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日地震報道啟示中國媒體》—張潔平


日本公共傳媒對災情的報道成為維繫國民精神和秩序的公共平台,啟示赴日報道的中國媒體人。中國媒體罕見在日本大地震報道中快速反應、全力投入,微博發布現場信息,報紙作深度報道。


巨型海嘯直撲上岸,瞬間吞沒一切,席捲著汽車殘骸、房屋殘骸、還有燃燒著的各種無法辨明的殘骸,再一路向前吞噬。前方不遠處一條蜿蜒的公路,兩輛汽車瘋狂向前奔馳,但不過兩三秒鐘,整條公路就被移動的洪流無聲吞沒……
這是日本九級強震後引發大海嘯的真實一幕,並在發生的同時,通過日本公共電視台NHK的直播鏡頭,被全世界的觀眾通過電視屏幕收看。
無數人盯著屏幕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發生,而不是好萊塢的電影工廠裏製造了無數次的電影特效。
這是人類史上第一次全球實時直播的大自然災難。
NHK在日本國內四百多處設置的機器人攝像機在三月十一日的大地震後應急啟動,並配合他們在全國九個基地設置的十一架直升飛機,機器攝像加直升機航拍……全方位的電視鏡頭直播,令災難的悲劇性細節,顯微鏡一樣呈現在世人面前,比任何虛構大片都震人心魄。
半島電視台第一時間全程直播來自NHK的畫面,很快,BBC、CNN等各大電視台都開始轉播,中國中央電視台也在當天晚上加入直播報道。
在電視台用畫面震撼了全球觀眾的同時,另一方面,社交網絡也讓災難發生過程的每一點信息和個體感受纖毫畢現。
日本強震後,災區電信服務不同程度地中斷,Twitter和Facebook成為普通災民傳遞信息的首選。應急電話、海嘯警報、修改後的列車時刻表、臨時避難所信息、尋找親友等功能性信息在Twitter上迅速流動。地震一小時後,市場研究公司Online Social Media稱,用戶每分鐘通過Twitter發布一千二百條信息。而連續多日,在Twitter的十大熱門話題中,有八個以上直接與日本地震、海嘯、核洩漏有關。
在日本的華人也大量地通過中文微博發送現場信息。新浪微博官方數據顯示,日本地震發生後,截至下午十八時的四個小時內,新浪微博上發布日本地震相關的微博近四百五十萬條,其中在日本的微博用戶發出了三十萬條,發布量較平時猛增了十倍。
第一條來自地震災區的微博是北京時間三月十一日下午十三點四十七分,來自日本的網友「都市的烏鴉渾身酸痛」發布消息稱:「地震!好大的地震!」加了一連串感嘆號。在日本的留學生「瓷器口小妞」在微博中說自己被嚇哭了,隨後又發微博給爸媽報平安:「爸媽,我盡量冷靜,電話不能用了。家裏倒的亂七八糟。我希望,我可以平安回國。我一個人在日本女生的學生公寓裏,管理員會照顧我的,你們別擔心。還在餘震,我收拾好東西了……我沒事,我現在沒事。」
許多在日本的華人知識分子深知災後第一時間信息的可貴,迅速開始一邊收看日本本國電視媒體的報道,一邊用中文微博直播給國內的網友。
身在東京的日本亞太政經調研中心理事長蔡成平,在三月十一日下午兩點發出了地震後的第一條微博:「在東京,經歷人生最劇烈的大地震……無語」,隨後,他便開始了不間斷的微博直播:官方消息、政界反應、股市狂跌、地鐵停運、海嘯襲來、火災、核危險……截至發稿,蔡成平發了數百條微博,他對亞洲週刊說,這也是他第一次做微博直播,一邊收集日本媒體信息和自己親見的信息,一邊發送微博。一方面,他對日本媒體的自由、專業和信息公開印象極為深刻,另一方面,也開玩笑說「學會了接受被憤青們咒罵」。蔡成平說,這讓他覺得「GDP說明不了的事情太多,軟實力上的差距我們還是差得太遠了」。
日本地震消息傳出前幾個小時,的確有不少中國網民發出「慶祝日本地震」、「太好了」之類的言辭,並有人稱這是當年侵略戰爭的因果報,但這樣的言辭很快被更多中國網民責罵,「無論歷史上發生過什麼,站在災難面前,人與人是一樣的,對日本我們要有立場,對每一個日本人我們必須有愛。」網友「石頭一二三」說。
身在北京,但一直在微博上播報日本地震信息的獨立學者蔣兆勇也對此很有感觸。
他使用微博一個多月,從埃及革命到日本地震,發掘並轉發一手可信的微博信息源。
