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故乡一条河的非正常死亡 赵晓虎
故乡的山水是我生命的不竭源泉,是我人生华美乐章的永恒主题。
一座大山会成就无数条大河。
高丽城是辽南大连北部山区最高的山,无数条河流诞生于此。早在唐代,高丽人在山上筑起城墙抵御外族入侵,高丽城山由此得名,唐朝大军东征时曾在这里屯兵,那里有饮马泉为证。高丽城山巍巍耸立,佑护家乡的人们,她为故乡人提供源源不断的生存资料。虽历经战乱,但家乡人们借助她的帮助总能化险为夷。在抗日战争期间,当地的居民逃到这里避难,游击队员在这里打伏击,与日寇做持久的周旋。
如今她是一处鲜为人知的历史文化古迹。
童年的我不止一次登上高丽城的峰顶,瞭望四方,那方圆百里的景色可尽收眼底。从山间流淌的无以计数的河流,弯弯曲曲曲曲折折,它们环绕村庄,也被村庄环绕。山水村庄浑然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是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妙杰作,颇具中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意味。那山水所构筑的美丽景象,犹如一座巨大的天然隐秘立体雕塑,刻画并记载着岁月的变迁、时光的流逝。
童年的我每次登山的时候,饱览那山中诱人的景色都是一种美的享受。
冬季的故乡常常白雪飘零,大雪过后故乡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大雪覆盖高山、河流、院落以及各种各样的树木,野兔会常常出没山间,我和伙伴曾多次追逐过;待白雪溶化后,那从高山之巅蜿蜒而下时隐时现的河流的冰面,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曾吸引我无数次逆流而上或顺流而下。
春天万物萌生,无数条大河融化后那春水裹挟着冰块滚滚而下,冲刷着河床,此时山溪间最活跃的要数各式各样的鸟儿;白雪融化后的春天,野菜繁生,有什么大叶芹、小孩拳、山麻渣……那可是纯天然的,每次进山后我都会带回满满一大袋子,它们可以炸着吃、炒着吃,还可以包着吃,味道极佳,现代美食主义者对这种吃法推崇备至。
夏日山间的树木枝繁叶茂,有松树、柞树、枫树、椿树、柳树、槐树、杨树,还有各式各样的叫不上名字的树,它们为我们遮天蔽日,贡献凉爽,清澈的河水终日流淌,松鼠、山鸡、野兔、獾、狍等野生动物游戏期间。
重阳过后天高云淡,令人神清气爽,在这收获的季节,山葡萄、榛子、核桃等到处都是,每每进山都会令你满载而归。
童年的我游历了故乡的每一条河流,踏遍了每一座高山。我多么渴望为我所熟悉和熟悉我的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峰取下温馨的名字。
一座座山川养育一个个村庄。
故乡的小河不仅养育着我,还养育着我的家族。我的祖籍原在人间仙境、充满传说的山东蓬莱。清朝道光年间鸦片战争爆发后,清政府腐败无能,苛捐杂税名目繁多,灾害不断,华夏百姓民不聊生。我的远祖,即祖父的曾祖(父亲的高祖)在与当地的税务官员的争执中失手将其致残,无奈年仅17岁的祖上背井离乡,只身登上一条打鱼的破船,经庙岛群岛、渤海海峡,历时三天两夜终于来到辽东半岛的最南端旅顺口。从旅顺口出发沿着今天的哈大铁路线步行一直向北,复经三天两夜终于来到我的故乡。
祖上被我家乡小河的清澈甘甜及周边优美宜人的自然风光所吸引,终于停下了北行的脚步。次年,白手起家的祖上在我的家乡娶上了当地大户人家年轻美貌的孟氏女子为妻。祖上来到故乡时那里不过三、四十户人家,大多依山傍水而居,如今已经发展到三百余户的规模。
故乡的小河实在太小了,几乎小得可怜,令人遗憾得在最具体的县级的水文地图上都找不到她的名字。我之所以要为她取上一个温馨的名字,是要告诉故乡的人们,这是我们世代生存繁衍的共同家园,那条小河是我们唯一的母亲河呀,我们都是喝着她的水长大的呀。
故乡的人们,我们的童年共同见证了故乡小河四季流淌、永远清澈、随时可饮。在我童年的家乡有很多人家没有水井,也无需打井,家乡人常常来挑小河的水。故乡的小河被家乡人用来饮用、炊米、灌溉、洗衣……。我们都曾暴饮过那从悬崖的缝隙中流淌出的清澈山泉……
故乡的人们,我们的童年共同见证了故乡小河游鱼种类繁多。我不知道河里的鱼那时候为什么总是那么多,我们在水中游泳,游鱼不断碰触到我们的身子的感觉真好,大概是鱼儿把我们当做它们的同类,从那时开始我甚至固执的认为人类是水中的游鱼转化而来的。我们一同在故乡的小河里捕鱼,相互比较谁捕的鱼多、谁捕的方法巧妙、谁捕到的鱼漂亮……
故乡的人们,我们的童年共同见证了故乡小河在冬季被冰雪覆盖的美丽景象。我们一同滑冰、打陀螺,看谁的陀螺打一次转的时间长,看谁滑冰的方式多、姿势优美、速度快……我们还常常凿开冰面,用夏季里最常用的囤鱼的方式捕鱼,渴了就凿一块冰放到口中……
故乡小河的流水是清澈的、旋律是优美的、节奏是欢快的,她养育家乡却永远归属于并不遥远的大海。童年的我们在故乡河水的无忧无虑的流淌中茁壮成长,在她的指引下我走出故乡。
二十年后我当我再一次来到故乡,我再也找不到童年记忆中的景象。
故乡的河流相继死亡,首先死亡在流向大海的路上。
曾在小河里自由自在游动的鱼儿,一夜之间迷失了方向。
我为故乡河流命名的想法无疑成为一种奢望。
固守家乡的人们亲眼目睹了那条河流的死亡,听他们的述说给我的心灵带来深深的创伤:距离故乡不远的地方建起一个化工厂,它每天要抽取大量的地下水,空中的有害粉尘殃及周围所有的村庄。由于缺水各种农作物无法正常生长,紧接着村庄的各种家禽开始遭殃。村庄有不少人得上各种怪病,不治身亡。现在人们开始打井比赛,把吃水井打在河床上,打在原来的水库里,一家比一家打的疯狂。
现在故乡的小河彻底死亡,不是死在流向大海的路上,而是死在它的发源地高丽城山上。那裸露的河卵石像一双双怪异的眼睛向浑浊的天空不停的张望,那河边上曾枝繁叶茂的现在却几近枯萎的白杨树似乎还在述说着昔日的辉煌和今日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