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史诗

　　　　　　　　　　　文字：凌霜降  

１

阿紫一直觉得，遇见钟静澜后，她才真正地成为一个女人。在遇见钟静澜之前，她什么也不懂，仍像叛逆期的少女那般用怪异的发型和浓妆遮住了她娇艳的脸，只知道追男人和被追求，以为上床就是男人的爱情，为了得到男人的爱情，她一共去补过三次的处女膜。而事实上，她已经二十五岁了。

钟静澜是朋友的朋友，一次在酒吧，他来迟了，大家都在玩真心话大冒险，阿紫问：你介意女友不是处女吗？钟静澜想都不想就回答了：不介意。假处女都是被男人的介意逼出来的。

那一天之前，阿紫被男友甩了，因为他发现阿紫居然是个假处女，当然，其中牵涉了三角恋，挖墙角，告密者等等在恋爱中常出现的因素。

那天，阿紫还问了钟静澜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吗？钟静澜想了想，才说：谈不上喜欢，但是你很有魅力。

钟静澜留短碎发，浓眉毛，薄嘴唇，很招人。阿紫想起，外婆曾经说过，千万不要爱薄嘴唇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情也薄。

在谈了几个男友，做了三次处女膜修补手术后，阿紫觉得外婆这句话说得不对，因为她的前几个男友，嘴唇都不薄，但，都一样的情薄。

可是钟静澜有女友。是那种已经谈婚论嫁的女友。钟静澜虽然很少带她出来玩，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快结婚的女友，玩得晚一点的时候，会有人提醒他回家，喝得多的时候，也会有人提醒他别让女友不高兴。还有人羡慕他，有那么一个温柔贤淑开明大方的准老婆。

那时阿紫觉得，那个女人真厉害，面都不露，就死死地管住了钟静澜。

阿紫心里那一把原本沉睡着的火苗，刹地，被点燃了。

２

那天晚上，阿紫就出手了。

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在钟静澜的酒杯里放了一粒药丸。然后她主动提出说：喝得差不多了哦，有家的男人得回家啦。

钟静澜一如以往的表现得似个该死的好男人站起来歪歪扭扭地往外走，阿紫多坐了一分钟，借口去卫生间，绕到酒吧门外，就捡到了已经走不动的钟静澜。

阿紫决定直接带钟静澜去开房。

阿紫是由外婆抚养长大的私生女，自小受的欺凌令她明白，不想要的东西，比如别人的欺侮，就要坚决地甚至要凶狠的抗拒，那怕是打架。而想要的东西，别人永远不会送来给你，而要自己去争取，哪怕是花一些手段。

阿紫剥光了钟静澜的衣服，然后把自己也脱得光溜溜的躺在钟静澜的旁边，她拿着钟静澜修长温暖的手指，慢慢地抚过自己的脸，自己的嘴唇，自己的胸，自己的小腹，当然，还有更隐秘的部位，阿紫不由自主地呻吟，身体软成了一滩水，整个人似在海洋里摇晃，很快乐，只是，到达不了顶点。

后来阿紫无数次回想起那一次，觉得虽然没有高潮，可真是销魂至极。

那一次，没有做成功。因为，钟静澜因为那粒药丸睡得很熟。还因为，钟静澜的女友来了。

她出现的瞬间，阿紫想起了女王这两个字。那个女人，眉淡目清，却分明显示出一种高贵与气度。她既没有如阿紫所料那般叫嚷大骂施加暴力，也没有悲戚哭泣博取同情。

她很有礼貌地谢谢报生务给她开门，然后走到床边，伸出手轻轻地拍钟静澜的脸：静澜。静澜。

钟静澜并不醒，她却并不放弃，就那么维持着一个似母亲清晨在床边弯腰叫醒自己的儿子的姿势，那样轻轻地拍着他的脸，叫着他的名字。

吃了药的钟静澜居然被她叫醒，乖乖地接过她递过去的衣服穿上，然后一起走了。

整个过程，她没有看阿紫一眼，仿佛房间里，根本不存在阿紫这个人。而钟静澜，亦不敢看阿紫一眼，仿佛看一眼，阿紫便会毒瞎他的眼睛。

这样的无视让阿紫很受伤。，她觉得自己所受的伤害远比过去所受的任何一次伤害都要来得浓烈而悲怆。

３

后来，阿紫费尽了周折，终于知道给钟静澜女友告密的人是当时无意中在酒吧外看见阿紫带钟静澜去开房然后多嘴告密一个女人，尽管是经常一起喝酒一起玩的朋友，但阿紫出手很狠，先把她打晕，然后剃光了她的头发。

