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东子
去年三月一个叫尼克的男人在阿拉斯加大学悬梁自尽,他是一位海洋生物学家,本人很平凡,没孩子,也没结过婚,但是他的父母很不平凡,父亲叫泰德·休斯(T. Hughes,1930--1998),母亲叫普拉斯(S. Plath,1932—1963),两人都是英语文学史上的显赫人物。应该说普拉斯的文学成就不及休斯,可是名气却比休斯响亮,我是因为编辑她的小说《钟罩》(Bell Jar),才知道世间还有个诗人叫休斯,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普拉斯漂亮,漂亮到如果举办全球女作家选美,她会被选为文坛上的美 国小姐。
美貌有时候可以决定一个人的文学地位,尤其是对于女人。莱斯沃斯岛上的萨福,锦江边上的薛涛,俄罗斯的文学月亮茨维塔耶娃,巴黎文化圈的交际花阿娜伊斯·宁,哪个不是貌美如花?若论文学成就,林徽因、陆小曼不及张爱玲的十分之一,但后人乐于谈论林、陆,原因也是她们漂亮。普拉斯当然不仅仅只有美貌,她除了写诗,还写小说。《钟罩》是朱虹先生主编的夏娃丛书当中的一本(所谓夏娃丛书,即西方女作家丛书,只出了三本),写得也最富于激情。那时还不兴电脑打字,译稿写在每页300格的稿纸上,有700多页之多。
这是一部自传体小说,美丽的女主角埃丝特就是普拉斯本人。埃丝特的情人威拉德是个有妇之夫,威拉德的不可捉摸,威拉德太太的尖刻,母亲没完没了的哀愁,写作的挫折感等等,让年轻的埃丝特焦头烂额,进了精神病院。埃丝特讨厌那些探视者,他们总是用怜悯的目光注视她,好像很有优越感,殊不知在她的眼里,他们更可怜。一天母亲来看她,带来一束玫瑰花。“留着在我的葬礼上用吧。”埃丝特说。“女儿,今天是你的生日呀。”母亲几乎哭起来了。埃丝特随手把玫瑰扔进了废纸篓。为了摆脱深陷的泥淖,她选择自杀。
小说充满了种种诡异的暗示,但在命运到来之前,人是看不懂那些暗示的。现实生活中的普拉斯,在生下小尼克后,与休斯的婚姻亮起红灯,这期间休斯爱上了犹太女子魏韦尔,普拉斯得悉这个消息,在伦敦公寓开煤气自杀,那时尼克只有一周岁,跟姐姐一道睡在隔壁房间里。魏韦尔也并不幸福,六年后先把与休斯生的四岁女儿杀死,随后自我了结,方式也是打开煤气罐。
尼克曾分别出现在父母的诗中,母亲叫他“谷仓里的宝贝”,父亲形容他的眼睛如“湿润的珍珠”,但这一切并不能减轻他幼年丧母的痛苦,他终于还是步妈妈的后尘,结束了自己四十六年的忧伤。休斯身边有如此多的人死于非命,自然会引起世人震惊,也引起公愤。他在去世前出版了诗体回忆录《生日信札》,试图为自己做一点辩护,但并未获得普拉斯粉丝们的谅解。普拉斯墓碑上曾经刻有休斯的名字,那名字后来被人用刀凿掉了,刀凿者一定觉得这个英国桂冠诗人,配不上普拉斯的如海深情。本文的初衷是写她的儿子,却不料还是被她抢了风头;有的人命如珍珠,注定当不了配角,在有她出现的地方,其他人都会黯然失去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