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有家不回的“浪子”
何鑫业
从一开始,人就对太纯粹的东西失去了信心,爱情仅仅是其一,其余还有音乐、诗歌和宗教中一些不入世的门派。爱情太纯粹,所以爱情没有好下场;没有好下场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这两点毋庸置疑。
蒙巴妥亚说:“天黑了,所有人都回家了,只有爱情无家可归,在街上闲逛……”而罗素却说:“它(爱情)执意要走,离开温暖的家,去游荡,并且发誓永远不再回来。”后来,爱情回来了,成了“浪子”,整个欧洲欢迎它回来,回到家里来。推开绿色栅栏,拉响门铃,爱情成了整个文艺复兴时期的“不速之客”。
爱情需要一个家,并且需要浪迹天涯后再回来,这个家就是婚姻——爱情貌似的形式。这个形式是当时爱情初生时的借口,也是爱情进行时的场所和爱情结束时的躲藏处,更是浪迹天涯后爱的归宿。婚姻站在全世界无数个高岗和路口,等待游子的归来。它的等待是非常有耐心的,17世纪、18世纪、19世纪,直到21世纪,它知道它一定会回来——就像一串珍珠佩戴完后,珍珠盒料定它一定会回来的,回到自己的怀里来,因为这里才是珍珠休息的地方。
爱情不可能没有形式老在外面闲逛,所有人都这么说。一个好的形式有利于爱的持久和永恒,正如一把好钥匙能打开成千上万把好锁,也正如一把好锁纵然全世界所有的钥匙都无法将它打开。
爱情,使这个世界多少还有那么点意思。爱情是不愿回家的浪子,而不是出家的和尚,爱情是浪子中可能回头的那一个。有人说,这个浪子既浪迹天下又寄人篱下,这个浪子所过之处爱意绵绵、招蜂引蝶,这个浪子当年有好的形式,它本就不会离家出走。所以,它的亲人逢人就说:“只要它愿意回家,它是有家的,它可以回来,随便什么时候……”这样恳切的话说了几个世纪了,它还没有完全回家,多半不是不想回家,而是放不下架子。这个架子就是形式,缺乏这种形式也就缺乏它回家的可能性。
用中国话说,当它在家门口徘徊的时候,要给它一个台阶,以便让它堂堂正正地回来。对于爱情,这个世界上最堂堂正正的借口(台阶)就是婚姻,就是生儿育女,就是繁衍人类自己。这也是,爱情在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美好最令人信服的形式。
所谓形式,那意思也就是说,谁舍弃形式,谁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沉默不语的形式其实响响亮亮地来自爱情本身——写出欧洲之爱的罗洛·梅说:“……婚姻是爱的形式,家庭是婚姻的形式,反过来,爱又是孩子的形式”——照他的说法,这种形式还包括互相认识、适当的外貌、约会的时间地点、证明爱的突发事件(可看出爱的程度的事件)等等。
1944年的欧洲战场上,一位出生约克郡的英国军官,爱上了女兵蒂安·梅莉,他们在完全缺乏爱的形式下进行了程度很深的爱情接触。他们几乎形影不离、生死与共,数十次躲过死神的威胁。战争结束后,他们在比利时的一处废地建立了家庭,准备享受真正的爱情。意想不到的是,他们的婚姻在有了爱的形式时仅仅保持了4个月,一切便灰飞烟灭了。
送走了蒂安·梅莉的这位叫查理的英国军官,后来写了一本书,书名叫《嶙峋之爱》。他在比利时乡村的写书过程中,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蒂安·梅莉是因为恐惧战争才与他相“爱”的,战争结束,恐惧随之消失,“爱”也便在顷刻间荡然无存了。那样的爱不考虑婚姻,只考虑生死,这是一种嶙峋之爱,而嶙峋之爱的最大形式是战争而非婚姻和家庭。这就导致“爱”在不具备通常人们认可的形式下发生了,也导致“爱”在具有通常人们认可的形式时,反而毁灭了。
婚姻与爱情相比,婚姻是比爱情更艰难的,也是自然法则时时不容时时出错时时在虐待的——因为,婚姻比爱情需要的更多,而爱情仅仅只需要激情。完成一次成功的婚姻是需要理解、学识、教养和坚强的意志的,这比爱情来得功利,但却比爱情来得艰巨——常见的结局是,重爱情的婚姻短暂,重婚姻的爱情反而持久,这在21世纪前,起码是一个真理。
那位叫查理的英国军官,在比利时乡村将书写到一半的时候,明白了爱需要有一个妥当的形式才能完全相爱的道理。他当即弃书回国去找梅莉,他坚信,只要找到新的形式,他和梅莉还会相爱的。然而遗憾的是,梅莉给他地址的那个村庄几乎完全炸毁了,这下,他失去了与梅莉相见的条件,这也是所有的爱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形式之一。缺了它,爱无法成立,浪子就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