的时候，在北京的长征女红军还有刘英、邓六金、谢飞、钟月林四人，其中刘英年龄最大。2002年1月9日，这四位老红军又聚会在一起，互道珍重，留下了极具意义的照片。
2002年3月27日，刘英到医院作例行检查，医生在她的脑内和肺部发现了肿瘤迹象，即提出报告。当时还没有出现症状，遂吩咐身边工作人员多加注意，及时报告。
7月15日，刘英参加了北戴河疗养。她来到了北戴河，亲近大海，倾听大海的涛声。一切还都是平静的。7月27日凌晨，她突然从床上坐起，告诉秘书说，觉得“头里响，不舒服”。秘书立刻叫来医生进行医护和治疗。三天后，刘英住进了北京医院。医生准备对她进行脑部手术，没想到，就在手术前夕，刘英的病情突然变化，她在8月24日进入弥留状态。
在这个时刻，江泽民总书记，在京的政治局常委，都先后来到刘英的病床前看望，默默地向她致敬。
2002年8月26日深夜，97岁的张闻天夫人刘英平静地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