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是群经之首,也是群经之始,是中国古代的百科全书,如师言用兵之道,讼言法制刑狱之理,鼎言祭祀之规,咸、恒、归妹言婚嫁娶女,颐言养生之道。六十四卦涉及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无所不包。但在总体上,则是以进德修业、虚德养贤,治国平天下为主旨。
《易》是中国哲学的立极、立基之作。儒家虽把《易》作为首部经典,然《易》与道家、阴阳家、法家、兵家等诸家思想都有相通之处,在各家思想中都有阴阳思想的推广和应用。儒家、道家实是《易》在各自不同方向上的发展,理论旨趣各不相同。儒家侧重于乾刚,积极进取;道家侧重于坤顺,守静无为。在中国哲学发展过程中,两汉经学、宋明理学乃是儒家思想发展的重要阶段,继承孔孟传统,以儒解《易》;魏晋玄学乃是道家思想的发展,继承老庄传统,以道解易,但柔中有刚,静中尚动,故有“有为”与“无为”之辩。
《易》包括《经》和《传》两大部分。其形成和发展过程大致分为三个阶段:一是伏羲画卦,观物,取象,画八卦;二是文王占筮、推衍,成六十四卦,并附之于占筮之卦辞、爻辞;三是孔子阐释易理,作篆(卦辞)象(爻辞),篆辞是对卦辞的意义阐释,象辞是对爻辞的意义阐释。《易》之称为《周易》,是指周文王所做的《易经》,以及孔子据《经》所阐释的《易传》。伏羲、文王、孔子被称为“三圣”,伏羲所创的是符号体系,文王对符号体系进行推演占筮。《易》本占筮之学,而非义理之学;孔子阐释易理,使之成为义理之学。《易》的形成和发展过程,实际上是由占筮之学向义理之学的转化过程。占筮是推衍预知吉凶之术,易理则是推衍占筮的内在机理,义理是易理的意义推广,实质意义更加广泛,具有普适意义,使之成为义理之学,成为哲学。《易》之为中国哲学的首典,是其中包含了修身致知、治国平天下的人生智慧。
《易》作为中国哲学立极之作的首部经典,其意义有四:
1、确立了中国哲学的思维方式,即观物、取象、义理阐释的思维方式。观物、取象,不同于西方哲学的概念分析、逻辑推导,而是类比、比附,其间没有严格的逻辑过渡,只有外部物象的相似之处。中国哲学范畴的内在关联,不是逻辑相通,而是物象相似基础上的屹立相通。物象相似是其实证基础,义理相通是在实证基础上的哲理升华。由于物象的多元性,导致了取象的视角不同,甚至相互矛盾,从而也导致了意义阐释具有更加广泛的思维空间。这就使中国哲学在思维形式上,不受逻辑的限制,浮想联翩,纵横驰骋,自由发挥。这是中国哲学的个性风格,形成了中国哲学的神秘主义印象。西方哲学以逻辑推延为研究方法,中国哲学以感性体悟为致思方法,表现为对形象的内在意蕴的体悟与玩味,而缺少对概念的条分缕析,从而导致了中国哲学概念、范畴的含混性、多义性与神秘性,使哲学理论不具有哲学的范式。这在西方哲学家看来是不可理解的。但由于中国哲学概念范畴的含混性、多义性和神秘性,使中国哲学具有更大的包容心和渗透力,兼容并包,使自己不断走向强大。佛教传入中国后,迅速被同化吸收,就是明例。特别是在西方哲学被消解和解构,面对终结之时,中国哲学却依然有着不断更新、发展的内在张力,对化解层出不去的世界发展难题,具有积极而深远的指导意义。
2、确立了中国哲学的根本理念,即天人相应、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中国哲学不是心物二元论,不是主客对立,而是天、地、人三元论,是天道、地道、人道的三元和谐统一的世界观和辩证法。中国哲学言人事,论说道德修养,探讨治国理事,是人道,但人道必须应乎天地之道,顺天应人。天地四时之运行,是人事必须顺应的自然基础。中国哲学在言说方式上,先言自然之变化,再论人事之顺应。人事不能违天时,逆天而行,必须顺天时,行四时之政令。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是自然界的变化规律,也是人道德修养、治国理政的基本法则,阳德阴刑,成为中国统治者处理政事的天然准则。中国哲学是辩证统一的和谐天人观,或和谐统一的辩证天人观。