做完这件事之后，阿紫一个人喝了整两瓶威士忌，喝得舌头打结两眼蒙蒙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是多余的，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镜子里的自己。

那天阿紫喝得出奇的醉，脑子却出奇的清醒，自懂事以来到二十五岁所经历过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想起，件件都狗血得似三流电视剧剧情。她自小美貌，却是孤儿，外婆死后留给她的一点钱，已经差不多被她挥霍得精光。谈过很多次恋爱，但每次恋爱，不是遇上有妇之夫，就是遇上劈腿高手，要不就是只想睡睡她的花心男。这些男人，一个不如不一个，却还一个比一个更嫌弃她，个个都是睡过她之后，即找理由分手，提裤无情的速度又快，又狠。美貌算什么，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比她更美貌更年轻的女人。她的女人缘也奇差，所以，她总是遭遇被挖墙角，被告密，被破坏诸此之类的事，所以，甚至几乎她所有的朋友，都知道她阿紫装过三次以上的处女，打掉过两个以上的孩子。在那一晚，阿紫想明白了，她和他们在一起疯玩，只是因为她寂寞，她怕被全世界抛弃，

对于男人，过去她总以为上床就是爱情。那一晚她忽然明白了，男人与女人之间，最不是爱情的爱情就是床上的爱情，因为下了床，就什么都不是了。

那晚之后，阿紫换了手机号，搬了家，然后开始出现在各种学习班之间，她换了发型，换了穿衣风格，甚至去找了一份工作。她不再和男人上床。她学会了虚伪却得体的微笑，学会了打高尔夫，学会了鉴赏红酒和古董。人人开始叫她殷小姐。

有一次，阿紫在一次饭局中遇见了那个被她剃了光头的多嘴女人，对方居然没有认出她来，还和她握了手，和别人一样叫她殷小姐。

那一瞬间，阿紫得意地笑着，心里却酸酸的，原来，过去的她，不过是个面目模糊的人。

阿紫想，是要感谢钟静澜的，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有现在的样子，她不会是一个越过越好的女人，至少在别人眼里，殷紫聪明，努力，上进。

其实阿紫也知道，还有另外一个自己，经常戴着大墨镜，躲在一个看得见钟静澜的角落里，看他多年如当年似的上班，约会，混酒吧，还去参加了他的婚礼。阿紫觉得自己似一朵在墙角暗处歪歪扭扭地生长，却想偷偷摸摸地开放的花。

４

钟静澜终于真正上了阿紫的床，是在五年之后。

200７年９月７日，凌晨两点二十八分四十秒。当时，在林静澜进入自己的时候，阿紫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闹钟，眼睛忽然湿了。

钟静澜在妻子面前温顺听话忠贞不二，可并不代表那个女人便也如此对他，那个有女王般尊严高中气质的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贱货，结婚的第二年，她便出轨了。第三年，提出离婚。第四年，当着钟静澜的面把男人带进了家中。

这一些事，阿紫自然都知道。钟静澜一声不吭跑到一个小酒吧喝得烂醉的时候，阿紫很想跑过去把他提起来，要他回家去，把那个在他家睡他女人的男人暴打一顿赶出去，然后爽快地跟那个女人签字离婚。

阿紫没那么做，阿紫只是跟在一边吐一干嚎的钟静澜后面，一边哭，一边骂，骂那个女人无情，也骂自己怎么不走上前去帮他。在别人面前的殷小姐和在钟静澜后面的阿紫，完全是两个人，一个已经成为精明干练的职场女性，一个不过还是个暗恋他人的小女孩。

第二天，阿紫去找了那个女人，阿紫直接去家里，手里提着一桶花生油，看起来不过是一个从超市回来的漂亮女人，那女人打开门，阿紫手一挥，那桶油就成了武器，打晕了钟静澜的老婆。阿紫出手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五年前她无视她的那一刻，所以很狠。阿紫拿出一把剃刀剃她的头发的时候，也觉得很解恨。有那么一瞬间，阿紫有想划花她的脸的冲动。但阿紫没那么做，她用殷小姐的智商想到，如果这个女人毁了容貌，就不会跟钟静澜离婚了。

当晚，阿紫终于摘下墨镜从酒吧里把钟静澜带回家的时候，钟静澜看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呀。

