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的一堂课


二十年后的一堂课

 蔡照明

 

 

那天我早早地起床,兴冲冲地回到母校。

冲进校门的那一刻,一句话开始在脑中盘旋:为什么我的眼中饱含热泪?因为我深爱着这片土地;——为是么我深爱着这片土地?因为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爱。

我们班30人,回来了20人,我算了一下,就我的学历最低,基本上都拿了个博士硕士,搞本专业的拿了本校,该行就拿美加什么大学的,压力下我也试图去混几个牛叉学校的MBA、EMBA,但都没读完,在内心里还是没有那段学历,也所以我坚持本科经历对一个人是最重要的。

 

校庆的热闹场面可以一笔带过。

下午要见几个老师,一个是我点名要见的肖纪美院士,另一个是教我量子物理的曹国辉教授。大学四年我学了什么一概忘去,独记得肖先生上课说的几句话,是关于事物发展方向和路径的:世界发展的方向是按照熵增原理,路径是选择做功最小,好像还有一句话,有了方向和路径是不是还有时间?记不得了。我记得曹老师更带有一份感情的冲动。那天在理化楼前遇上我,和我讲法国大革命的成败、得失,站着讲了一个多小时,那时他身体已有病,但之后又派家人去给我送鸡汤,当时他在病床。这样的老师是我永远尊敬的,他不同意你的观点,但他尊重你的选择。还有温文尔雅的林实教授,当时他去了趟日本,回来后发现他带的三个学生还剩了一个半(骨盆撞碎算半个),我也记得毕业时他指着我头上的伤口批评我的冲动,让我无地自容。

 

一切都意想不到。

 

思绪纷纷、情感绵绵地,大约2:35分走进了主楼材料系的会议室——却是肖纪美“破口大骂”,场面持续了足足5分钟,5分钟,感觉相当于平时的一两个小时,期间我几次转移话题,都没有得逞。

 

“你们什么学生,没有一点时间观念,我在这等了30分钟,没有一个来的”“你们都有手表了吧,都二十一世纪了,你们这点都做不到,还能干成什么事?”“什么叫现代人才,要有时间观念,先做好人再说做学问”……

 

于是整个回校省亲会,变成了一场自我批评会、道歉会!

 

真没想到这次回校能见到肖先生(他是当时我门系三个院士之一,材料科学领域著名科学家,另两位是魏寿昆、柯俊),而且是这样的“遭遇”。我不知道如何来解释当时的场面及一切的成像原因,但对我却是莫大的受用和触动!过了两个月了,我还要来说一下,来加强当时的记忆及反省。

——不仅是因为我一贯的迟到作风终于得到了最有仪式感的一次教训,还因为我又找回了很久没有的一次感觉:上课!

 

给我上课,可以说很久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前面我说过,我也上过清华、中欧的那些班,基本都是在半个月左右开溜了,不客气地说,找不到被上课的感觉很多年了。

 

但想不到时隔20年,又再次找到,而且以这样的方式。

 

肖先生已90多岁高寿了,你可以理解他年岁高了,有点不近人情什么的了,但也只有他才有这样的资格来说这些话,也只有他说也才这么有用。他后来说了什么就不重要了,但那节课就这样地开始了,在坐的老师们包括我们也都是他50年代、60年代、80年代学生,鸦雀无声。我们道歉完、汇报完,现任系主任王燕斌给我们“交代”了我们专业如何从辉煌走向下降通道,现在又重返国内排名第一的历程,谦卑、谦和依然,使命感依然,和当年的老先生那一拨一样传承着这个专业的血脉,这一点也让我们深深感动。后来温文尔雅的林实老师也说了几句他的感想:他说老师爱学生是天经地义的,他不求别的,希望我们这些学生都能够有尊严地活着,说得我几乎想流泪。他又说了些对有尊严地活着的理解;我赞他是知道分子,他坚决否定,绝不敢当,就是一个教书匠。

 

他们给我的那些物理学知识已经不重要了,我早已改行,离开专业的航道漂泊这么多年了,时常孤独,时常无奈,也时常感叹那些有老师罩着的学生是多么地幸福和幸运。而令我惊讶的是,时隔二十年后,当我们稍有点“衣锦还乡”,感觉有点可以昂首走进学校的时候,再次发现我们还需要那么的谦卑、低头,他们还依旧可以为师

 

也许别人无法理解我的心情,包括此刻:

激动着,也幸福着,我——还有老师!