「我只轉三種信息:純評論、基於事實的分析、純事實」,他對亞洲週刊說,日本地震期間,他全天候地轉發微博,吃飯、聊天都拿著手機在轉,同時也看電視。
微博直播有交流
他說,與電視給予的視覺震撼相比,「微博的感覺完全不同,消息來源你可以直接找到當事人,另外有隨時隨地的互動的交流感,你轉出去,有人補充,有人求證,也有人罵。」「比如我說沉重哀悼,立刻有人罵我,說日本是你爹娘啊。但這些人很快也會被別人罵,漸漸聲音就小了。」
相比十年前,紐約遭受九一一恐怖襲擊時,中國媒體普遍失語,中國大學生集體叫好的情況,二零一一年的日本大地震,中國媒體的快速反應、全力投入,中國民間輿論對日本災民的深切同情、對日本冷靜應對的普遍敬意,都令人印象深刻。
每天盯著中央電視台的北京外國語大學新聞傳播系教授展江對國家電視台CCTV在日本地震中的表現印象深刻,「地震發生的時候正值兩會末期,但是除了CCTV一晚上七點的新聞聯播主要為兩會服務,其他的頻道都很快進入了日本地震的新聞直播,對一個承擔喉舌責任的官方電視台來說,這是很少見的。」他對亞洲週刊說。
「央視的投入表現得益於官方對這個主題是比較開放的,沒有什麼言論限制」,展江認為在沒有限制的情況下,央視的新聞專業和技術能力已經可以勝任這樣的大型災難報道。「對今天的中國媒體來說,進步的障礙主要是言論管制。但最近幾年將政績公開和透明度增加的輿論監督,也主要是從天災開始。」
一個月前剛從日本訪問歸來的香港大學新聞與傳媒研究中心中國傳媒研究計劃主任錢鋼認為,此次NHK的迅速反應與冷靜報道給中國媒體同行上了很好的一課,「我們可以看一看,什麼叫做公共媒體。中國人沒有這個概念的,在大陸只有黨媒或者商業媒體」。
公共傳媒維繫國民精神
《金融時報》中文網總編輯張力奮說,日本公共傳媒在國家重大危機時刻「成為超越一切的公共平台,維繫了國民的精神和秩序」。
這也給身在日本的中國人很大的震撼\在NHK進行災難報道的過程中,畫面上很少出現救援畫面,主播態度鎮定,記者也極少感性報道,功能性信息佔據了災後報道的主要篇幅。並輪流使用日語、英語、漢語、韓語等五種語言輪播。
在災區現場採訪的鳳凰衛視記者閭丘露薇摘錄了一個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的感想:「(日本)電視台的新聞特別平靜,我覺得無可挑剔,有信息量卻不侵犯個人,有數據不煽情,有各種提示卻不造成恐慌。」
蔡成平說,他所接觸的到達日本採訪的中國記者,普遍都對「災民的慘狀和為什麼大家很鎮靜從容感興趣」,他說,除了從小習慣地震之外,「可以信任的政府和媒體恰恰是原因所在」。
除了官方媒體,中國的市場化媒體對日本地震的投入報道也十分惹眼。許多媒體派出記者前往日本災區現場報道。在日本地震第二天,許多中國報刊都以頭版頭條再加連續四五版以上的新聞呈現大地震,雲南盈江仍在當地地震後的救援階段,但《雲南信息報》仍把日本地震的畫面放在頭版頭條,做大圖,盈江畫面只在旁邊做小圖。
《二十一世紀經濟報道》新聞總監左志堅對亞洲週刊表示,去現場是記者永遠的衝動和職責,但是在新媒體時代,這樣一場舉世矚目的大災難,比人身安全都還更重要的是:「記者應該去幹什麼?」作為中國發行量最大的財經報紙,他們派出兩名記者去東京,避開一線災情報道,最想搞清楚的有幾個問題:日本公共建築的防震經驗、災難對日本政局的影響、災難對日本各大企業和金融機構的影響,及日本的NGO在地震中扮演的角色。
「除了我們關心的日本政經運作,也想與中國防災救災的參照,制度比較,這也是中國媒體普遍關心的問題。」左志堅說。他們一邊在官方微博上即時更新記者在日本傳回的現場信息,同時在報紙上發出深度報道。這也是中國市場化媒體報道日本地震的普遍方式。左志堅對日本NHK災難報道的「領導人畫面少」、「對災難現場的描述精準和精確」、「很少感性報道,不渲染救援隊的英勇,冷靜」印象深刻。
不要中國式日本災難報道
錢鋼則提到,在一個參與了日本地震報道的中國媒體人的私下討論中,大家都紛紛提醒,希望中國媒體對日本的報道,不要變成一個「中國式的日本災難報道」,「不要意識形態化,不要表揚和自我表揚,不要有習慣性煽情」,他認為對中國媒體人來說,這一次在日本的報道,是一次新的歷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