因为这句话，阿紫差点惊喜的哭了起来，他还记得她。当年那些朋友，大多忘却了她总是浓妆艳抹的脸，他竟然还记得她。

因为这一点点感激，阿紫绽放自己的身体，像一朵不知羞耻的花那般邀请钟静澜。这一次，他没有被下迷药，只喝了酒。他的身体很寂寞，因为他的老婆有一年不肯和他睡了。所以，他是很容易被撩拔的，就像一堆原本已经蓄了势的火，被阿紫在耳朵边的轻轻一吹，就铺天盖地地烧了起来，他似一个焦躁却奋勇的战士，阿紫是他的战场，他进攻，掠夺，虐杀，他并不温柔，一点也不，他甚至以噬咬她的乳房，然后在她疼痛的惊呼中进入她的身体。

阿紫颤栗着身体记住了那一个瞬间。她也知道的，男人跟一个女人上床，很多时候不是因为爱这个女人，而是复仇，是发泄，是无所谓。可阿紫还是欢喜。因为这个男人是钟静澜，是无意中引导了她成长的男人，因为他，她认清楚了过去的自己，并且得到了现在的自己。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体得到了完满。上床是一件涉及女人灵魂的事情，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交出了自己的灵魂。

睡着之前，阿紫像一只孤单的勺子那般从后面抱住了已经睡着的男人，她想，从此之后，放弃了这个男人，便等同于放弃自己的灵魂。

５

钟静澜从此成为了阿紫的男人。

钟静澜的婚，是阿紫找律师帮他离的。阿紫找了不少证据，所以，钟静澜分得了一笔钱。钟静澜拿到那笔钱后，从来没告诉过阿紫他做了什么用，反正，阿紫再也没有见过那笔钱的影子。但阿紫不介意这些，离了婚后的钟静澜经常做的事情就是日夜呆在家里打游戏。离婚后，他辞职了，说，没法再在原单位呆下去。

阿紫谅解他的做法。就如同五年前的她，觉得必须远离原来的环境，才可以活下去。阿紫没有逼他去找工作，家里一切花销由她付，给他买好衣服穿，总是往他的钱包里塞钱。

有一点，阿紫也发现了，只要他往他钱包里塞钱的那天，他就会对阿紫特别好，给她做饭，和她做爱，一点一点地吻遍她的身体。其它的时候，他永远很冷淡，永远坐在电脑前打游戏。阿紫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问他：你喜欢我吗？他很认真很老实地回答：谈不上喜欢，不过你很有魅力。

这是不是说，他虽然不爱她，可是却被她吸引。

阿紫想，这就够了，至少他不会劈腿，至少他不是有妇之夫，到少他还没提裤无情。所以，阿紫在钟静澜面前，一直都是一个卑微的少女，卑微得，只要他给她一个笑容，她就觉得全世界的花都开了。每一次做完爱之后，都由她下床去找面纸，找毛巾，来给他擦拭干净，然后给他找水喝，然后给他点烟抽。

阿紫甚至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她下了班，开着车冲直撞抄近路回家给他做饭，饿着他了，她还会觉得内疚。

尽管，阿紫慢慢知道，钟静澜其实是一个赌鬼。他的爱好其实有两个，一个是在网上打游戏，一个是在网上赌场赌钱，并且属于赌得不少的那种。他挪用单位的钱赌，所以被辞退了，用老婆的钱赌，所以被戴绿帽离婚了。现在他用阿紫给的钱赌，只是他的运气不是普通的烂，就阿紫而言，她从来没有见他赢过钱。阿紫想，这样输下去，他总会收手的。钟静澜不是笨人，不会明知输一世都要继续赌。

其实阿紫也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她总期望自己是一个拯救者，像当年钟静澜用一句不介意她不是处女而拯救了她一样，她也可以不介意他赌钱，使得他得到拯救。

阿紫拼命地工作，赚的钱要存起来，要花销，还要给他赌，她不觉得自己苦，也不觉得自己傻，反而觉得自己像风雨里拼命生长拼命要开花的树，虽然脚下乱红零落成泥，树上却仍然花开不绝，充满了打不败的生命力。

６

那天他问阿紫，能不能给他一点钱投资生意的时候，阿紫居然相信了他拙劣的谎言，将自己三分之二的积蓄给了他。钟静澜拿着那笔钱，人间蒸发了整整三十天。这三十天里，阿紫慌张得失魂落魄，瘦得只剩下一张皮。上班应付客户的时候，阿紫恍惚间会觉得，那一个自己怎么会是殷紫？明明钟静澜不爱自己，明明钟静澜很可能已经一走了之，怎么还会盼着他回来？那怕他回来再向她要钱？

