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进 雪城小玲
第二章
“章鱼”突击队
电视、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菲雅事件，公司上下议论纷纷。杰森领导的衍生产品部惹了大麻烦，为避免风险蔓延，公司高层决定另辟蹊径，开发风险监控系统，由彼得负责。彼得是风险控制专家，这次该轮到风险管理部出风头了。
在风险管理部上班不久，我就发现，衍生产品部和我们的夙怨由来已久，就像他们说的“不是个人恩怨”。不过归根到底依旧是个人恩怨。年终分红的比率是按为公司贡献利润多少而定，两个部门的头儿常常为此撕破脸皮，争吵不休，大有势不两立的态势。
他们负责前台交易，我们负责中台风险控制，是互相监督的部门，原本就分驻不同的楼层，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听说公司决定开发风险监控系统，二十四楼的同事全都摩拳擦掌，个个像斗士般等候出征的命令，我也热切地盼望扬眉吐气的机会。
一天早上，我拿着咖啡闪进小隔间，苏珊走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雨航，‘章鱼’马上就要游了，头儿叫你马上去。”我听了立刻放下咖啡，直奔彼得的办公室。
苏珊所说的“章鱼”，是我们将要开发的风险系统的心脏。章鱼是有着八条触爪的动物，我们为这部分软件取名“章鱼”，就是希望今后研发的新产品能把风险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像章鱼那样四平八稳，为公司创利，而“章鱼”的心脏就是蒙特卡罗模型。
我进了办公室，没想到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而且是清一色的年轻人。我猜想我大概是里面年纪最大的。彼得示意我坐下，然后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面。他双臂交叉，右腿习惯地往左腿上一搭，蓝眼珠迅速地扫了一圈，清了清嗓子，说：“好啦，人都到齐了！都给我听好，你们大概知道是来干什么的，我也不多说了。‘章鱼’项目时间紧、任务重，我亲自挂帅，你们是我的突击队，所以请做好加班加点的准备。不要到时候这个跟我说要去约会，那个跟我说老婆要生孩子，这些事情全给我放到项目完成后再说！希望我们发挥团队精神，一起攻克难关。在座的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人马，有困难现在提出来，项目一旦上马就要给我拼命！你们知道，做好了，奖励是非常吸引人的，我不会亏待大家的。”说完，露出他迷人的招牌笑容。
彼得的鼓动挑起了大伙激昂的斗志，山姆举手问：“头儿，跟我们说说具体怎么做吧，我负责什么？”彼得笑说：“我本来想明天宣布的，既然你已经迫不及待了，那我现在就宣布吧。你和雨航负责设计模型，根据所设计的模型制成电脑软件，一条线做起来速度快。你们年轻，担子重一点没关系。安德鲁专门负责软件质量测试，另外配合斯科特写文件，詹姆斯和吉米负责金融分析。这个突击队由我总负责，有问题随时找我，有意见吗？”
那个时候我根本不计较利益得失，只要给我表现的机会，我就心存感激。好比演员上舞台，戏份儿越重，得到观众认可的机会就越大，自然就会越兴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正由公司担保办绿卡，成败在此一举。华尔街从不会养无用之人，干不好随时可能卷铺盖走人。
兴奋、紧张、担忧在我心中混成一团。能被重用我当然兴奋，可毕竟是头一次真枪实弹地干，我那履历上的两年经验和专家身份只是应急的产物，缺少实战经验的支撑，因此害怕到时候会输得很惨很难看。我的心情大概在脸上表露无遗，彼得朝我看过来，正与我的目光相遇，他下巴往上翘了翘，问：“雨航，你有问题吗？”我自然不敢说有问题，只能硬着头皮保证有信心做好。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是什么话嘛，一句赤裸裸的空话、屁话，什么叫有信心？要有实力才是真的！彼得却乐意听我的保证，他满意地点点头，看大家都没有异议，便说：“项目计划书明天印好发给大家，上面会有具体要求，你们根据要求赶快准备投入战斗，散会。”
