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之殇:庙堂与市井的永恒悖论
哪一个民族不想既富裕又有文化?可这样的人间世道能有吗?我们时常号称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上出现过这样的情景吗?显然这是一个令国人尴尬的问题。因为我们的历史上几乎全是战乱间歇中的风雨飘摇里的璀璨文化,要么就是富足市道里的麻木不仁之下的乱象。中国文化的这种间歇性的文化繁荣与安居乐业的交替出现不能不说是一种不圆满的历史性遗憾。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是中华文化基因里的先天缺陷而不够优秀?还是我们总是臆想着出现令人莫名的过头愿望左右了我们的宿命?
春秋时期思想文化的璀璨伴随着七国连绵不断的争斗与无可挽回的走向规模日益扩大的战乱,以至于诸子百家中的大半全都是一些政治策略与军事攻守抑或孙子兵法模样的鬼道;汉唐所谓的开放盛世背景里全都是北方长期的战争与时乱时安的突兀事变;唐宋的诗词并没能抹去南北喋血而反复动荡的历史宿命;魏晋咬掉牙的哲学天穹上几乎全是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无数短命政权;元明清的相对平稳和局部混乱却并没能托起一座令人骄傲的文化星空。民国的开放虽导源于弱势国力,但却创造出一个空前自由和繁荣的文化氛围,文化开放,文人荟萃,繁星点点;孙中山的富国与三民主义,陈独秀的中华文人的傲骨气概,鲁迅的刻骨批判精神与刀剐烂骨的犀利文采,吴芳吉的诗歌与强国意识,林徽因的学养魅力与品格端庄,于右任的书法,胡适的文学革命主张,李大钊的渊博学识与壮丽人格,瞿秋白的散文与文学评论所体现出的全都是文采精华。可民国的连绵战乱与民不聊生与饿殍遍地的景象至今仍深刻影响着中国人怕饿、怕穷与怕苦的惯常人文诉求。
我们几乎没有机缘来一手托起自己的富裕与文化,我们没有能耐在自己富裕时又因品格高贵而崇尚的灿烂文化。中国历史上最为崇尚的文化标识就是我们民族精神所在的庙堂,可我们的民族却年复一年地生存在具有经典意义的市井街巷与邋遢生涯之中。庙堂之上虽端坐着圣人遗训和文学甚或诗赋篇章,但下面跪拜着的几乎全是苦难生涯与混淆的愚傻。市井年复一年地戏弄和嘲笑着庙堂,庙堂自高自大地蔑视和忽略了街巷。自元明清以来,中国文化走上了由北向南,由南向西,最后再在外力的巨大冲击下走向了大衰落前的一刹那辉煌,而民国正是这流星划破天穹所发出的最后的耀眼闪光。
民国的世道混乱与文化繁荣成为一对不幸的孪生子,她的璀璨所发出的光彩实际上耗尽了唐宋以来的文化积淀与人文火光,从此,中国究竟会走向何方才真正成了问题。
我们不再有文化,那是因为我们不再有创造。我们甚至于连吃老本的精神头都抬不起来,我们还怎么能接续我们祖上的文华与庙堂之上的普世荣光?
今天,我们咽下别人的东西比当年咽下了祖宗成法还要深信不疑,中国人数千年习惯于不动脑子而动辄崇尚迷信的老毛病丝毫未改。可悲的是今日的中国不再有庙堂,文化就跟毫无干系的废物或垃圾那样被漫不经心地甩掉。今天的时代,作为民族人文标识的庙堂已全然倒塌,它与肆虐泛滥中的民族人文下水道的市井成为新时代一对更加不幸的冤大头。庙堂如同需要重新发掘的荒野废墟,市井成为价值主导并被人们不怕羞耻地顶在了自己的头顶上。人文精神的轰然倒塌与无赖习性的公然裸奔正成为我们时代最大的悲哀与闹剧,我们全都在这一不幸而野蛮的自我否定中失去了一切,其中包括我们企图达到的私下的各自欲望!
中国社会非常不幸地不能同时拥有自己的精神庙堂与生生不息的市井街巷,一旦我们力图要拿到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就愈益离我们远去。中国古代所拥有的庙堂与市井的合理博弈到了我们的手上却破碎得面目全非,届此,我们还哪敢认领被我们狂妄地定义为愚昧落后的祖上曾经所拥有的辉煌?