钟静澜确实回来了，并且也确实是回来向阿紫要钱的，他被人打得只剩一口气，丢在阿紫的门口，阿紫的门上，用红油漆写着两个大字：还钱。

阿紫像着了魔一样，一看到这个男人，就浑身来了力量，她将他抱进屋里，洗澡换衣处理伤口，然后不停地打电话筹钱。阿紫做这些，一脸焦急满眼坚定，完全是不管不顾的样子。

阿紫问他，欠了多少。他伸出五个手指。阿紫拿着自己的存折就出去了。

那一天，阿紫带着十万块回来的时候，门没有关，锁已经被撬坏了，三个男人坐在她的沙发上，看见她，满眼的惊艳。

他欠的是五十万。那三个男人说，把阿紫给他们睡一晚，就把其它的钱一笔勾销。阿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钟静澜已经迫不及待地点头答应了。被那三个男人拖进房间的时候，阿紫转头看钟静澜的脸，他的头低着，只给了她一个头顶的正面，她才发现，他居然已经开始脱发了。

那天，是2008年９月７日，是她和钟静澜第一次上床的一周年。第一个男人爬上她的身体的时候，她转头看了一眼床头边的闹钟，是晚上的八点零七分二十二秒。

那一夜，真漫长呀，漫长得，阿紫想到了死。

６

早上醒来的时候，那些男人已经离开了，阿紫赤裸着几乎散了架的身体，从床头墙上挂的那幅装饰画上，抠下一只小小的摄像头来。

给钟静澜吃了药去开房的那晚，阿紫最为懊恼的，就是当时怎么就没有一部摄像机呢，如果能把当时的情形拍下来，那该多好呀。那些年，阿紫靠着不断地回想那只抚过自己的手，来度过那些白天阳光晚上晦暗的时光。

后来和钟静澜在一起后，阿紫就装了这个微型摄像机，她要把每一次和钟静澜做爱的过程都录了下来，在钟静澜通宵达旦地打游戏或者赌钱的时候，阿紫就在卧室里观看这些录像，她总是一边看，一边抚爱自己，并且每一次，都能达到高潮。她喜欢看录像里的钟静澜，那个男人，只有和她做爱的时候才专心，才透露出一点爱情来。钟静澜消失的这三十天，她就是依靠着这些录像撑下来的。她甚至想过，如果钟静澜再也不回来，她也能够依赖这些录像，把一生过完。

可是钟静澜回来了。他不但回来了，他还给她带回来了三个男人。阿紫把那三个男人的录像上传到网上的时候，一点也不犹豫，尽管那画面上，有着被脱得精光却似一条死鱼一般的自己，视频的题目，她这样起的：我被四个男人强暴了。

是的。四个男人。还有一个，是现在还在另一个房间里玩游戏的男人。

做完这一切后，阿紫仔细地洗了澡，换了漂亮的衣服，然后做了三菜一汤，喊钟静澜吃饭。

钟静澜走出来的时候，阿紫看着这个因为打了一夜游戏而脸色发黄眼圈发黑满脸油光的男人，忽然发现他的眼睛眼白多眼黑少，鼻梁勾嘴唇薄，是薄情相中的极品。

他没有说话，拿起饭碗埋头吃饭。

静澜。阿紫叫他。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喊他的名字。或者，也是最后一次。

什么事？他继续大口吃饭大块吃肉，阿紫忽然想起，他们在一起这样久以来，他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情而影响过他的好胃口。

是呀，什么事？

没什么。阿紫这样说。也开始吃饭，但阿紫的胃口很不好，她硬是把饭菜往嘴里塞，可是吞下去非常的艰难，她想吐。

两人都吃了很多。钟静澜在地上打滚的时候，阿紫就开始吐了，吐得翻江倒海，黄胆水都吐出来了。

７

钟静澜死了。阿紫因为呕吐，没有死。但不管谁问了什么，阿紫就是不开口说话。公安根据网上的强暴录像和吃剩的饭菜推测，钟静澜好赌成性欠下赌债致使阿紫被强暴，两人决定在饭菜里下毒自杀殉情，阿紫因为胃炎呕吐，而避过了死亡。

阿紫给钟静澜处理后事的时候，却一滴眼泪也没有落。她一个人悄悄地离开那座自己生活了三十年的城市的时候，才忽然泪落满腮。

在医院里醒来的那一个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一个女人，在下决心即便死，也要结束那段侵蚀了自己灵魂的畸爱时，才算是真正地长大了。

一个女人长大后会做什么事，阿紫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现在铜墙铁壁心硬如石，她再也不会陷入这样的爱情了。这么一想，阿紫觉得，那也是女人的另一种悲伤。《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