3、确立了中国哲学的意义阐释系统,这一系统包括三个层面的内容,即“阴阳——八卦——五行”,“阴阳平衡、化生万物”是最根本的原则和规律,是天道、地道、人道和谐统一的内在机理。“八卦”和“五行”实指各种不同的物质形态。“八卦”即乾(天)、坤(地),以及由之所生的三子三女:震(雷,长男),坎(水,中男),艮(山,少男),巽(风,长女),离(火,中女),兑(泽,少女),此为八经卦。两卦组合成六爻,共成六十四卦,每卦六爻,分别代表天道,地道、人道,上两爻为天道,天道曰阴阳,下二爻为地道,地道曰刚柔,中二爻为人道,人道曰仁义。由此构成了一个对整个世界的解释系统,既有对自然(天地)变化的解释与说明,又有对人事、道德修养、国家治理、日常生活各个方面的解释与说明,这种解释与说明以“卦”的形式,说明易理,预知吉凶。“五行”是指“木”、“火”、“土”、“金”、“水”五种不同属性的物质,它们按照“相生相克”的法则,相互发生作用,并以这种方式解释和说明世界的运动和变化。这是另一个意义阐释系统。《周易》八卦的实质是阴阳学说,是运用阴阳进退、消长、盈虚来说明世界万物的形成、发展和变化,以及人的道德修养和社会治理;“五行”学说是用五行的生克制衡来说明世界万物的形成、发展和变化,以及人的道德修养、社会治理和历史的发展变化。“阴阳”和“五行”实属不同的解释系统,但解释的对象相同,解释的过程和结果相通,解释的理念和方法相合,且“五行”又具有“阴阳”的属性,在八卦中,离为火,坎为水,坤艮为土,震巽为木,乾兑为金。这就为“阴阳学说”与“五行学说”的融合打通奠定了基础。二者的打通融合,构成了“阴阳五行学说”这一中国哲学的意义阐释系统,形成了中国哲学独具特色的宇宙本体论和宇宙发生论。“阴阳五行学说”是中国哲学和中国文化的核心,也是中国的历法、农学、医学、政治学的哲学基础,不懂得“阴阳五行学说”,就不懂的中国的文化和科学。
4、确立了中国哲学的独特面貌。西方哲学的面貌是分,是本体论、认识论与逻辑学之分,是概念清楚,逻辑明晰,给人一种理性的说服力;中国哲学的面貌是合,是融本体论、道德论和历史观于一体的感性体悟之学,给人一种现象感染力。中国哲学的“合”,也是阴阳、刚柔、仁义之“合”,是天道、地道、人道之“合”,“中和”、“和合”是中国哲学的根本理念。这种“合”使中国哲学成为一个包罗万象、无所不包的庞大体系,万事万物莫不在这个体系之中;这种“合”也使中国哲学成为以阴阳五行学说为核心的意义阐释系统,各种不同的哲学理论、不同的哲学家都以此来说明世界的生成与变化,说明人事、社会、道德的运行与完善。中国哲学在总体面貌上相似,在理论视角上相异。儒家和道家都是对《易》的阐释,但儒家强调进德修业,修齐治平,积极进取,志向远大,以阳刚入世;道家崇尚自然,倡导无为,守静致柔,潇洒飘逸,自由超脱,以阴柔遁世。在致思旨趣上,儒家表现为人生智慧和社会智慧,乐天知命,积极进取;道家表现为养生智慧,乐天贵命,追求生命的长寿与自由。这种“合”,也表现为中国哲学家与西方哲学家产生的方式不同。西方哲学的理论形态各异,理论体系的不同成为区分不同哲学家的标志,哲学家在历史上的地位,是由其理论体系的完善程度及其影响力所决定的。像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笛卡尔、康德、黑格尔、海德格尔、哈贝马斯这样的哲学大师,都是以其独特的哲学理论称雄于世界的。在中国哲学史上,哲学家不断出现,但每一个哲学家却没有自己独特的哲学理论体系,而仅仅是对中国哲学范畴的不同理解和体悟。西方哲学理论的区分,是概念系统不同,理论形态各异;中国哲学理论的区分,是概念范畴相同,对概念范畴的理解和体悟各异。西方哲学的发展表现为理论形态各异,哲学理论迭出,是哲学理论形态、理论体系的推陈出新;中国哲学的发展则表现为哲学理论形态相同,理论旨趣不同,是同一哲学理论体系的不断扩充和深化。西方哲学表现出明显的求知理性,以追求真理为己任,少有功利色彩和致用倾向;中国哲学则表现出明显的求善、求美的价值理性,具有较强的功利色彩和致用倾向,中国哲学家和中国文人所追求的是学以致用,经世致用。西方哲学和西方文化相分离,在西方文化中处于核心地位,哲学理论形态的演进,表现为核心价值观的嬗变与更替;中国哲学与中国文化相融合,哲学即文化,文化即哲学,中国哲学的发展则表现为核心价值观的传承与演进,在同一核心价值观中展现为不同的价值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