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张培刚


我眼中的张培刚

 

▲湖南大学教授  博士生导师  廖进中

 

从《网易微博》上得知世界著名经济学家、华中科技大学张培刚教授,已于20111123在武汉去世,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立即涌上了我的心头。

那是1997年暑,我应邀去江西财大参加《中华外国经济学说研究会》的学术研讨会,同时,由于学会理事长、我国经济学界的泰斗和宗师陈岱孙教授的离世,会议还兼有换届选举的议程,因而,全国诸多的著名经济学权威专家都去了。在我的记忆里,印象较深的有:北京大学的胡代光,据称是陈岱老“关门弟子”的晏智杰,武汉大学的谭崇台、颜鹏飞、郭熙保,复旦大学的尹伯成,人民大学的吴易风,中山大学的李翀,北京师范大学的丁冰,还有国家计委经济研究中心的黄范章,以及时任上海财大教授,后因主张“丁克族”而闻名天下的现任社科院马克思主义学院院长的程恩富等。

正是在这次会议上,我有幸见到了张培刚教授,他在会上的言谈举止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是年,陪伴教授一起参加那次会议来的,还有他的夫人谭慧女士。据我的观察,他俩不像其他某些参会的“大领导”、“老专家”:在完成了开幕之后,或自带司机驾车去旅游,或让主办单位派车去购物,而是自始至终坐在会场的一角,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一道,安心听讲,闭目听会,有时还像一个认真听课的小学生,拿张小纸条记点小笔记。我好几次都坐在他后面,望着这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我总在想:张老已经85岁了,还能够千里迢迢来参会,还能够认认真真来研讨,太令人感动了!他与时下那些只坐主席台,只发空指示,讲完套话便走人的所谓“权威”们,真是何止相差十万八千里!

大家知道,如何看待西方经济学学说、理论和政策,一直在中国经济学术界的争议是很大的,当时在《中华外国经济学说研究会》的学会内部,对于“外国经济学”的研究,也是大有分歧的。光是在此次会议上,对于陈岱老的题词“弘扬马列,锐意求新;借鉴西学,体察国情”的理解,即是水火不容。我为学会理事,虽知有分歧,但直到此次会议前,从来没有想到各方分歧居然那么样的势不两立!那么样的“山雨欲来风满楼”!一直不忘,国家计委的杨德明,他在那次会议上的激烈表现。杨是湖南邵东人,与我同为邵阳市二中的校友,又是我们湖南大学国际商学院的兼职教授,可能是由于我们湖南人的火辣性格,他在会议的发言中竟然摔了凳子、拍了桌子,脸红脖子粗的痛骂“新自由主义”。这对于我这个来自非京城的人士,有大跌眼镜的感觉,喃喃地说了句“学术讨论,至于吧”!大概是因为这句话,那天晚饭后,他特地邀了我这个小老乡,绕着江西财大校园里的林荫道边谈边散步了好几圈,谈话的基本内容,无非是厉以宁啦,吴敬琏啦,陶大镛啦,高鸿业啦,归结起来就是:“现在经济理论界的斗争很复杂,新自由主义很猖獗,你们年轻人不能站错队”。而我却诘问了一句:“我们‘外国经济学说研究会’,不是研究‘西方经济学’的?西方经济难道不是市场经济?市场经济难道不是自由主义的经济?为什么我们的学会比人家的学会还更起劲地咒骂‘自由主义’?再说,《资本论》难道不是论的‘西方经济’?”他一听这话,我们当晚的谈话就嘎然而止。再以后,我们就没再有来往,直到2005年他因为患因患肺腺癌而去世,我总在心里默问自己:“那晚为什么不可以把话说圆润一点”?

正是由于当时的这种学术和社会气氛,第二天在学会班子改选时,我静看各方脸色,总有一种也是杨给我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虽之前已有杨的提醒和警告,但对于学会高层的分歧和纷争,还是难明就里,只是听了张老的一番讲话后,才真正体会到分歧的深度、广度和高度,也只是听了张老的一番讲话后,才真正开始轻轻地松了口气。我至今记得,张老在讲话时,声音洪亮,思路清晰,语言风趣,语态平和,全然不像一个耄耋老人,全然不像一个经“斗争哲学”熏陶过的人。他联系实际用打比方的方式,说了大意如下的一段话开导与会者:“我们学会改选,总没有中央政治局那么重要吗?党中央都把班子问题弄好了,难道我们就解决不了?”正是他的这一席话,学会改选顺利进行、和谐结束,推选出北京大学的胡代光教授为新一届学会理事长。顺便提一句,以前只听说胡代老是湖南大学的校友,是在这次会议组织的井冈山之游中,他亲口对我证实了:“我19471949年在湖大任过讲师”。

这就是“我眼中的张培刚”,不,正是这一眼,它已是“我心中的张培刚”!就像他一样,不是靠数量,而是凭一篇《农业与工业化》的优秀博士论文而摘取了哈佛大学最高奖---威尔士奖,从而成为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刘易斯也敬佩的“发展经济学奠基人”、“中国发展经济学之父”!而在我这个后辈的心中,他永远是一个和蔼可亲,德高望重的老人,一个“学为人师,德为人范”的长者!

 

20111124于岳麓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