失去平衡的中国社会首先失去的是精神素养,大家患上了灰质脊髓炎,偏偏倒到的就象是清末的大烟瘾还没过足呢。现代中国人最大的一个不切实际的虚妄愿望就是不问青红皂白地就非得要过上既富裕又由光鲜的好日子,而不问自己究竟有多大的福份和众多人的愿望究竟要如何才能同时实现?这实际上就在大伙都发财,都体面的愿望泛滥的时候埋下了只问自个是否幸运,而不问别人是否安康的全民各自刨大财的劫掠意识祸根,而它注定了我们的社会不可能平安无事而老是需要稳定的说事一直就在那里不依不饶。
中国的改革开放引进了西方一个物竞天择的市场经济,同时又全面放开了全民保障体系。残酷的资本主义竞争市道不加有效约束地在中国演化为强势势力在弱势环境中的肆虐与人间不平状况的失控与加剧。不满现状的情绪充斥人间,动荡的人心与无法满足的欲望盛嚣尘上。我们还搞了现代发明:虚妄冒充庙堂,欲望成为偶像;大堂之上端坐着丑陋,舞台之上泛滥着俗烂。开放所应带来的社会进步与精神升华全然无踪迹,富裕的喧嚣却没能带来世道的普遍满足,人心惶惶之下,还有什么能弄成一个好呢?
中国古代也有过富裕与尚文的时代亮点,古长安的宏大与唐王朝的大器文化虽以转瞬即逝的离乱作为结束,但毕竟还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历史风貌。长江流域自宋、明朝代的开发史和沿江发达的贸易流转而持续繁荣,但在其中并不乏庙堂的高深与文化的璀璨。长江上游的川南繁荣,盐富与尚文并举的繁华市井与庙堂高耸而错落有致地矗立在今天的江岸。古镇林立成群结队,古风飘荡令人肃敬;民间富足安居乐业,民风淳朴香火扑鼻。百业兴旺的手工业繁荣围绕着江户码头呈现出增殖扩散状态的持续与源远流长,一派宋元明清直至民国的气派非凡的景象。
元明清以来,长江流域盛行的文人结社与乡间私塾得到持续发展。这与元代南方异族统治的宽松以及明代较为重视发展长江流域有很大关系。至清代时,长江流域的江河运输又加深了沿线的文化趋同和经济社会发展。这种趋势将江南文化中的文人结社与教育传统在整个长江沿线全面铺开。因宋代盐富而率先滥殇尚文传承的川南名城富顺,因长江航运而率先开放的江河门户的白沙在江南文风的鼓励和推动下,在四川的几乎所有州县普及了私塾与学堂,自宋元明清以来的文人交欢的书院更是桃李独往。清朝的天下不仅普及了男人脑后的莫名辫子,还普及了乡间私塾和州县学堂。在清朝的中后期可谓是州州有书院,县县办学堂。放眼长江两岸,可见庙堂高耸,书院林立,学堂声声,书香满江。发端于宋元时代的文星点点终酿成清民之间的文风飘荡。大清朝尊文敬儒的长风终于为自己日后埋下了辛亥年间的要命民争与可怕事端。不得人心,更重要的是不得士子之心的清末朝廷因长江沿岸的反复起义与学子中异端英才的层出不穷而终至覆灭。
必须明确的是:长江中上游在宋元明清直至民国的繁荣在全中国范围内只是一种局部繁荣,与其对应的是长江中下游巨大的需求与人口社会的长足发展。
长江上游的江岸门户白沙最为神奇的文化与社会现象就是庙堂与市井这一对中国历代文学的死对头,迄今在白沙却依然屹立在江风寒雨里的行帮会馆中。它俩携手走进馆驿,面对布满俗尘的传说中无从稽考的行帮大神,相视对笑中相映成趣。它们的冠冕堂皇浑然一体,熠熠生辉,直至人们再也无从将它们区分开来。如此,足显其即使是古代文化与社会的开放性在白沙这块传承文化的沃土上达到了何等的境界!
现代,我们弄错了时代命题,以为发了财就会人心大顺,人们全都会幸运而荣光。我们容忍民族庙堂垮塌,还任由欢快的欲望在祖宗遗骸的脊背上肆意践踏。时代以动荡的飘摇回敬给我们的却是人们被掠走的和眼睁睁弄丢了的远大于所得,人们埋头咀嚼与苟且偷生的远小于我们所一手炮制的不平与羞愧难当!人世正在走向动荡前的可怕倾斜,历史上突兀而至的狰狞宿命已然悬挂在苍穹顶上。而此时的庙堂倒塌与市井凶险正觊觎着碰巧的机缘,就看世人如何点算自己衣襟里的酸涩裤带,看看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各自私底下的欲火熊熊烧得更加舒爽?民族的精神破败与自下而上的无可遏止的欲望究竟被谁所主导?它却要让我们并主要由弱势中的民众自己去面对并承受随时发作的疯狂。我们不懂得庙堂与市井之间的猜拳行令所主导的平衡,我们更不懂得庙堂高悬与市井兴旺的比翼齐飞作为历史特例需要异乡远去的消化。今日的庙堂拣起了过去市井的邋遢,旁逸斜出的偷安成了今日庙堂的底蕴,这都是谁把乾坤倒挂?
回望历史,我们当今所急需的却是平衡我们今天的庙堂与市井,我们不能无休止地追求发财与市井欢畅,因为肆虐已久的偏颇已然踱近了大限,世上根本就没有一厢情愿的无度肆虐与下三路无止境的快畅……
老夏
2011.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