我跟在山姆身后走出彼得的办公室。山姆刚二十岁，一头金黄的头发，精瘦，却高我半个头。他是由天才班一路跳级升到大学的，会拉丁语、西班牙语和法语，加上母语英语，精通四种语言，十八岁就被洛克证券从纽约大学挖了过来。别看他年轻，却真有两年实战经验。他单纯又绝顶聪明，这次与他搭档我稍微心定一些，觉得自己边学边干也不至于露破绽。
不过我还是有些心虚，便叫住山姆，向他打听“章鱼”可能采用什么电脑语言和系统，心中有数好早作准备。山姆先撕开一包口香糖，丢两片在嘴里。他有两个小动作，一是喜欢嚼口香糖，二是一空下来就咬手指甲。他一面嚼口香糖一面回答我说：“别担心，哥们儿，听说是PowerBuilder，一种新的电脑系统，由前台加上侍服器组成，优点是容易与数据库结合，目前在华尔街非常流行。”
真是天助我也！不久前为粉饰履历上的两年经验，我花五千美元报了个电脑培训班，学的正好是这套电脑新技术，还做过两个小项目。我忙不迭地显摆开了：“哦，这种新语言很简单，就像骑单车，一学就会了。”
山姆听了说：“好啊，哥们儿，你重点负责电脑，我负责模拟模型，我们随时交流。”
“没问题。”
下了班，我先去唐人街买了六块粉红色的上海松糕，紫苓最爱吃这个了。这家店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松糕的口感特别纯正。在异国，能够找到家乡的小吃，她的兴奋程度与我得到彼得的信任差不多。女人总是这样容易激动。我受紫苓的影响，一有什么好事时便会买糕点来庆贺。我哼着小曲打开家门，房东阿婆在楼梯口叫住了我：“雨航回来啦？紫苓还没到屋里，你去老头子房里坐一歇聊聊罢……”我知道紫苓不在，她晚上九点才下课，一会儿我还要去地铁站接她。我没闲心跟房东阿婆聊天，于是从包里拿出两块松糕递给她，让她分享好心情，趁她谢我的当口赶紧溜上楼。
我虽然心情好，但压力还是有的，决不能让彼得失望。既然电脑设计没问题，下一步就该尽快熟悉蒙特卡罗模型，不能丢给山姆一个人，彼得安排两人搭档一定有他的道理。我顾不上冲凉，换上家居服，冲了杯热茶，把晚餐放微波炉热了热，一边吃一边研究蒙特卡罗模型。
蒙特卡罗模型是什么原理呢？世界万物都互相关联，有些是相辅相成，有些是此消彼长，那是统计学上所称的正负相关。金融产品也一样，比如房地产和银行贷款利率，银行贷款利率一降，房价就上升，属负相关。也有些是正相关，如纽约和伦敦的股市，伦敦股市比纽约早五个小时开盘收盘，一般伦敦一涨，纽约也涨。
而决定投资收益的根本原因，在于各种因素之间的相互影响。只要选取的因素有效，我们可以通过数学的方式，推断出各种因素间相互影响的程度。蒙特卡罗模型就是通过“实验模拟”的方法，用电脑程序产生随机数据，而这些随机变量必须按概率分布，然后用统计方法将这些数字的特征估计出来，再模拟现实。
统计学本身就是我的强项，除了大学学过，读硕士为了“赚”学分，还修过两门高等统计学。没想到这会儿能用上！
接紫苓回家的路上，我哼着小曲儿。紫苓问我什么事这么高兴，我得意地说：“上班好几个月了，总算有露脸的机会了！知道么？我们头儿彼得安排我做‘章鱼’项目，还把最重要的部分分给我和山姆负责。我已经做好功课了，应该没问题！”紫苓挽住我的胳膊，笑着对我说：“你这么聪明，我对你有信心！”我搂住紫苓，说：“你可要牺牲了，以后我和山姆在一块忙，晚上加班是家常便饭，你下课就要自己回家了……不过听说做好了，奖金是好几个月的工资呢……”
那晚紫苓细嚼慢咽着上海松糕，每一口都很享受的样子，我自然满心欢喜。紫苓还有一个学年就毕业了，我也算是遇到了贵人，我俩的生活节节爬高，过不了几年，我们的美国梦就可以实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