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男孩和女人的故事
做足疗的时候,给我揉脚的是一位东北大姐,温和秀丽,一种天生的令人亲近的气质,看不出她儿子都有二十岁。闲聊中得知她离异有十年,于是聊现代人找对象之难,聊男女找对象的年龄问题,她说:“有一次有个男孩来足疗,就看着我笑,说大姐我挺喜欢你的就像我姐似的,他说你让我想起我以前遇到的一个女人,比我大七八岁,我们最后没在一起。”这个男孩连续去了一个星期,也不让她做足疗,就让她陪他说话。“他说,大姐我挺喜欢你的,我就是喜欢你,没别的,我跟他说我儿子都有你这么大了。挺逗的。”她的笑容温暖明亮。
我有另一个不温暖明亮的故事:我的小姨,离异的小姨,工厂的女工,36岁那年从厂里带回一个18岁的河南小伙子,不顾我父母的反对,不顾邻人的非议,不顾自己生存的艰辛,回到我的故乡只想和他好好过日子。没有任何人能理解和认同这种关系,所有人都觉得小伙子在“欺骗”她,或她在“欺骗”小伙子,直到有一天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小姨不顾母亲反对挺着大肚子要随他回老家见他的父母,她留给母亲一张字条,我看到其中有一句:“我真的很喜欢他。”
这个故事令人悲伤,故事的结局一如你们想象。这是一个庸俗战胜爱情、懦弱战胜勇敢、丑陋战胜美好的令人悲伤的故事,一如这个国家发生的许多故事。它曾给我的心灵以创伤般的刺痛,我曾有君王般拔剑出鞘的盛怒,恨不能下令杀死天下所有18岁男子甚至所有河南籍男人,我忘不了陪同小姨去医院检查胎儿时她内心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忘不了小姨留给母亲最后一张字条里真挚的话语,我那时很年轻,不知这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贫贱之国,它贫贱的习俗与文化滋养了太多自轻自贱的人心,这心灵接受不了任何高贵的情感和平等的灵魂,这心灵一生都自甘贫贱,并以贫贱的尺度丈量他人……
我的足疗做完了,故事也讲完了,作为对广阔世界的尊重,今天的我仍相信18岁的男孩会爱上36岁的女人,或36岁的女人会爱上18岁的男孩,但,这个故事永不可能在我身上发生,因为早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一个不是君王的女人盛怒之中拔剑而出,在内心把所有18岁的男子及他们贫贱的爱情统统杀光了。
2、法拉奇之书
从20号下午到21号下午,生活就是一场声色犬马的吃喝玩乐之旅,地点是天津,人物是京城主流媒体家居版之主编、记者及广告代理公司同仁,东道主是我们公司,活动主旨是与媒体保持良好的公共关系。这么多年,我总是不太喜欢陌生人的聚会,不喜欢那种需要人们即使在陌生人面前也要显示出伶牙俐齿超强交际能力的“游刃有余”。我也总是发现,生活中充斥太多无意义的交流,一如充斥太多无意识的误解。这么多年,我仍然不是很懂人与人之间峰峦叠嶂的交往心理,那些相互揣度与控制的话语艺术。
我带了一直未读完的法拉奇的《给一个未出生孩子的信》,在车上读,读里面那三个耐人寻味的童话,读法拉奇烈火一样的文字与思想,其中也有令我皱眉之处,如果要写书评,那么这位伟大的世界级女性,我该如何解读?
晚餐很精美,一如城市里所有高级的饭局,其中有一道菜是“油炸冰激凌”,我一咬,里头果真是冷冷的冰激凌,噢,上帝,在本该欢愉的时刻,我无比扫兴地想起法拉奇书中那三个童话当中的一个,那个关于巧克力的故事:慵懒的贵妇把精美的巧克力撒向并不需要它的富家子弟,而穷人家的小女孩正在一旁为缺失与渴慕而心灵蒙受着煎熬和羞耻……好吧,我知道我的吃喝玩乐之旅被法拉奇给毁了,亦或我整个人生的吃喝玩乐都有法拉奇在参与,令我再也无法全然享受人们在咬油炸冰激凌的那一刻所体会到的纯粹物质的满足。
这种情绪也贯穿晚餐之后的演艺表演、酒吧与KTV,我像拘谨的文艺青年,或寡言的不合群者,仿佛油融不进水,内心无法与那些欢乐融为一体,演艺厅喧嚣的笑声,酒吧里幽暗的灯光,鲜活扭动的身体,夜色中的酒精,入流的红人潮人达人纵情的笑,所有娱乐场所的欢乐与暗示其实都指向性意味的暖昧与乏味……我不属于那里,我孤身一人,只有法拉奇和她的书,她用刀子一样锋利的思想与文字,给了我仿佛在烈火中吃冰激凌的警醒和冷峻思索,提醒我注意这个荒谬世界所有华丽表层下所覆盖的一切。
3、谁偷走了我的时光?
时光是如何流逝的?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后来下决心暂别推特微博,却发现时间依旧不够用,我是说,想读的书依旧没读,想写的文章依旧没写,想看的展览依旧没去看,想布置的家居依旧乱糟糟。谁偷走了我的时光?今天,我置身在一年前在南京还念兹在兹的北京城,感受着这个大城市的能量与活力,它的千头万绪:巨大的户外广告提醒我最近的新品牌新动作,地铁里人头攒动的永恒画面提醒我这个城市有千千万万关于生存与梦想的北漂故事,每隔15天报刊亭就有新一期的《新周刊》出炉,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艺术、文化、商业展览展出,16—18号我在北京展览馆参加展会时为它纯正的俄罗斯建筑风格惊叹,与此同时在农业展览馆正举办一场艺术展……从上海世博回来之后,我还没来得及记下最鲜活的旅途感受,生活中更更鲜活的触动又蜂拥而至:看了被称为世界十大禁片之一的日本情色电影《感官世界》,感受了一把日本独特性文化与生死哲学扭曲交织的变奏曲;卓越网订购的新书已经送来,书单中有克里稀那穆提、麦克尤恩和黑塞,嗯,没错,黑塞的《荒原狼》,这说明我的文学口味其实仍偏向传统老派;9月号是《青年视觉》百期纪念特辑,如果必须要寻觅时尚、奢靡、堕落、性感的审美价值,还是不要看《男人装》——在上述议题的表现上,它更像肮脏火车站书报摊上的《故事会》;偶尔我上推特潜水,看见好玩的句子总要拼命忍着不轰笑不回复,因为我已经说过要暂别到平安夜,清谈误国,娱乐误己——这个国家有太多悲伤至极的笑话与调侃,这个国家层出不穷的罪恶与黑暗多得可以供任何一个青年在推特上宅一辈子都控诉不完……
从天津回来,气温大幅度转凉,仿佛冬天将至。秋冬不是我的季节,但岁月的更迭静谧无声又不容商量,我爱北京,但我的心或许有一部分留在了南方,它常常在某个与北方微妙疏离的瞬间,在北方温暖敞亮的阳光下,突然会以无限的柔情想念南方的天空,广州、深圳或者香港,想念南方的味道,南方的职场,南方的文化与时尚,这是否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哲理,或者说,我们想要的生活,永远都在别处?
好吧,我能确定的是我将继续不停地买书,一边读书,一边过冬,不管冬天来了春天还远不远。
2010年9月22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